第6章 (1)
? 第三章青春之歌
2月7日星期日
十六的月亮依然很亮很圓,輕盈地依在我的窗外,多情地望着我。
今天回到學校已三點,莫慧娴是和我一起回來的,其他人全都到了,我是“虛僞”地歡笑着回來的,一回到宿舍便“高傲”地宣布帶了很多山珍海味回來,并高談闊論談笑風生,韓襄靜靜地看着我,月光皎潔極了。她剪了頭發,很短,像個男孩子,穿着那件白色的舊風衣,淺藍色的舊牛仔褲,一直站在窗前。我“溫柔快樂”地和她說話的時候,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好像要看到我靈魂裏去似的,我突然很想哭,我喜歡她的目光,我又不知羞恥地老在想她了。
晚飯時,我們照樣是十二個人在宿舍聚餐,秀芹、陳肖紅和雅冰負責到飯堂打白飯,我熱媽媽給我做的鹽焗雞,舍友們把家鄉特産全拿出來了,照樣是燕青帶的最多,只罐頭魚就有七八種。這次,“貧民”張君賢帶的東西也不少,原來是她的boyfriend從湖北帶來的特産,難怪這麽新鮮呢。韓襄帶的是山區的野果子,樣子很怪,味道卻特別甜,我吃了好多,陳肖紅後來都生氣了,說:“含晖,你怎麽把韓襄的果子吃光了,我才吃了一個呢!”我很不好意思,同時又為自己的“鐘情”感到恥辱,只好說:“我媽做的鹽焗雞是一流的,你吃多點。”并夾了她最喜歡的雞翅膀給她。我看到韓襄也吃了很多雞,還不停看看我,好像在說:“真的很好吃呀。”其實,我們宿舍的人都去過我家,也都吃過媽媽做的鹽焗雞、古老肉、焖豬蹄等,那次,爸爸出差,開了兩輛車,其中一輛是面包車,剛好又是五一節,于是辦完事就把我們全宿舍的人都帶回家了,媽媽說:“一個女兒變成了十二個,哇,我像孫悟空一樣厲害,好幸福呀!”結果我們那些合照,大家全都猴性大發,個個張着血盆大口笑得東倒西歪。
晚上,她們都在說寒假趣事,我坐在窗前看月色,人生真是無常,昨晚還跟媽媽一起吃湯圓,站在窗邊想韓襄,今晚就坐在韓襄身邊,回想媽媽,明年的元宵不知又将如何了,我就享受此刻的美妙吧,誰能預測将來呢。
2月9日星期二
昨天開了一個級會,說這一個半月是寫畢業論文的時間,不上課,自己自由安排時間。大家都興奮得不得了,不少人在議論這一個半月怎麽玩,有一些在談論選哪個老師的課題寫可以拿更高分,還有些說,圖書館哪些資料多就寫哪些。我已經想好寫什麽了,但心裏還沒把握,不想談。
歷史系也跟我們一樣,先寫論文,再上課。那四個人,董偉紅最緊張了,把時間安排得像上課一樣,一大早就往圖書館跑,午睡後準時起床繼續泡圖書館,晚上也是。她一直都是最緊張分數和前途的,争強好勝出人頭地她的人生目标,大學四年,大大小小的比賽,包括辯論賽、演講比賽、運動會、征文比賽,她都投入十二分精力積極參與,我感覺不出她從中享受到多少快樂,也許她只想以此證明自己的厲害吧,還有,拿到更多的加分,為畢業分配準備。她入黨和做學生會幹部,也都是為了這個。我們覺得她很累,她卻看不慣我們那麽随心所欲、不求上進,所以跟大家都有點隔膜,我們也猜測不出她的真正心思,曾燕曾跟我說,覺得她像寶釵,我說,寶釵有捕蝴蝶和賞花吟詩的雅興,她可沒有,曾燕說:“對對對,應該從《三國演義》中去找她!”一個少女因“大志”而完全丢棄天真爛漫,我不覺得是好事,不過,人各有志,我做不到,別人怎麽做也不妨礙我,只是常常會讓我感嘆:人生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2月12日星期四
上午到圖書館查資料,我想寫艾米莉和《呼嘯山莊》。
其實我對夏洛蒂和《簡愛》更熟悉,她的資料也更多,想寫艾米莉完全是出于一個傳聞:有人猜測她是一個同性戀者。因為她從沒有戀愛經歷,卻寫了一部愛情名著,而《呼嘯山莊》裏的愛情,更突出的是靈魂之愛,而非肉體之愛。真希望這是真的,這樣,我就有了一個“同類人”了,雖然她在一百多年前,在另一個國度,卻讓我覺得很親切,仿佛是我的朋友,仿佛她就是我。當然,也是因為《呼嘯山莊》,我喜歡它多于《簡愛》,它的愛情更瘋狂、更純粹,我甚至連它的狂野和殘忍都喜歡,或許是我長期過分壓抑造成的吧?艾米莉是不是也出于這種原因,而寫了這樣一部小說呢?
陳肖紅說,她覺得那種愛太可怕了,還是《簡愛》溫馨一些,也已足夠強烈,說《呼嘯山莊》裏的愛是變态的、扭曲的,誰喜歡要那樣的愛呢?也許是吧,但我理解那種“變态”和“扭曲”,因我的內心就常如此,絕望的愛是可以置人于死地的,但那也是一種美。
艾米莉的資料實在太少了,《呼嘯山莊》的也不太多,而且大多都是在探讨作品的社會性和反抗精神,而我想探讨的是心靈。最後,我只好把有關勃朗特三姐妹的資料都查來看,凡沾得上邊的都摘抄下來,想從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好讓我更好去感受、理解艾米莉的內心世界,這個只活了二十九歲,被人們認為是三姐妹中天分最高的,沉默寡言,性格自閉,孤傲乖僻,摯愛荒原,一生中幾乎沒有朋友的女子。
借了一本《勃朗特三姐妹研究》。下午在宿舍看書。
韓襄打算寫《史記》,選劉邦和項羽的那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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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繼續看《呼嘯山莊》的評論。
“如果你還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着,那麽這個世界無論怎麽樣,對我都是有意義的;但是如果你不在了,無論這個世界多美好,它在我眼裏也只是一片荒漠,而我就像一個孤魂野鬼。”
“我很想駐留在那個光輝燦爛的世界,永遠沒有煩惱,不是以朦胧的淚眼去看它,也不是以痛苦的心情去追求它,而是真正的和它在一起,在它之中。”
“你愛我——那麽有什麽理由要離開我?什麽理由——回答我——是因為你對林惇懷有一種不切實際的憐愛嗎?因為苦難,屈辱,死亡,以及上帝魔鬼所能降罪于我們的一切都休想使我們分開,而你,出于你的一廂情願,卻這麽做了。不是我傷透你的心——是你使自己心碎。你使自己心碎,也使我心碎,這樣對我打擊更重,因為我很堅強。我想活下去嗎?那會是什麽樣的生活呀。如果你——啊,上帝!如果你的芳魂已經埋入墳墓,我還想活嗎?”
“我在那溫和的天空下面,在這三塊墓碑前留連!望着飛蛾在石南叢和鈴蘭花中撲飛,聽着柔風在草間吹動,我納悶有誰能想象得出那平靜的土地下面的長眠者竟會有并不平靜的睡眠。”
“我的靈魂殺害了我的肉體,但靈魂自身并沒有得到滿足。”
“整個世界成了一個可怕的紀念館,處處提醒我她存在過,而我卻失去了她!”
這樣震撼人心而詩意的語言,這樣震撼人心而絕望的愛,《簡愛》有嗎?只有《呼嘯山莊》有。
2月13日星期六
早上看書,下午歷史系集中開小會,我和秀芹、陳肖紅到東湖散步,經過南師大花街時,買了一支黃玫瑰,送給韓襄,插到她酒杯時,她說:“放你那邊吧。”“你不喜歡嗎?”“你更喜歡呀。”她說,一邊溫柔地看着我。
吃晚飯時,曾燕說:“同志們,我們去活動一下吧?一天到晚悶在這裏看書會傻掉的!”說着就伸着懶腰和雙臂呀呀叫。“好呀,我也覺得太悶了,全身都酸軟了,去看場電影怎樣?”阿娟說。“好啊好啊,誰去?快報名!”曾燕馬上喊。“我去!”“我去!”我和秀芹馬上響應,後來陳肖紅、雅冰和張慕傑也說去。“韓襄,你不去嗎?”我問。“都是你們中文系的呀。”她說。可是她不去,我也不想去了,我看着她,說不出話來。後來陳肖紅說:“我們不是早就文史一家親了嗎!”最後,她也去了。
晚飯後洗完澡,我們八個人便浩浩蕩蕩朝南師大對面的工大走去,大家腳步輕快,齊刷刷的像操正步一樣,讓我想起大一時我們中文系的八個人一起去看《青春之歌》的情景,那晚回來,我們八個人手挽着手,跨着大步,放聲大唱《國際歌》,唱一陣就放肆狂笑一陣,狂笑一陣又故作深沉地放聲高唱幾句,再學着電影裏的對白對對話,對完又狂笑,像一群瘋子。
這一晚,我們看的是成龍的武打片,平日很少看這類大衆化的影片,覺得藝術性不強,深度不夠,今晚看他一路打鬥,又很幽默搞笑,挺開心的,我們一直在毫不掩飾地哈哈大笑,引來許多目光。
看完電影,曾燕這個饞貓突然說餓了,我們被她一提醒,也都覺得餓極了,好像剛才和成龍一起打了一個多小時功夫似的,于是餓鬼們到處找吃的,最後在電影院側邊的大排檔買了牛腩蘿蔔、蘿蔔糕、煎餅、豆腐花等,站到一邊窸窸窣窣叽叽喳喳地吃了一陣,才果腹而歸。
回到南師大,才發現大事不好,校門已經關了,巨大的門口像一張陰沉的黑臉,只有一盞昏黃的燈朦胧着無奈的睡眼。守門的保安不在,只能爬門了,可這門實在太高了,我看得心發毛。“同志們,上吧,把剛學到手的功夫用一用。”曾燕說,便第一個去爬門,鐵門被她一踩一拉,馬上嘩啦作響,還猛烈地晃起來,吓得她“啊——媽媽呀——”大叫,但還是很快就爬過去了,不愧是身輕如燕的小燕子。不久,就剩下我、韓襄和陳肖紅了,陳肖紅是最害怕的,她吓得不敢出聲了,手腳都在發抖,曾燕和阿娟在那邊為她加油,我和韓襄在這邊哄,等她心驚膽戰顫顫巍巍爬過去時,幾乎暈倒了,被曾燕抱在懷裏。韓襄讓我先爬,其實我也很怕,只是裝得比陳肖紅好而已,我下地後,韓襄才開始爬,她的動作很敏捷利索,很美,爬得輕松潇灑,我一直望着她,她跳下來的時候,我握住了她的手。
2月14日星期日
今天是情人節,又是周末,有男朋友的一大早就出去了,只有曾燕沒走。她說:“哎呀,這個老農民,情人節也要耕田,真沒勁。”惹得我們大笑,張華在農大,今天只有下午能“貢獻”兩個小時。因太陽很好,上午看了會兒書,曾燕便提議去打羽毛球,于是我和韓襄、秀芹、燕青都去了,我們來到宿舍外一塊空地上,輪流一對一地單打,曾燕懂得一些打法,但球很飄,沒力,秀芹的球很有力,但時好時差,不穩定,韓襄的球也很有力,發球很有氣勢,我和燕青不會打,就一邊打一邊學各人的打法,慢慢也不錯了,至少能把球打到它該去的地方,燕青跑得比我好,但打得不如我。
打到興頭上,陳肖紅來喊,說我的一個老同學來找,“好像是那個追你的男孩子哦。”她神秘地眨着漆黑的眼睛笑。于是大家都說打累了,便一起回去。
原來是何奇峰,跟我的另一個高中同學小柏一起,正拎着一個小紙箱站在傳達室旁邊的草地上。“哇,去打球呀?好幹勁!”他熱情又忸怩地笑着說,又說:“出了那麽多汗,衣服都濕了,要趕緊擦幹換了,不然會感冒呢。”我心裏暗笑:這也用得着你關心呀。眼睛卻盯着他手上的小紙箱,笑道:“是不是有好吃的呀?”他說:“是啊,是我那邊的特産,送給你嘗嘗。”于是,我毫不客氣地接了過來,說:“謝謝啦!我們全宿舍都會謝謝你的!”他哼哼了一下,又慢吞吞說:“兼送給你男朋友吃的。”我說:“好啊,我代他謝謝你啦!”他沒再說什麽,就跟小柏轉身走了。我呢,拎着那箱特産歡天喜地地回到宿舍,一進門就大喊:“有好吃的來啰!快來瓜分呀!”于是全宿舍的人都蜂擁而上,剛好趙怡也過來了,我便讓她去把她們宿舍的人也喊過來了。不一會兒,這箱給我和我“男朋友”的禮物便全被消滅掉了。
“咦,還有一盒雨花石呢,好漂亮。”翻到箱底的趙怡叫起來。“真的?我看看。”陳肖紅馬上過來瞧,“真的好漂亮呢,含晖,我要兩顆。”“好啊,誰想要誰拿走呀。”我說。于是雨花石很快也沒了,最後剩下兩顆黑乎乎的躺在盒子裏。“含晖,你對人家真的一點意思也沒有嗎?其實這男孩子挺純的。”陳肖紅說。“沒意思。”“沒意思還接受人家的東西?你這個害人精。”雅冰說。“那我是不是該說‘喂,我對你沒意思,把東西拎走!’呢?”“就是,不吃白不吃,送來了不接受多不給面子呀,而且,我們含晖不喜歡他,可喜歡他的東西嘛。”曾燕嘻嘻笑。
午睡後,“老農民”張華終于來了,送了一個巨大的毛公仔給曾燕,曾燕興奮得臉都紅了,驚叫一聲抱着毛茸茸的狗熊,把臉貼在上面蹭來蹭去,然後讓它像彌勒佛一樣端坐在床上,就和張華出去了。
晚上,老班長陳偉聰送來一個大蛋糕,是給秀芹的,秀芹很不高興,因不喜歡他,就不願接,曾燕見陳偉聰茫然無措的呆樣,說:“好啦,我先代秀芹接下吧,意見呢,還是要聽秀芹的,呵呵,革命是曲折的,道路是漫長的。”陳偉聰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望了望秀芹,動了動嘴,說:“節日快樂!”秀芹轉過身不理他,他又呆了幾秒,就邁着羅圈腿緩緩離開了。我們馬上把房門關起來,秀芹氣呼呼地說:“讨厭死了!誰要他的東西!”曾燕說:“唉,別生氣,你不願意誰都沒辦法,就當給他個面子吧。”說完又大喊一聲:“同志們,吃蛋糕啰,快來瞧瞧蛋糕漂不漂亮!”于是,大家便聚了過來,七手八腳把包裝全拆了,蛋糕很漂亮,上面有一大叢玫瑰花,花叢中有兩個小人,正牽着手微笑呢。秀芹一看,又氣壞了,結果曾燕就盛了一塊什麽都沒有的“明月光”蛋糕給她,她本來說不吃的,燕青說:“傻孩子,人家含晖不也開開心心吃了特産嗎,含晖,你答應人家沒有?”“你找死啊!”我瞪了她一眼,于是大家大笑,秀芹才吃了蛋糕。我們一邊享受美食,一邊七嘴八舌說“秀芹,你真的不能跟他!”“當然不能跟了,那麽矮!”“性格也不好,雖然有點才,但喜歡浮誇,自以為是!”“是啊是啊,說話也油嘴滑舌的。”“還很沖動,容易幹壞事!”……最後,大家擦擦嘴,一致說:“秀芹,記住啦!千萬別接受!”說完,全宿舍狂笑。唉,可憐的陳偉聰。
睡前坐在韓襄床上看書,晚風把黃玫瑰的香氣吹過來,很美。
2月18日星期四
這幾天都在看《勃朗特三姐妹研究》,越看越不喜歡夏洛蒂,她身上、心中有太多世俗的東西,從而對艾米莉也更入迷了,可是不管我怎麽猜測、琢磨,也無法确定她真實的世界,她留給後人的面影太模糊了,連背影都是朦胧的,只能不斷去讀她那本唯一的小說,從中感受她的心靈。我還無法定下從哪個角度來寫,現在被那些資料充塞了整個腦子,感覺很亂。
現在天天都在打羽毛球,技術進步了不少,她們都很照顧我,曾燕指導方法,秀芹和韓襄說得不多,而是用實踐來幫助我,燕青偶爾也來打一下。下午,陳肖紅也說來打球,我們看着她那小媳婦的扭捏模樣,很想瞧瞧她是如何打的,結果令我們目瞪口呆,又覺奇趣橫生,她打球呢,就是寶姐姐捉蝴蝶,忽東忽西,左撲右拍,沒有目的,毫無方向,那只可愛的羽毛球在她的拍下,像一只中彈的飛鳥,又像一朵斷魂的落花,突然下墜,瞬間零落,跟她打球根本無法有來回,她見了球就昏,只求一拍子把它打死,我們幾個站着看她滿頭大汗、手忙腳亂、暈頭轉向地捉蝴蝶、拍蒼蠅,忍不住笑得半死,全滾倒在草地上。最後她氣呼呼地說:“不打了!不好玩!”也一屁股坐到草地上,又生氣又好笑地把臉憋得通紅,剛好阿娟家教回來,見了便笑問:“誰欺負我們小紅啦?”“羽毛球。”我們不約而同說,然後一起哈哈大笑。
2月19日星期五
今天晚上,我們班到中文樓跳舞,班長說,可能這是大學裏最後一次跳舞了,請大家一定去,于是,全去了。
我們是在樓外的大草坪跳的,班長劉波帶了插板和很長的電線,“舞蹈王子”陳東平拎着大錄音機。一開始說要熱身,就放張國榮的Monica,陳東平、何淑珍、袁麗英、阿娟、曾燕等就跟着扭起來蹦起來,陳東平和何淑珍的節奏好極了,又很奔放,一點扭捏之态都沒有,我不會跳,就站在大樹底下欣賞,後被曾燕抓了過去,正發愁如何扭,音樂便變成了優美的慢三,這個我會,于是跟曾燕跳了一會,後又跟何淑珍跳了一會,劉波也過來請我跳了一陣子。後來又變成了倫巴,我掌握得不太好,跟她們跳了一會兒就走開了,藏到她們找不到的一個樹叢邊。含笑花又開始含苞待放了,白白的花苞透着淡淡的甜蜜的芳香,我嗅着花香,欣賞他們的舞姿,會跳舞是幸福的,靜靜地坐在樹旁聽着音樂欣賞跳舞也是幸福的,後者更适合我。
九點半才走了,回來的路上,曾燕餘興未盡,一把抱住我猛地轉了一個圈,把我吓了一大跳,不過挺好玩的。回到宿舍發現韓襄竟然不在,我摘了兩朵含笑回來,打算給她,于是到沖涼房去找,也不在,直到熄燈了,她才回來,原來是到她表妹那兒去了。等她的這半個小時好漫長啊,而她回來也不笑,只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睡前還是把那兩朵花給了她,她沒說話,只是默默地看了我一會,我感覺不出她的想法,心一下充滿了憂傷,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2月20日星期六
上午和韓襄一起去圖書館,回來時,陳肖紅說打飯時見到書店來了很多新書,我一聽,便和燕青、韓襄、曾燕、秀芹跑去看。果然來了許多新書,還沒全部上架,把書店都擠滿了,滿書店都是新鮮的紙香。我們東瞧瞧西看看,發現外國名著居多,也有一批中國當代争鳴小說,最令我驚喜的是來了一套我盼望已久的朱生豪譯的《莎士比亞全集》,我們七嘴八舌議論了一番,每個人都興沖沖買了一大堆,韓襄買了《古文觀止》和《魯迅集》,我除了買《莎士比亞全集》,還買了兩本傅雷譯的小說,兩本争鳴小說,一本新版的《辭海》。由于書太多,太重,搬了兩次才搬完,把書全弄好後,已經沒飯打了,于是五個人到“冰室”喝粥,還要了一個炖湯,結果吃得一肚子都是水。
看了我們買的書,下午陳肖紅和阿娟、雅冰也去書店了。我們一邊包書,一邊議論上學期買的那套外國抒情小說,曾燕說她最喜歡《珍妮的肖像》,喜歡它的時空交錯和飄忽,還有純淨的愛情,并念起珍妮唱的那首歌:“我從哪兒來,沒有人知道,我去的那兒,所有的都要。海風飄,海水高——哪有人知道……”阿娟說她最喜歡《紅帆》,她是先借我們的書看了,喜歡這一篇才買了一本的,她說喜歡這種偶然裏藏着必然的命中注定的愛情。我最喜歡的除了《維多利亞》,還有《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我發現我喜歡的都是那種沉重又痛苦的悲劇的愛。燕青說她沒我們那麽羅曼蒂克,她看的多是中國的小說,最喜歡路遙。雅冰和陳肖紅是中外都喜歡的。秀芹喜歡巴爾紮克和托爾斯泰。韓襄一直在聽我們談論,後來她借了我的《黃玫瑰》。因今天一起去圖書館、買書、吃飯,她不再冷漠了,還乖得像個孩子一樣。
晚飯後,一直在聽小虎隊的歌,特別喜歡《愛》,後跟着學會了,陳肖紅和秀芹也會了,于是一起唱。韓襄一直在看着我。當唱到“向天空大聲的呼喚說聲我愛你,向那流浪的白雲說聲我想你”“想帶你一起看大海說聲我愛你,給你最亮的星星說聲我想你”時,因為心跳得太厲害,我的聲音差點變調了。
2月21日星期日
今天,班裏組織去春游,到植物園。
說是春游,其實還不是春天,大家都穿着很厚的衣服,風吹過來,會令人打寒顫。不過,我喜歡這樣的風,它讓我感到清爽,又更能體會溫暖,所以,冬天我也只穿兩件衣服,穿得太暖,會昏沉沉懶洋洋的。
雖還像冬天,可植物園裏到處都在開花,特別是勒杜鵑,像紅色的瀑布,這裏鋪一片,那裏鋪一片,燦爛極了。許多樹都在落葉,那些落葉被風吹着到處跑,樹上處處冒着新芽。南方落葉不在秋,而在春,将要換上新裝時,舊衣裙才紛紛褪下,所以,南方的樹們從來不會光着身子忍饑挨凍的。
我們先在大草坪上合照,然後分組活動。男生帶了足球、排球,女生帶了羽毛球,不少人帶了紙牌,還有帶象棋的,趙怡她們宿舍準備了錄音機和游戲。我玩了一會排球,後就打羽毛球,出了一身汗,很累。後我拿了相機到處照相,先照人,後照景,因雅冰也愛靜,後便與我一起脫離部隊,各處游玩拍照去了。最後,我們在附近一個湖邊坐着聊天,雅冰說她很怕畢業,不舍得離開同學和南師大,回家鄉當教師的未來真不敢想像。我知道,她只能回去,因家境不好,沒經濟,沒後臺,又是長女,但我相信,無論在哪,她肯定是個好老師,這麽善良、認真、純樸,責任心又強,只擔心她太認真了,每次見到她那直率、與世俗不容的苦命相,就擔心她。聊到未來,心情就不好,覺得好累,好像已經活了幾千年似的。後我就躺在草地上,望着藍天發呆,不再想說話了。雅冰說我這樣是不行的,只生活在夢幻裏,又那麽多愁善感,真不敢想像我怎麽走進社會。被她一說,便更迷茫了。可是,未來是我可以掌控的嗎?社會允許我去追求我的夢想嗎?高考時,僅因填報志願,爸爸就幾乎與我反目成仇,把我的自尊心和自信心踩在腳下,好像摁滅一支煙一樣,讓我跌入自我懷疑的深淵。我癡戀了六年的人,也像摁滅一支煙一樣,摁滅了我感情的夢想,我感覺自己那麽渺小,那麽不堪一擊,沒有任何力量。對未來,我早不敢抱任何幻想,因我不再相信還會有什麽好東西等着我,我也無所謂了,就做“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潇灑之士”吧。這就是被不少人譽為“波瀾不驚”的我,不是“不驚”,是死水一潭,“驚”不起來了。
中午就餐時,曾燕和阿娟來找到了我們,把我們這兩個“不法分子”狠狠教訓了一頓,說:“以為你們被強盜劫色了呢!”弄得雅冰哈哈大笑,說:“我沒色可劫,要劫也只能劫含晖。”“劫了含晖可不得了,罪過唯你是問!”曾燕故意兇兇地瞪了她一眼。“放心啦,拼了老命我也要當好護花使者的。”瘦弱矮小的雅冰笑得像只嘎嘎叫的鴨子。“我倒希望被人劫了呢,香魂從此一溜煙不見了,多幹淨呀。”我說。“你就想得美了,你就長命百歲地活着好好消受吧你!”曾燕橫眉豎眼地瞪我。我們就這樣,一路唇槍舌戰回到了大本營。
餐後,大家一起散步,劉波和袁麗英當了攝影師,給我們照了很多照片,說等二十年後聚會時好好回顧風華正茂時的風采,我們宿舍的八個人照了很多合影,把什麽亂七八糟的動作、鬼臉都擺出來了,還稱這是青春的風采。一個多小時後,我們回來了。
回到宿舍沒見到韓襄,便去她表妹宿舍找,果然就在那裏,她看着我笑了笑,我就回宿舍睡覺了,好累啊。
2月22日星期一
下午收到何奇峰的信,有兩句話真把我氣壞了:“知道你另有所愛,我就沒必要再自作多情了。”“謝謝你陪我走過了那麽多年,我會永遠懷念與你相伴的日子。”我捏着信,在宿舍跳了起來。曾燕正在床上一邊嗑瓜子一邊看書,問:“你幹嘛?誰氣你了?”韓襄也說:“是啊,誰讓你那麽生氣呢?”“這個混蛋!欺人太甚!”我甩着信紙,氣急敗壞。韓襄接過信,和曾燕一起看。我說:“哼,‘另有所愛’!好像我愛過他又把他抛棄了似的,我什麽時候‘陪了他那麽多年’!還與他‘相伴’呢!好像我是個道德敗壞的放□□人似的!什麽胡言亂語!我們根本就沒開始!”“呃……你就當他語文沒學好,不會表達啰。”曾燕說。“是啊,這個人怎麽這樣說話的!”韓襄也很生氣。“我知道他關心我,可他一直沒表白,我無法拒絕,我也一直與他保持距離,如果這樣的‘好同學’也叫戀人,那我的戀人不滿天下了!而且……啊!怎麽可以用‘相伴’這樣的字眼!鬼和他相伴啊!”我越說越氣,又大叫起來。
晚飯後,終于靜下來了,就當他用詞不當吧,暗戀我那麽多年,也夠痛苦了,于是我給他寫了一封回信,告訴他我并無男朋友,但我們不合适,很抱歉。後把信給曾燕看了,她認為我寫得很坦白、真誠,處理得很好,還反省了她自己,說以前她因不忍心打擊一個追求者,可能給了他無盡的希望,最後是更嚴重地傷害了他。對何奇峰,我是從不暧昧的,對所有的異性都這樣,我們半句暧昧的玩笑都沒有過,舉動更不用說了。可他就把我普通的友好想象成愛了。其實,我認為愛一個人就應該及時勇敢地說出來,像這樣拖了六七年,多傷啊,可我有什麽辦法呢,總不能見到每一個友好的異性都說“我不愛你,你別過來”吧?
晚上又在聽小虎隊的歌,很喜歡《叫你一聲 My love》,特別喜歡這句歌詞:從前有個傳說,傳說裏有你有我,我們在陽光海岸生活。
2月23日星期二
今天下午,破天荒全宿舍都在,連董偉紅都在,我們一開始談論文選題的問題,後轉到談論文學作品中的愛情,結果就進行了一個“全民愛情大讨論”。關于愛情的話題,以前談得不少,但這樣“公開”地“全民參與”是第一次。
曾燕說,很讨厭那種不分你我的霸道愛情,認為無論何時都要保持彼此獨立的空間,就算婚後,也要像某些外國電影拍的那樣,夫妻雙方各有自己的房間,需互相敲門才可進入。她最向往的是《飄》中的愛情,最理想的戀愛對象是白瑞德,因她“虛榮”“喜歡被寵愛”,所以對方一定要有能力、有錢。莫慧娴笑說:“張華是不是這樣的人呢?”曾燕笑:“就是不是嘛,郁悶死了。”“那你還不另找一個?”“人家還沒賣給他嘛,要是白瑞德出現,我馬上就跑!”曾燕大笑。阿娟說她最喜歡電影《魂斷藍橋》中的愛,喜歡羅依,說一見鐘情的愛才是真正的愛,那些慢慢培養起來的都不是愛情,而是摻雜了友情、親情之類的“雜質”的,還說,如果碰不到令她一見鐘情的男子,就不戀愛,若到了三十歲還如此,就為了完成家庭任務随便找一個。張慕傑笑笑,欲言又止,被曾燕逮住了,只好說:“我不知道呀,我覺得現在挺好的。”說完就羞羞地垂下眼,“噢,原來如此……已經情定某某某了。”大家大笑。雅冰說:“最美好的愛情應該像張君賢他們那樣的吧?兩地書寫了快十年了,還如此甜蜜,大家說是不是?”于是,十一雙眼睛便都投向張君賢,害得張君賢紅着臉低着頭不敢看人。“是啊,君賢,真佩服你們,克服了距離障礙和異地障礙,也沒影響到學業,太難得了。”陳肖紅說,我們立刻想起了她“哥哥”,他就是克服不了這些障礙跟她分手的。“君賢,我也很佩服你們,怎麽可能不影響到學習呢?”董偉紅說。“我們上大學才正式拍拖的,以前只是朋友。”君賢說。“不會沒有一點那個意思吧?”曾燕笑看着她。“沒有。”“不可能,”我說,“心裏肯定有,只是一直沒敢說破,是不是?”結果君賢脖子耳朵全紅了。“還是戀愛專家懂多一點。”莫慧娴笑眯眯地望着我。最後君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