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含晖,你的生意真好!”陳肖紅笑起來。“同志們,睡覺吧,明天還要考試哦。”董偉紅說。“黨員同志開口了,戰士們遵命!”我嘻嘻笑着爬上了床,韓襄從床簾縫上靜靜看着我,我趕緊把蠟燭吹滅了,可她的目光把黑夜都變亮了。
那朵黃玫瑰已張開了一片花瓣。
1月8日星期五
上午考中國近代思想文化和應用心理學。
下午跟雅冰一起到教學一樓複習。明天只剩一門課的考試了,感覺特別輕松。剛到五點我們就離開課室,到陶然路散步了大半個小時。路邊有好幾叢含笑花,記得去年三月在那兒摘過花,把花瓣夾到日記本裏了,第二天發現本子很香,高興極了,趁晚上去上《音樂欣賞》又摸黑摘了一把,秀芹逗我說我摘的花一點也不香,我趕緊把鼻子湊到花上,突然鼻翼上一陣刺痛,我猜是給蜂或蟲子咬了,又怕又氣,嚷着要上校醫室,秀芹直笑我怕死,沖回宿舍一照鏡子,奇怪鼻翼竟沒腫起來,就擦了白花油了事,那花瓣呢,照樣一一夾到本子裏,第二天一翻開,竟然又是香香甜甜的,才知道,含笑是謝後更香的。我把這事說給雅冰聽,她說:“你這個沾花惹草的家夥,小心受到報應!”這句玩笑似乎大有深意,我卻說:“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雅冰說:“花本來并不是為你開的,人家是為蜜蜂蝴蝶開的,你那完全是大盜行為。”“蜜蜂蝴蝶不如我懂得欣賞它們。”我争辯。“問題是花兒更樂意蜜蜂蝴蝶的欣賞呀,你愛花就只考慮自己的感受,你是自私鬼呢!”雅冰搶白。“子非花,安知花?”我不甘示弱。“子非我,安知我不知花?”雅冰也不示弱,于是我們就拌嘴,拌到後來還“打架”了。靜下來去吃飯時,我突然不吱聲了,其實她的話我句句記在心裏,好像她說的一點都沒錯,我一直只注意自己的感覺,我的自我感覺太強烈了,它總令我躁動不安,這麽一想一下想起了很多東西,好像一切煩惱都來源于此,便又很讨厭自己,情緒一落千丈。“含晖,你怎麽了?”雅冰問。“沒什麽。”我嘆了一口氣,悶悶地望着日暮裏如煙的樹色。“又多愁善感了?我說錯你了?人家開玩笑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嘴最臭啦!”雅冰呵呵笑。“你沒說錯,我就是這麽讨厭的自私鬼。”“喲,你看,真的生氣了,你哪裏自私了,你是最善良最多情最無私的女生,誰不知道呀!”這個壞蛋哈哈笑。“哼,諷刺我!”“哪有那麽大膽!你看,你對全世界的女孩都那麽關心,對所有的學生都充滿愛心,連一草一木都愛得如癡如狂,真的是天下無雙呢!”“問題是人家女孩、學生、花草不要啊,或許還很讨厭呢!”“我不讨厭,你給我吧!今晚就幫我打熱水洗澡吧,明天再幫我打早餐,那麽冷,我的衣服和飯兜也不想洗了……”這個家夥得寸進尺地壞笑,我們又因此一路“拌嘴”“打架”,心情又很好了,真好笑。
晚上沒去課室,飯後不久就去洗澡了,今天是入冬後最冷的一天,我還是洗冷水澡,一邊洗一邊大聲唱《東方之珠》,第二遍還沒唱完,就洗好了。然後在洗澡房的長臺子上刷牛仔褲,剛才跟雅冰玩,不僅撞到了樹上,還滾到了草地上,褲子上到處是泥,還有很多綠色的汁液。洗澡時那麽冷,洗完衣服竟然全身熱烘烘的,兩只手也不覺得冷了,都洗麻木了,像十個呆呆的紅蘿蔔。
1月9日星期六
上午考中國近代文學。
下午開級會,講放假事宜,還提及分配問題。大家都聽得很認真,也有不少人交頭接耳,我卻心不在焉的。窗外那棵高高的大葉榕上有幾只小鳥,它們正歡樂地玩游戲,一會兒從高處俯沖下來,一會兒在枝葉間飛竄,追逐打鬧,弄得那些微黃的樹葉不停地下“零星小雨”“粉刷小雨”或“陣雨”,有一只鳥的聲音特別清脆明亮,像個高音歌唱家,又像個國王,我寧願聽它唱歌也不想看輔導員袁宗耀那張幹瘦的小臉上咬來咬去的薄唇和翻來翻去的白眼,不願聽他尖銳刻薄的話語,從他嘴裏發出的聲音總讓我想起扭來扭去的細鐵絲,那條鐵絲有時青色,有時銀色,有時褐色,有時生滿了鏽,有時又變成洗鍋的鋼絲球,難聽死了。
開完級會回到宿舍,發現相對的那兩排桌子上擺滿了吃的,歷史系的那幾個家夥正在忙着撕開各種包裝袋呢。“今天燕青請客,大家好好慶祝一下呀!”董偉紅說。“看看還想吃什麽,我再去買!”燕青笑得見牙不見眼。“哇,大燕子,我愛死你了!”“小燕子”曾燕飛過去,攔腰抱着燕青,使出吃奶的力往上一提,吓得燕青哇哇大叫。“喂喂喂,別激動,誰去洗水果呀?水果還沒洗呢。”莫慧娴說。于是,我和陳肖紅、秀芹便拎了蘋果、雪梨、葡萄、桔子到公共洗澡間沖洗。
回到宿舍,那一群餓狼已經哔啵有聲了。“快坐下吃吧,等不及了哦。”燕青朝我們招手,笑得眼睛眯成了兩條蝌蚪尾巴。“含晖,快上你的主席位吧!”張慕傑拍拍身邊我那張橫放的凳子說。“我要小魚,辣小魚!”曾燕叫。“我要不辣的小魚”陳肖紅說。“把那袋香腸開了。”“還有香幹。”“哪一種餅幹更好吃呢?我喜歡吃鹹的,香脆的也行。”“花生到底有幾種呀?”“商店有幾種這裏就有幾種,餅幹花生瓜子鳳爪什麽的全都是,今天燕青把整個小賣部都搬回來了。”“哈哈哈,沒辦法,誰叫我是出了名的大食貓呢。”“有沒有龜苓膏呀?我怕明天長痘痘。”“對呀,有沒有王老吉?我也不想長痘痘。”“明天将軍肚出來了怎麽辦呢?”“吃水果呀,香蕉在那兒,還有桔子。”“哎呀,想明天幹嘛!先吃了再說啦。”“就是,啥都別想了,不想昨天,不想明天,眼裏只有今天。”“是眼裏只見食物,不見世界!”……“咦,張君賢去哪兒了?”我突然發現好像少了一個人。“她boyfriend來了,過二人世界去了。”陳肖紅說。“怎麽我不知道的?”“你哪會知道,一天到晚就會神游。剛才級會沒開完她就走了,她男朋友中午就到了。”陳肖紅說。“你們說,将來會不會是老四先嫁掉呢?”“難說。”“說好了,将來無論誰結婚,我們全都要到齊。”“好啊,好啊。”“說那麽遙遠的事情幹嘛,吃東西,吃東西。”……就這樣,我們一邊吃一邊談笑,吃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才結束了。
晚上,我坐在床上看書,曾燕小聲說:“含晖,我需要專家——”我便走過去。“你上來嘛!”她詭秘地轉了轉圓圓的大眼睛,于是我爬到她的上鋪。她跟我談了她和張華的事,說她很煩,因對他總是沒有“愛情的感覺”,他摟着她的時候,感覺跟我們女生摟着她一樣,沒有激情,像木頭。還說她是不是太理智了,應該獨身才好。後給我看了幾篇日記和幾封他的信,我沒想到外表沉靜老成的張華竟像一個癡情純潔的孩子,那心情倒很像我的,看着信似讀自己的心情。但某些信又太實在甚至有點俗,又啰嗦得很,難怪曾燕不高興。不過,啰嗦也是愛的表現,可能他太愛了,就有點惶恐,因此不夠自信,寫起來就更啰嗦了。我說了我的看法,說曾燕不理解他,曾燕覺得有道理,後竟說:“我覺得你更适合他,不如我把他介紹給你吧?你們肯定更合得來!”我瞪了她一眼,說:“你神經啊!”就想溜,“哎呀,再說一下嘛!”她一把拉住我,“要是一直這樣沒感覺,我會不甘心的呀。”“先深入理解了再說嘛!”我也無能為力了,說我是“戀愛專家”,不如說是神父。
今晚,桌上的黃玫瑰又有兩片花瓣張開了。
1月10日星期日
早上正準備去打早餐,曾燕鼓着兩只睜不開的眼睛探出頭來說:“含晖,幫我打早餐好不好?我爬不起來。”“好吧,你吃什麽?”“你吃什麽我就吃什麽。”于是,我到紫荊路打了兩份珍珠腸粉。今天校園裏多了很多人,可能是考完試了,人們就到處串門的緣故。
我吃完早餐了,曾燕還不起來,“你再不起來我就把你的也吃啦。”我揭開她的床簾“威脅”。“含晖,你真好,”曾燕嘟哝,“那就起來吧。”說完就“唿”地猛坐了起來,豎起兩只手一邊伸懶腰一邊作世界宣言般大喊:“我起床啦!”還在宿舍的那幾個都笑了起來。“太陽出來羅嘞,喜洋洋羅郎羅,挑起扁擔啷啷扯光扯,上山崗喲啷羅……”雷華娟的美聲唱法也出來了。“今天早上我們幹什麽呢?”我突然玩性大發。“唱歌呀!”阿娟開心地說。“不要不要,一大早唱什麽歌!我要做藝術照!含晖,我們一起做好不好?”曾燕說。“什麽藝術照呀?”阿娟也來了興致。“就是把我們的照片剪出來放到漂亮的明信片裏呀,很漂亮的!”“真的?那我也做。”“我先吃早餐,你們就把自己喜歡的明信片找出來,再把打算動手術的相片也找出來,看看哪個跟哪個配在一起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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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我和韓襄的桌子靠窗,光線最好,還有陽光,于是我們就在那兒開工,韓襄就到她的上鋪雅冰床上看書,她還在研究《史記》呢。
我們把那些風景最漂亮的明信片找了出來,還抽出了一些曬多了或者構圖壞了的照片,然後動手把照片裏的自己剪出來,在明信片上比劃擺弄,看看哪個是絕配,安放在哪個位置最妙,定了就塗上膠水貼上去。我們做得興致勃勃,心裏美滋滋的,好像自己真到那美景中去了,後來還弄了一些很搞笑的配圖,如把一張閉着眼睛的臉放到紅紅的酒杯裏“沉醉”,把一只腦袋放到一個剛冒出小雞的蛋殼裏孵,把我們十二個人的合照放到如來佛的手掌上。我最喜歡的那張是:淺紫色的明信片中,中上部是一幅兩棵枯幹的樹立在藍色曠野上的圖畫,下部是一首短詩《聚散兩依依》“再回眸,牽引更長,再揮別,流連更濃,該用幾次回眸,幾次揮別,結束依依的聚首”,這是韓襄找給我的,我把我的一個回首的半身背影放進了圖畫裏。
我們叽叽喳喳弄了整整一個上午,擺了滿床滿桌都是,到最後累得腰酸背疼,脖子都硬了,我們便站起來欣賞彼此的傑作,還給它們編出了各種各樣的故事,而且越挖掘意蘊越深,到最後,想象的似乎都變成了真的了,我們都把自己說得如癡如醉了,真可笑。
舍友們和108室的都來欣賞我們的傑作,有的說我們有雅興,有的說做得有創意,有的說我們自欺欺人,不過,無論誰,都說這些“藝術照”漂亮極了,有趣極了,何淑珍還說了一句名言:“不真實的就美,真實的就不美。”
吃完午飯又欣賞了好一會兒才睡覺,韓襄也過來又看了一遍,她也覺得很美,她也最喜歡《聚散兩依依》那張。
下午韓襄開始收拾行李了,她明天一早就去坐車。我很不快樂,我不想離開她,看不到她我不知會怎麽樣,雖然我們現在什麽也沒有,她只是沒再跟我生氣,經常看看我而已,可是我已經覺得很幸福了,離開了,就連這點快樂和夢幻都沒了,我真不敢想象,我們畢業了怎麽辦,我什麽都不願意去想了,什麽都不是我可以想得來的,命運從來就不照着我想的來安排。上午的快樂現在全無影無蹤了,我悶悶地坐在窗前看書,可是什麽也看不進去,就看着在窗邊綻放的那朵黃玫瑰,它的花瓣全開了,那形狀像微微開啓的嘴唇,正想說話,可欲說還休,正想親吻,可不見它的愛人,正在盼望,卻望不到盡頭,它就保持着“漸欲”和“等待”的姿态,在風中輕輕搖曳。
“怎麽了?發什麽呆?想媽媽了?”阿娟笑呵呵地走過來。她就喜歡把我們當小孩,其實她只比我們大一兩歲,因是我們宿舍的老大就總以為自己很老了。“我想把這朵花的花瓣摘下來做标本。”我說。“這麽美你舍得呀?等它謝了再做呀。”“可明天就回家了。而且謝了再做就不美了。”我突然想起了什麽,眼淚迅速湧上來,怕被她看到笑話,只好拼命壓下去。
“曾燕,下來。”阿娟喊還賴在床上睡懶覺的曾燕。“幹嘛?”“一起唱歌呀!”“阿娟,怎麽那麽愛唱歌,你這個唱歌大王,哎喲,爬不起來喲。”“快起來,快起來,別晚上又睡不着了!”阿娟哄她。她們那樣子把我惹笑了,是啊,我們三個是宿舍裏最愛唱歌的,尤其是我和雷華娟,我們經常一口氣就唱上幾個小時,大一時則整晚整晚地唱,唱到熄燈了還不罷休,非得到宿舍管理員怒目圓睜地出現在宿舍門口才住了口,等她走後,我們還要小聲哼上好久才過瘾,那時108寝室的趙怡、何淑珍、洪曉華、袁麗英也天天唱,我們兩個寝室簡直是在進行歌唱比賽,別人有意見,我們也滿不在乎,還自我美其名曰:夜莺合唱隊。這麽回想起來,心情漸漸變好了,等阿娟、曾燕拿着抄歌本、歌詞紙、歌曲書過來時,已心內大悅,我們于是美美地唱了一個下午,一直唱到吃晚飯,去打飯的路上,三個家夥還曲不離口意猶未盡呢。“今晚要讓阿姨打多一點飯,好餓啊!”快到飯堂時曾燕說。
忙了一天,晚上大家都安靜了,拍拖的還是去拍拖了,黨員幹部們繼續外出,陳肖紅、雅冰她們去圖書館借書,韓襄和慧娴很快也借完書回來了。
聽世界名曲。讀《外國文學研究》。看窗。賞夜色。我的花兒,再好好開一晚,明天再請你們進入我的日記本,好好栖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