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5)
都将恫吓不了你。
我現在,就是這樣的麻木與孤勇。
而我現在唯一的感覺,只有當我在想到別人可能正在屏幕上欣賞或是研究着我被壓在一個臃腫的男人身下時,到底是快樂還是被強迫的時候,我會覺得渾身不自在,僅此而已。
一個噩耗自心底而生,它通知我:我康複了。
從此以後,我不會再為了什麽刺激和傷害而哭泣、發瘋、抓狂,我不會再借助任何一種藥物去産生幻覺,逃避我最真實的樣子。我康複了。
不再有驚天動地的冤枉和委屈,只剩下一潭死水,偶爾被風撩起一絲褶皺。
可是這樣的康複,真的是康複嗎?
我不知道。
莫政棠不知從何時進來的,他從身後抱住我。這是他這麽久以來第一次這麽親密的靠近我。
他自從知道我不會對“他的”孩子怎麽樣之後,便總是對我很溫柔,漸漸的,他開始買一些嬰兒用品店裏很稀奇的玩意兒,吸引我的注意力。
他的氣息在我的頭頂,輾轉在我的耳側,他想要和我一起看窗外的月光,卻不知道我們看到的其實是兩種月亮,一個叫嫦娥,一個叫月宮。
我在充滿濕氣的窗上寫了一個“松”字,又将“木”字旁的腦袋用指腹抿了去,窗戶上就變成了一個“不”,一個“公”。
松子,你看,我都要為你鳴不平了。
你費盡了心機,不惜糟蹋了我踐踏了你,想要得到一個男人,到頭來這個男人卻一點都不知道,如今他依舊貪戀的抱着我,連想親親我都不敢造次。
多不公平,我都為你鳴不平了。
我的好姐妹費盡千辛萬路都沒有表白的男人,就在我身邊,我該幫她一把不是?于是我特平靜的說:“哎?政棠,你知道松子喜歡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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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政棠身子一僵,表示很不可思議,接着他輕輕的嗤笑一聲,那表情,估計松子看了,會瘋掉的。
“怎麽可能,開玩笑。”莫政棠說。
他的表情告訴我,他真的沒往那方面想。這讓我感到愧疚。
那段他把我關起來的日子我總是無限的遐想着他和松子正背着我怎麽怎麽樣,我總是會因為他要把松子送回家這種事而抓狂,如今看來,莫政棠在這段三角關系裏其實是把槍,是一把雙頭槍,打得我和松子遍體鱗傷,可他自己卻絲毫不知曉。
我轉過身來望着他,擡手替他撥了撥劉海,我說:“我幹嘛要和你開玩笑,政棠,你真的不知道,你是多大的一個禍害呢…”
從打算追逐你的那一刻起,我就跌入了萬丈深淵,後來我舔幹了傷血再次爬起來,繼續追逐的時候,卻依舊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你卻一點都不知道。
莫政棠不明所以,卻很喜歡我這樣的親密,他笑了笑,摸了摸我的頭發說:“松子喜不喜歡我我不感興趣,但她對你也算不離不棄,你生病的那段時間她每天都替我照顧着你,現在她這樣了,我們該多幫幫她,不是麽?”
當他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我發現我真的不點都不恨他了。
他什麽都不知道,莫政棠你什麽都不知道,不知者無罪。
我說:“是啊,我們得…多幫幫她。”
他稍稍欣慰的嘆了口氣,似乎也和我一樣累,他說:“看見你現在這樣子,我放心多了,過幾天我就幫你辦出院手續好嗎?我們回家。”
我搖了搖頭:“這兒挺好的,我不想回到那個地方。”
他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他柔柔的提醒我:“你是我的妻子,你不能一輩子都住在這兒。”
“哦…”我抱歉的笑了笑:“我差點忘了…我是你的妻子。”
莫政棠大概很受傷吧,但他依舊很溫柔很耐心的摸了摸我的臉,表示不跟我計較,他看着我,低下頭,臉漸漸湊近,我知道,他想吻我。
男人,永遠會有大把大把的欲/望。
他輕輕的覆上我的唇,漸漸的加深了那個吻,寬厚的手掌也慢慢的,試探性的伸進了我的病號服裏…
我頭皮發麻了一陣,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一直在吞口水,額頭上滲出一層冷汗來。
莫政棠輕輕的,撫摸着我的後背,這樣的柔情讓我清醒,我知道這是他,這是他在摸我,而不是什麽別的人,所以我告訴自己不用怕。
“你怎麽了?”他突然停下動作,扶住我的肩膀仔細的看着我的眼睛。
我乖巧的搖搖頭,示意他可以繼續。
莫政棠不敢動了:“你在發抖,你很害怕我嗎?”
我又搖了搖頭:“不怕,就是有點冷,空調開得太…”
莫政棠将我的衣襟合上,看了眼牆上的空調,那上面的溫度顯示并不低,他明白我在撒謊。
“算了。”他失神的将我抱在懷裏,沒有拆穿我的謊言。
“這樣還冷嗎?”他抱着我,緊了點,再緊了點,直到我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胸膛和臂膀的溫度。
對不起,政棠。
我暗暗松了口氣,腦袋軟軟的搭在他的肩膀上。
“暖和多了…”我假裝愉快而輕松的說:“我明天可以自己去看看安安嗎?”
我把“自己”這個詞兒說的重了點,像是一個狡猾的陰謀家。
莫政棠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相信我,卻不忘提點我:“當然,你自己注意身體就好,明天我去給你買件孕婦裝。”
“我要卡通一點的。”我言不由衷的哄騙他。
…
我始終搞不明白,有些小醫院為什麽會把人流廣告做成冰箱貼,滿大街的發,難道真的會有人把它貼在冰箱上每天看麽?
我刻薄的在心裏對這家醫院鄙視了一番,然後按照這上面的地址尋了過去。
是的,我對莫政棠撒了謊,我一直在騙他,他一定想不到當他把那件卡通孕婦裝買回來的時候孩子已經被冰冷的鐵鉗攪得粉碎吧?
呵呵,我竟然看着醫院的牌匾露出一絲快意的笑來。
一想到那個醜陋的東西被攪得粉碎我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我一腳邁過去,一步一步上着臺階,還沒進醫院就被一雙手拉住了胳膊。
我心說不好,難道是莫政棠跟蹤我?
我回過頭去,就看見了一個男的。
雖然乍一看看上去有點陌生,但我還是很快的認出他來。
阿巫?
阿巫從前的長發被剪了去,只剩下短短的發茬,過去陰柔的五官現在看來竟多了幾分剛毅。
“我跟了你一路!你要幹什麽!”阿巫有點生氣。
我沒想到阿巫會這麽快出來,莫政棠竟然這麽守信用!我欣喜若狂!
“阿巫!阿巫!”我不禁微笑着,喜悅的看着他。
阿巫嚴肅的擰着眉毛,像個興師問罪的兄長。
“葉小拾你告訴我!你要幹什麽!”
我向後退了一步,猛地擡頭看了看頭上的醫院的牌匾,又看了看手裏的人流廣告卡。
我喃喃自語,腦子一時有點僵:“是啊…我要幹什麽…”
阿巫拉着我的手往回拽:“你跟我回去!回去找莫政棠!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矛盾你都給我清醒點!跟我回去!”
我的手腕被他攥的生疼,腳步也随着他闊大的步子而踉跄,我想是一個沒有生命的布偶,任由他拖拽着。
突然,我停住了腳步!我狠狠的,拼盡全身的力量将身子往後仰!
阿巫急了!停下來扳住我的肩膀拼命地搖晃着我的身子!
“葉小拾!他讓你受了什麽委屈你跟我說!我不允許你這麽糟踐自己…我…”
阿巫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再也控制不知情緒的打斷他,我的眼淚積蓄了很久很久,最後變成兩顆飽滿的液體,迅速的滑落了下來。
我咬破了嘴唇,無力的叫了他兩聲:“阿巫…阿巫…”
我委屈的蹲下來,抱住自己,我終于找到了一個人,能夠告訴他我的委屈,我的無助。
“我被強暴了…”
這幾個字說出來仿佛有萬斤沉重,以至于我說出來之後竟覺得輕飄飄的,終于蹲在醫院門口,放聲大哭。
我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任何人。
阿巫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他俯視着我,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他是個騙子…他和松子是一夥的!他就在我和莫政棠的卧室裏…我根本反抗不了…我吃了避孕藥的啊…阿巫…我好害怕…”
我哭得越來越凄厲,醫院來往的人都在看我,仿佛在這種醫院門口見到此情此景,已經再稀松平常不過了。
我放肆的哭着,我抓着阿巫的牛仔褲依靠在他的腿上,仿佛是一株生長在幽窄水道裏的崎岖生物,永遠也站不起來了。
阿巫好半天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他蹲下捧起我的臉,磕磕絆絆的問我:“小拾,你告訴我…那、那個人,叫什麽名字…”
我搖搖頭,已經不重要了。
我捂住臉,摸到臉上濕了一片,我将頭抵在他的肩上,惴惴不安的痛哭,我說:“阿巫…真的害怕,我怕它從我肚子裏生出來,長着一張和那個人一模一樣的臉!我惡心!我不會允許那樣的事發生!你明白嗎?你明白嗎!”
他不停地拍打着我的後背,喉結滾動的聲響出奇的大,他說:“我明白我明白…可是莫政棠知道嗎?”
我又無力的搖搖頭,哭聲漸漸壓抑下來。
阿巫的眼眶紅了,他将我抱進懷裏,像哄小孩一樣輕輕的拍了拍我的後背。
他說:“好…好…不管他知不知道,我們先把它做掉,把那髒東西做掉…”
…
阿巫将我扶起來,擡頭看了看醫院的牌匾。
我哭得腦袋發麻,手裏緊緊的攥着那張人流廣告卡。
“我們進去吧,我陪着你。”阿巫扶着我的身子慢慢的移動着。
突然,他的電話響了。
鈴聲很急促,阿巫不得不将電話從牛仔褲的口袋裏拿出來,來電顯是景長。
我很奇怪,他和景長怎麽會有聯系。
我聽不到那邊講了什麽,只聽見阿巫說:“對,我是來找她了,嗯,她在我這兒,什麽?”
阿巫詭異的瞅了我一眼,那眼神讓我感到不安和心焦。
直覺告訴我,一定是出什麽事了!
“好…我送她過去…”
我仰頭看着他,不明所以。
阿巫吞了口唾沫,張了張幹涸的嘴唇,跟我說:“小拾…我先送你去醫院吧…”
我隐約有種不詳的預感,我還沒來得及搖頭,就聽見阿巫說…
“莫政棠的母親…去世了…”
我耳朵“嗡”的一下,不自覺的向後踉跄了兩步,怎麽會,不會的,殷海媚她…怎麽可能…
我由不可置信到手腳發涼,我只記得莫政棠跟我說過殷海媚被查出來有腦溢血,不肯手術,現在正在家裏,怎麽這麽快就…
那麽此刻的莫政棠一定很難熬,他連電話都顧不得給我打一個,他一定難過得快死了。
我拉起阿巫的袖子,努力克制住難過的情緒,我說:“阿巫,快帶我去醫院!”
…
這一切都仿佛是一場冗長的噩夢。
我站在殷海媚的床前,看着高挑的她被蓋在白色的床單下,仿佛一尊僵硬的木乃伊。
莫政棠就站在床邊,呆呆的看着她,一動不動。
這種滋味我嘗過的,我知道他的腦海中正翻湧着無數種複雜的情緒。
不敢相信、不願相信、痛苦、不舍、無助。
失去母親的感覺是無法言喻的,這意味着從此以後這個人即将變成半個孤兒。
我默默的走過去,抱住他的腰,我先哭了出來。
這個時候往往有一個人先哭,就會帶動另一個人也哭。
然而莫政棠卻沒有跟着我一起哭,只是伸手環住了我的身體,緊緊的抱着。
他将頭擱在我的肩膀上,望着殷海媚的方向。
我緊緊的閉着眼睛,眼淚不停的掉,我總是想起殷海媚刻薄的戳着我的腦袋跟我說…
“哭,就知道哭,葉小拾,你就這樣一直哭好了,等到政棠娶了新人,我一定會在莫家祖譜上将新媳婦的名字寫在你并列,然後在你的名字上輕輕的畫上一個叉,再用紅筆在右上角标注兩個字:前妻…”
“你當我是七老八十了啊?買這種老太太用的東西…”
“葉小拾!你現在就給我回家去…”
“小拾,你要記住,有些東西你不屑去争,但你不能辜負…”
從此以後,我再也聽不到這個我一直敬畏的女人對我頤指氣使了。
我心疼的拍了拍莫政棠的後背,企圖讓他好受點,可我知道,這個時候我什麽忙都幫不上。
“她今天上午還好好的…”莫政棠突然平靜的說。
“我都勸她住院了,她就是不聽,我說的話她從來都不聽…”
“我爸說...她下午的時候看起來臉色就不大好...我爸勸她吃點藥...或者去醫院看看...她就一直不動地兒...就在半個小時前...她還在衣櫃裏給蘭姨挑衣服…”
“她跟蘭姨說...你怎麽來城裏這麽多年了還是這麽土蘭姨很聽話的把她找出來的舊款式穿上了,她就突然吐了一口血,不行了…”
莫政棠說着說着,哽咽住了,我捧起他的臉看他的眼睛,他哭了,雙眼通紅。
…
因為殷海媚的葬禮,我提前出院了。葬禮很隆重,來的人也很多,大半都是殷海媚的朋友。莫政棠和莫父負責接待賓客,而我将一些細節操辦得還算順利得體。
遺體火化的時候我猶豫了很久,我把捏着她送給我的家傳的金戒指,猶豫着要不要放進她的骨灰裏。
我知道,那枚戒指是她引以為傲的正室權利,是她緊緊束縛着莫爸爸一輩子的禁锢。
她愛他,就像莫政棠愛我一樣,愛得人發疼,愛的讓人心疼。
我望着他穿着一身肅穆的黑色西服,站在她的遺像面前,對每一個來往的人微微欠身施禮,我清楚的感覺到了自己那巨大的空洞的心疼。
我曾以為我對他的愛已經漸漸磨沒,随着時間的風蝕化為粉末,看不見蹤影。
我曾企圖利用他對我的愛而肆意的折磨他,抵消我身上的傷痕。
而我現在,什麽都不想去計較了。
我終于知道為什麽殷海媚會如此的待我好,雖然她并沒有做什麽,可是我知道,她在讨好我。
她知道她的兒子和他一樣,所以她在讨好我。
就像這枚戒指,她帶了一輩子,多麽不舍才會褪下來送到我手上。
她希望我好好的待他,不至于落得和她一樣的下場。
…
我走過去,默默的溫柔的替他拍了拍黑色西裝上的褶子,他看着我,像是看着那些賓客一樣陌生,冰冷。
他深不見底的黑色瞳眸讓我不由得心頭一顫。
他說:“我媽媽去世的那天,你把你的東西掉在她的床邊了,我替你撿起來了。”
他緩緩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小貼片,是那張粉紅色的無痛人流的廣告卡。
他的表情絕不是生氣,而是僵硬的笑了一下,他将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充滿歉意的與我對視。
他說:“我已經在那張離婚協議上簽字了,你自由了。”
☆、拾年(二)
【她被人推進了急診室,上面的燈亮了起來,像是茫茫海夜中亮起的燈塔。】
夜晚,繁華喧鬧的春化街,夏十六紋身店的燈箱還亮着。透明的玻璃門總有人進進出出,多半是一些穿着性感的女郎,可見其生意火爆。
“那你怎麽說!你同意離婚了?”賤橙叼着根牙簽,捋了捋酷酷的紅頭發,盯着我問劇透。
我發現我和莫政棠的故事竟然講了這麽久,外面的天已經黑了。
從下午4點多來春化街找賤橙,一直講到現在。賤橙一開始問我這幾天去哪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那個拿着黑傘的男人和我到底是什麽關系之類,我不知道為什麽,竟不緊不慢的和她講起了我和莫政棠的事,從大學,講到昨天,拾年,所有的波折。
賤橙平靜的聽着,她并沒有因為聽到我被強/暴而怒瞪眼睛,她也并沒有因為我的遭遇而表現出同情,她似乎見慣了這樣的故事,見慣了這樣的人。
我向來不是一個合群的人,更不願把自己心裏的東西說與別人聽,可是第一次,我享受到傾訴的快感。
賤橙見我擺弄着手機,不禁又追問了我一遍:“你到底怎麽和他說的?”
我将阿巫打來的電話拒絕掉,将手機放到桌子上去,然後看着她:“你覺得我應該怎麽說?”
賤橙是個愛憎分明的女子,她白了我一眼,啄了口啤酒,爽快的說:“我就告訴他!離就離!你他媽就後悔去吧!”
“然後呢?”我問她。
“然後…”賤橙頓了一下:“然後就拉倒了呗!小拾,你沒覺得這個男人,只會帶給你痛苦嗎?況且他一直不信任你,誤會你,這還有什麽意思。”
我笑了,搖搖頭,我說:“你說的對,可他從頭至尾都沒想要傷害我。真正傷害我最深的,其實是我自己。”
賤橙沒有說話,仰頭又喝了一杯,她似乎也有煩心事的樣子,愁眉不展的。
我說:“賤橙,如果你喜歡上一個人你會怎麽做?”
賤橙想都沒想:“告訴他啊!老子坑蒙拐騙也得把他弄到手!”
我欽佩的看着她:“對啊,可是我沒有。”
我又問她,我說:“賤橙,那要是你最愛的人誤會你了你會怎麽做?”
賤橙挑了挑眉,不懷好意的笑道:“我追他屁股後解釋,他要是不信,我就撲倒了再解釋!”
我說:“你說的對,可是我沒有。”
賤橙明白了的樣子,點點頭,将酒瓶推到我面前來。
她說:“喝兩口,把你想說的都說出來,不要落下一個字。”
我也不顧自己還在懷孕着,仰頭咽下一口苦澀的液體,整個五官都随着酒精的味道而糾結。
我放下酒瓶,半瓶已經空了,我說:“殷海媚…如果殷海媚還活着,我一定會當着她的面把戒指戴上,半點不含糊。我希望她走的安心,我希望讓她看到我什麽都不怕的樣子。”
想到殷海媚,我的鼻子酸酸的,不自覺的扶住額頭,眼淚就順着臉頰滑落了下來。
賤橙拍了拍我的肩,嘆了口氣:“嗨!我知道你心裏難受…逝者已矣,你就別太傷心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到底怎麽和他說的了?”
我擡起頭,抹了抹眼淚:“我就說行啊,你把離婚協議書給我。”
“然後呢?”
“然後我就當着他的面把協議書撕了!”
賤橙詫異的看着我。
沒錯,我的确是當着莫政棠的面,将協議書一撕兩半了。
然後我在莫政棠驚訝的目光中走向莫父和蘭姨。
莫父依舊是那副肅穆的表情,看不出有多悲痛,而蘭姨,眼睛腫的像個核桃,站在骨灰堂裏不肯離去。
我上前拍了拍二老的肩,柔聲說道:“爸,蘭姨,我送你們回去。”
莫父點了點頭,轉身的時候他看了蘭姨一眼,蘭姨躲開了他的眼睛,先離開了。
我走到莫政棠的面前,看着他憔悴瘦削的臉,我說:“你別開車了,我來吧,先把蘭姨和爸送回去。”
…
我從賤橙那裏收拾完東西就回了莫宅,因為殷海媚的去世,家裏空蕩蕩的,我提議讓莫政棠和我搬過去和莫爸爸一起住一陣子,這樣的話家裏多些人氣,其實也是因為我實在不想回我和莫政棠的新家,那裏讓我感到很不舒服。
我閉口不談離婚的事。
我像是打了雞血一樣讓自己忙碌起來,我操持起了莫家的大大小小事務,我将白事的禮儀車隊賬務結算的十分清楚,我将賓客禮尚往來的數目打理的井井有條,我買了很多莫爸爸平時愛吃的食材,紮起圍裙頓頓下廚哄他高興…
我将自己忙碌得沒有多餘的時間和莫政棠說話。
他白天要去錄節目,晚上回到家的時候我還在蘭姨的卧室裏陪她聊天,每次等到他睡了我才輕輕的躺下,兩個人背對着背誰也不說話。
這幾天下來,莫爸爸根本沒看出來我懷孕了,因為我很瘦,肚子不是特別明顯,脖子上搭配一條圍巾垂下來,根本看不出任何懷孕的跡象。
阿巫一直在給我打電話,他問我到底什麽時候去做人流,我說我再想想。
…
這邊忙完了白事,好不容易靜一靜,安安那邊又出事了。
王國仁給我打電話,急得聲音都哆嗦了!我問他出了什麽事,他就說讓我趕緊來中醫院。
我火速趕到醫院的時候,王國仁正跪在急診室前,拉住一個醫生的白大褂不松手。
“醫生,我求求你,我給你磕頭,你救救我女兒!救救我女兒!”
我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安安怎麽突然進急診室了!
我一回身,突然在醫院門口的椅子看到了安安,她并沒有在急診室裏!
她小小的身子不停地抽動着,呼吸極其困難,不斷的喘,肚子漲得吓人,透過她的卡通背心隆起老高。
我吓得渾身都開始冒冷汗。
我的安安!我趕緊走過去抱住她。
“安安…安安啊…你怎麽了啊…”我邊說邊哭,安安就躺在那不停地喘,腫脹的肚子一起一伏,看起來又恐怖又讓人心疼。
“小姨…我…我呼吸…不了…”她斷斷續續的說着,整張臉白得像紙一般。
此時,我聽見王國仁的哭喊聲響徹整個醫院走廊。
那個醫生被王國仁拉着根本脫不了身,他趕緊解釋:“患者之前股骨骨折過,做過手術,目前确診為脂肪栓塞引起的急性并發症,這種急性并發症很罕見,死亡率極高,我們醫院規模太小,你要轉移到市醫院才行。”
王國仁一邊哭一邊站起來,揪住醫生的領子吼道:“你都說是急性的了!市醫院那麽遠我怎麽送!我女兒支撐不住了怎麽辦!她都喘成那樣了!她還是個孩子啊!”
“這…實在是接不了…”
我氣極了!剛想沖上去找那醫生理論,卻被安安死死的抓住了手腕。
她說:“小姨…你別…別生氣…你肚子裏還有…”她劇烈的喘起來,小臉漸漸發紫!
我不停地摸着她的小臉,一邊哭一邊親吻她,我無助極了,我寧願那種痛苦轉嫁到我身上一千倍一萬倍,而不是我的安安!
“安安別怕,有小姨在,小姨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小姨馬上給你找醫生!”
安安虛弱的看着我,一邊艱難的喘息着,一邊說:“小姨…這裏沒有別人…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叫你媽媽…”
我淚如雨下,頭如搗蒜,可以可以!安安叫什麽都行!
我的喉嚨被哽咽住了,耳邊充斥着王國仁大喊大叫的哭聲。
一旁看着的穿着病號服的奶奶神叨叨的湊過來,好心提醒我,她說:“孩子,去別的醫院吧!你家男人,天天來這兒鬧啊,這裏的醫生護士上上下下都認得他啊,剛才那個醫生都說了,這娃得了死亡率極高的急症,這醫院怎麽敢接啊,他們要是接了,救不過來,他們怕你男人來鬧啊!”
我恨得牙癢癢,抱起安安,準備往外走,卻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叫住了我。
“把孩子抱過來!”
我一回頭,一個上了年紀的醫生像我招了招手。
王國仁停止了叫嚷,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看着那個醫生。
年輕的醫生趕緊小聲的朝老醫生說道:“主任,這個人是醫鬧…”
“醫鬧怎麽了!”老醫生悶哼了一聲,“醫鬧的孩子就不是人了!趕緊給我送急診室,我親自手術!”
王國仁吓癱了,直接坐在了地上,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将安安放到了床上,她被人推進了急診室,上面的燈亮了起來,像是茫茫海夜中亮起的燈塔。
王國仁肩膀一聳一聳的,終于痛哭起來。
他跪在地上,不停地朝急診室的方向磕着頭,那悶響一下一下的敲在我的心上,那聲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
作者有話要說: 很多讀者都受不了虐。澄清一下:第一,我不是為了虐而虐,我只是想表達自己腦子裏的東西而已。并不是為了取悅誰,也不會為誰的喜好改變這個故事。所以不要威脅我說如果不怎麽怎麽寫就要棄文之類。
第二:故事拖太長對我沒好處,就像我每天熬到後半夜也總是完結不了它卻還是要耐着性子不敷衍,所以并不是為了拖長故事,我沒那麽閑。
第三:沒某些讀者想得那麽狗血。你猜測的劇情根本不是我要寫的,你狂躁什麽?
第四:就是為我還在磨練中的文筆感到抱歉,也許有很多不足,也許有很多bug,但希望讀得人是自願的,是享受的,我就會感激。以後也一直會這樣,小愛謝謝你。
☆、拾年(三)
【葉小拾恍惚中記得,她摔東西,打人,抓頭發,有時候還會在心裏咒罵莫政棠,咒他去死,那段灰白的日子裏,她坐在落地窗邊發呆,日子像是被人嚼過的口香糖。】
噩運,仿佛糾纏在頭頂的烏雲,不肯消散。
可是終有一天會雨過天晴。
失落、絕望、歇斯底裏,教會了一個人成長,教會了她即使再坎坷也要勇敢,而不是選擇躲避和麻痹。
這就足夠了。
清晨,葉小拾從床上醒來,坐起看窗外雲卷雲舒,和風暖陽,突然感覺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噩夢。
而這場噩夢的結局,是以她的安安手術成功收尾的。
昨晚安安經過了三個小時的搶救,暫時脫險。小拾情緒起伏太大,直接暈倒在了醫院。
後來是莫政棠趕到,将她抱回了家。
小拾聽到有人上樓的聲音,以為是蘭姨叫她起來吃早飯,卻發現莫政棠從門口進來了,穿着一身休閑服,手裏端着熱乎乎的粥。
“起來了?”莫政棠說。
他在床邊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寬松,大大的骨架,細長的手指,就像是清晨體育場跑步的大學生。
男人真的很抗老的,這麽久了只要他穿回牛仔褲和T恤就是男孩子的模樣。
葉小拾将枕頭抱在懷裏,下巴隔上去,聳拉着睫毛,帶着清晨特有的慵懶說道:
“我做惡夢了…”
莫政棠問:“什麽夢啊?”
“夢見我們學校發大水,主樓被沖倒了,我正在教室裏上課…夢的跟真的似的。”
莫政棠特別仔細的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沒關系,改天我帶你回學校看看。”
葉小拾乖巧的點了點頭。
莫政棠拿起勺子一邊往她嘴裏喂一邊說道:“安安已經脫離危險了,怕病情反複,醫院組成了一個特護小組,等到病情進入平穩期之後,估計就可以放心了。”
葉小拾一顆心總算放下了,一邊吸着他遞來的粥一邊問道:
“嗯…你今天不用上班麽?”
“我申請休假了,”他說:“這陣子家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你做的,現在安安又需要人照顧,我不希望你太累,所以請了半個月的年假。許姐跟我說,讓你盡快回去上班,主編的位置給你留着。”
葉小拾看着莫政棠不說話,莫政棠道:“怎麽?不想回去上班麽?要不換個工作…”
“不是。”
“那怎麽了?”
小拾有點不太習慣這種相處模式,他們倆已經折騰了太久,這樣安穩的幸福感覺像是上輩子的事。
她輕輕的推了一下他遞來的勺子,抱着枕頭歪頭看他,黑亮的眼眸有一種平靜的美。
葉小拾突然問道:“問你個事兒。”
莫政棠放下碗,也覺得兩人這樣的和平實屬難得,便很認真的端坐在那裏,耐心的答道:“好啊,問吧。”
葉小拾唇一抿,再放開,唇色立刻由白變紅,看得莫政棠心裏癢癢的。
“嗯…那個…我以前發瘋的時候,是不是特吓人…?”他聽見她猶豫的說。
葉小拾恍惚中記得,她摔東西,打人,抓頭發,有時候還會在心裏咒罵莫政棠,咒他去死,那段灰白的日子裏,她坐在落地窗邊發呆,日子像是被人嚼過的口香糖。
“要我說實話麽?”莫政棠盯着她的唇看。
“嗯。”
“其實,我倒沒覺得吓人,你這小胳膊小腿兒的,就算真瘋了我也不會怕你,我只覺得心疼。”
葉小拾被他含情的目光灼了一下,抿着嘴別過頭去,道:“騙子。”
莫政棠也不跟她解釋,只是拉起她的手說道:“那段時間,我最擔心的就是你跑掉,我怕你找不到家。”
葉小拾回過頭來,覺得鼻子酸酸的,卻看見莫政棠正低着頭往自己手上看。
原來他拉她手的時候看到了她手上戴着的戒指。
“這個是…”他的眼中閃起了一片光芒。
小拾想起了殷海媚,眼睛也不覺得濕了,便将手擡起來,用手蹭了蹭那款式老舊的金戒指。
“這是媽給我的。”
“這個東西,她戴了一輩子。”莫政棠說道。
殷海媚是何等講究的女人。
穿着得體,緊跟時尚,身上每一個配飾都要求得近乎嚴苛。
而這枚戒指卻與她的行裝完全不搭,她卻帶了一輩子。
在葬禮上,莫政棠要跟她離婚的時候,葉小拾就将這枚戒指戴在了手上。
她終究沒能将這枚戒指還給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