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
機沉甸甸的的,冰冷冷的,卻生生被她攥出汗來。她死死的握住那塊鋼鐵,手不住的顫抖,卻不敢回過頭去。
他的腳步一步一步靠近,手裏的黑傘拖在地上,水滴掉落的聲響格外空靈...
作者有話要說: 猜猜賤橙是誰?《下限》裏的女主角夏予橙。先露個小面。快去收藏之
PS:謝謝大家的留言,小愛很辛苦的,都午夜了還在碼字。你們希望小拾跟莫莫回去嗎?
☆、代價(三)
【我那時候老是開玩笑的說,我說你覺得莫政棠這兒好那兒好,你自己去追他呗!松子就會掐我胳膊罵我神經病!】
【葉小拾】
我醒來的時候,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微微睜眼,兀然抽上一口氣,只覺得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灌進鼻腔。
我晃了晃混沌的腦子,看着這周圍陌生的一切,努力的回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
我記得我用美工刀指向了莫政棠,我知道他要帶我回去,以丈夫的名義。
他說,小拾,你冷靜一點,跟我回家,好嗎?
我已經有一個月不曾這樣發瘋,有一個月,不曾聽到他溫柔致命的聲音。
昨晚下着雨,他的身上卻絲毫沒有被雨滴浸染的痕跡。他放下手中的傘,小心翼翼的靠近我,想要抽走我手中的美工刀。賤橙他們都吓壞了,我猜他們一定沒有想到平時溫順沉默的我竟然突然變成了咆哮的瘋子,他們都站在原地,誰都沒有幫我。
滾開,滾!我拼命的咆哮着,卻絲毫沒有減退莫政棠要靠近我的腳步。他瘦了,他做出談判的姿勢,用語言一點一點的滲透我的神經,他說殷海媚生病了,很嚴重,他還說這些天到處找我,直到今天我的銀行卡有轉賬記錄他才找到我。最後他說,小拾,跟我回去,我需要你。
我踟蹰的拿着刀子僵在空中,我知道此刻的我有多麽狼狽多麽不堪,如果有個小朋友在,一定會被我這個瘋子吓壞,而他的着裝是那樣筆挺,語氣是那樣鎮定,和我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趁我發呆的時刻,猝不及防的來奪我的刀子,我一驚,就看見鮮紅的血滴掉落在我今天剛剛擦過的白色地板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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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可能是暈血的,所以才會暈過去。
…
病房的空氣有點冷,這讓我不禁懷疑,我正躺在太平間。
我曾去過兩次太平間,一次是辨認母親,一次是,給我面目全非卻依然美好的小夕,穿衣服。
我頭皮發麻,趕緊從床上坐起來,不安的環顧四周,這裏是高級病房,單人間,這樣奢侈的安排,一定出自莫政棠的手筆。
身上被人蓋好的被子滑落下來,是蓋屍布一樣的白色。
又是白色!
我狠狠地掀開被子,由于力氣孱弱,那白被單只被我掀去了一半,我氣急敗壞的繼續撕扯它,直到将它全部丢到地上!
藥…
藥!
我嘴唇開始發麻,後背絲絲涼涼的開始冒冷汗,我虛弱的将手臂搭到床頭櫃去,胡亂的在桌上翻找,直到找到一瓶和我平常吃的藥相似的白色藥瓶,擰開蓋子,将藥片放入手心,管他是什麽藥,仰頭塞進嘴裏,一股奇苦的滋味黏上舌頭,弄得我一整幹嘔,我趕緊掐住自己的脖子,口中的濕藥片掉了幾顆在床上。
這不是我的藥。
我的藥沒這麽苦,那是一種吃下去就能消除所有痛苦的藥。
但我依然在拼命地往下咽,因為我需要救命的稻草,來捆綁住我這抖如篩糠的身體。
我聽見病房門被大力的推開!一個急切的腳步聲沖進來。
我幽靈似的擡頭,對上了莫政棠暴怒的眼!
他一把扼住我的下巴!近似狂暴的怒吼:
“你給我把嘴裏的東西吐出來!吐!”
我的嘴被他掐得生疼,被苦藥折騰出的眼淚在眼圈裏打晃。
“葉小拾!我叫你吐出來!”
他怒吼着,見我不予配合,索性用手去我嘴裏摳,那些細碎的白色藥渣因為他的粗暴而被折騰出我的口中,一片也未留。
嘴角由于他的粗暴而被撕裂,冒出血珠來,我像一頭不屈的小獸般怒視着他,眼淚落在他掐我下巴的手掌上,像是兩條越過高山的小河流。
他的手就在我嘴邊,弄得我好痛,我多麽想狠狠的咬他,可我沒有。
因為我預感到,如果弄傷他,我會心疼。
他見藥已吐幹淨,眸中的緊張才稍稍松懈,一對上我固執不屈,那氣頭便又竄上來了,捏着我的下巴,狠狠的将我甩到床上去!
我再次陷入了床裏,卻怎麽也起不來了。
他的手再次捏上尖小的下颌,似是故意的一般,拇指摁在我嘴角流血的地方,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傳來,我卻沒有掙紮。
我恨他。
他所有企圖“賜予”我的折磨,我都應該裝作不疼不癢,這樣才能借力使力,反作用于他。
果然,他撞上我尖銳的目光時,面色氣的更加鐵青,那張我本為之癡心的英俊臉龐,現在看起來異常的可怕。
“葉、小、拾!你知不知道…”他聲音低沉,卻又帶着點快感似的通知我:
“你懷孕了。”
我倒吸一口涼氣!再裝不來鎮定,腦子裏“嗡”的一聲,如同被人判了刑!
懷孕?難道我的突然暈厥就是因為懷孕?
不可能,不可能趕在這個節骨眼上…
我拼命的抓住自己的頭發,眼睛死死的閉上,陷入一片黑暗。忽然又想起那個晚上,那個強暴我的男人一邊掰着我的腿一邊和我說:“又不是第一次你哭什麽!”
莫政棠見我情緒激動的樣子,抄起桌子上的報告單放在我眼前,強迫我去看。
“陽性…”我不自覺的将單子上的結果念了出來,一時間,昏天暗地。
莫政棠陰沉的笑起來,控制者的勝利躍然臉上,他用修長的手指在我嘴角劃上一劃,疼痛感讓我清晰的看清了他的笑容。
“你最好乖一點…”他輕輕的拍了拍我的臉。
“我不會生下這個孩子,你應該知道…”我小聲反抗。
這個孩子,我一想到他在我身體裏生長,就會覺得渾身每個毛孔都在發瘋,我那天明明吃了避孕藥的,為什麽還會懷孕?
我努力回想,想着在我被強/暴的前幾天,我和莫政棠似乎也做過一次,那麽這個孩子也有可能…
不,那也只是有可能,萬一不是莫政棠的而是…我決不會冒險生下他。
我開始試圖說服莫政棠,我說:“我們已經這樣了,為什麽要徒添累贅呢?”
“你休想。”他平靜的打斷我,站直身子,如同君臨城上,盯着我的小腹看。
“你敢動我的孩子,我就讓姓巫的,不、得、好、死。”
我渾身一顫,全身像是麻痹一般不得動彈,眼睜睜的,看着他彎身從地上撿起那張慘白的被子,溫柔的蓋在我的身上。
他替我掖了掖汗水沾濕的黑發,又将被單罩過我的鎖骨,最後滿意的站直身子,撈過桌上的所有藥瓶,放進口袋裏。
“葉小拾,不信的話,你就試試。”
他說完,放肆的勾了勾唇角,只是那笑容竟有些落敗和傷感。
他向後退了一步,轉身離開,只留下一串整齊冷靜的腳步聲,回蕩在空曠的醫院走廊…
我蓋着身上的被子,一動不動,像是被封印的木乃伊。
…
日子開始放慢,我躺在病房裏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是一種刑罰。
我開始不斷的嘔吐,每次吐得時候都像是瀕臨死亡。我甚至覺得自己的肚子裏長着一只怪物,若不是莫政棠寸步不離的守着我,我一定會想辦法弄死那個孩子。
我又開始發病,腦子裏全是碎片,有時候回覺得有人在我背後拿着刀子看着我,我猛地一回頭,卻什麽都沒有,有時候我又會突然發現,我的雙腳變成了木頭,然後腿也變成了木頭,腦子裏有人引爆了一顆炸彈。
我開始胡言亂語,總是會把一些奇怪的詞拼湊在一起,自己跟自己說話。
我的精神狀态時好時壞,有時候會大哭,會摔東西,會揪住莫政棠的衣領叫他滾,但有時候我會很安靜,莫政棠跟我說話的時候我還會答應。
漸漸的,我開始習慣這個陌生的醫院,我開始習慣莫政棠形影不離的跟着我。後來有一天我發現莫政棠給我削水果的時候,右手的食指是僵着的,很不靈活的樣子。我突然想起他接我回來的那天晚上,我用刀子割破了他的指頭。
“看什麽?”他偏頭問我,笨拙地削着蘋果。
他跟我說話總是這樣不冷不熱的,我猜,他現在已經開始讨厭我了。就連我自己都開始讨厭自己。
然而我今天的狀态很好,我坐起來,一縷長長的劉海垂下來,擋住了半邊蒼白的臉頰。
我說:“你的手,好了嗎?”
莫政棠很驚訝,可能是發覺我在主動關心他,他“哦”了一聲,依舊是一副很冷淡的樣子:“醫生說是肌腱斷裂,這個指頭可能不能用了。”
我心裏突然很不好受,又重新躺下,用被子蓋住嘴巴,不做聲了。
“騙你呢,”他語調輕佻的說:“要不是因為受傷,我怎麽可能有這麽長的假期看着你?”
我吞了吞口水,嗓子幹癢極了,我望了望窗外晴好的陽光,回頭,很清醒的看着他,我說:“你給我找個精神科的醫生吧…”
莫政棠詫異的審視着我,眼中隐有欣喜:“你同意了?”
他之前叫來的醫生都叫我大吵大嚷的趕走了,有好幾次醫生想給我注射鎮定劑,都被他攔住了,他像個包庇孩子的家長一樣,護着我,直到我咬了上一個醫生之後,他疲倦的對醫生說,算了吧,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她以前很有禮貌的。
後來那個被我咬的醫生像是看神經病一樣看着莫政棠,悶哼了一聲,甩袖而去。
莫政棠找來的那個醫生是個老頭,我強行控制着自己的情緒,警惕的看着那個醫生,然後顫抖着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算是和醫生打招呼。
老醫生說:“不錯,狀态很好嘛。”
莫政棠像是被老師表揚了孩子的家長一樣,點點頭。
醫生說:“家屬出去一下吧,我和這位小姐談一談。”
莫政棠剛要從床邊坐起來,卻被我緊緊拉住了手臂。
我說:“你可不可以陪陪我?”
莫政棠深深地看着我,不顧醫生的建議,留了下來。
醫生問:“你自己總結一下你最近的狀态。”
我想了想,說:“我總是出現幻覺。”
“這是正常的,那什麽幻覺,可以說說嗎?”老醫生很有耐心的樣子。
我望了望病床的窗戶:“我總是看見一個男人牽着一條雪白的小狗站在窗前,我很想出去,和他們一起曬曬太陽。我總是想打開窗,出去。”
老醫生嚴重的皺了皺眉,看向莫政棠。
莫政棠冷靜的提醒我,他的表情告訴我他在害怕。他說:“葉小拾,這裏是16樓。”
老醫生在病歷單上寫了幾個潦草的字,說道:“病人有自殺傾向。”
我詫異的辯駁:“那只是一個幻覺而已…”
老醫生說:“每年有225萬精神病人自殺,他們的自殺并不是主觀意識想死,而是因為幻覺。不過你的狀态很好,最起碼你可以很清晰的跟我讨論你的病。”
莫政棠感受到了我冰冷的指節,便将我的手攥緊了他的手掌中,一股強烈的溫熱包裹着我,像是一股未知的力量。
醫生又問:“你過去有過特別痛苦的事情發生嗎?”
我想了想,很清醒的告訴他,我說:“我的母親和姐姐的去世,對我打擊很大。”
醫生點了點頭:“能夠把你當時的感覺講述給我聽嗎?”
我張了張嘴,後又緊閉:“抱歉,我講不出來。”
有時候我覺得做一個精神病人真的很自由,我不想說的就不說,不想做的就不做,全世界都不會和我計較,不會計較我說錯的話,不會計較我沒有禮貌,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可以摔東西,反正莫政棠會賠錢的,我讨厭某個護士的時候我可以大吵大嚷,反正莫政棠會幫我換一個。
我像是個被慣壞的孩子,被莫政棠嚴厲而溺愛着的孩子。
我覺得我這麽不幸,全世界都欠我的。
…
治療一個精神狀态不好的孕婦,的确是件很棘手的事情,不過醫生很有耐心,他和我說,我今天的表現很好。
于是我今天一口氣吃了兩碗飯,莫政棠因為這事兒還在這家送外賣的小餐館辦了一張VIP卡,充100可以消費120的那種,我說你什麽時候這麽會過日子了?他說這卡上有我愛吃的那道檸檬汁煎軟雞的圖片,這樣以後我看到這張卡就會主動吃飯了。
莫政棠開始小心翼翼的問我母親和姐姐的事,他想讓我和他分享這份痛苦的回憶,可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說:“小拾,你要把痛苦的事情講出來,你不可以對誰都封閉。”
我說:“我只和一個人講過。”
“誰?”他問。
“阿巫。”
我一點也不怕傷害他,我享受着他對我的好,但我有時更想要劃他一刀。我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他表情突然變得冷漠,我會有快感,我甚至希望莫政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希望他放棄我,然後我好放棄肚子裏的這個孽種。
出乎意料的,莫政棠沒有一絲生氣,他平靜摸了摸我的頭發,對我說:“我會把阿巫保釋出來,前提是,你現在要和我下樓散散步,醫生說孕婦需要活動身子骨。”
我傻掉了,難道他真的聽那個老醫生的話,不再做任何刺激我的事?
我心裏暗暗的替阿巫松了口氣,心情也頓時好了不少,莫政棠攬着我的腰,陪我坐電梯下了一樓,感覺一下子回到了人間。
醫院門口亂哄哄一片,一個患者家屬披麻戴孝的跪在門口燒紙錢,一邊燒一邊罵着醫生無德。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正在組織醫鬧的王國仁。
我想我該給安安打個電話,也不知道她的傷好沒好徹底。
莫政棠聽說我要給安安打電話,幹脆開車載我去安安家看了她,他買了一些海賊王的玩偶,哄得安安心花怒放。
安安瘦了,躺在床上養傷,已經一個多月了,她的腿還是未見好轉。
“安安,小姨送你去醫院好不好?”我擔心的說。
安安偷瞄了一眼在廚房切水果的莫政棠,小聲跟我說:“這裏有沒有別人,我是不是可以叫你媽媽?”
我好笑的揉了揉她的頭發:“小鬼頭!老是占我便宜!沒看到我穿的是病號服嗎?我現在也是病號了。所以你得聽我的,跟我一起住院去。”
安安努努嘴,猶豫一番:“我爸爸說醫院都是糊弄人的地方,而且他天天在醫院當醫鬧,S市大大小小的醫院都認得他,誰肯收我呀?你放心吧,我沒事的,傷筋動骨一百天,我就快好了呀!”
我聽着一個不大點的小姑娘學着大人的語調安慰我,心間的滋味很複雜,這孩子命苦,從小就沒媽,又攤上了我這麽落魄的小姨和她那個不務正業的爸爸,大概真的是比一般的孩子都要堅強和早熟吧!
莫政棠将切好的水果端過來,遞給安安一根牙簽,很憐愛的說:“多吃點水果身體好得快。”
他和她媽媽殷海媚一樣,很喜歡小孩子。
安安有好吃的總是惦記這我,紮起一塊草莓就往我嘴邊送,我擺了擺手表示不吃,小丫頭奇怪了。
“你吃一顆嘛,我也吃不了這麽多的。”安安說。
莫政棠在一旁插話道:“她懷孕之後就不愛吃草莓了。”
安安眼睛立刻亮晶晶起來,盯着我的肚子看:“你要有小寶寶啦?!”
沒等我說話呢,莫政棠很自豪的笑了一下:“已經三個月了。”
他臉上的自豪讓我渾身發冷,仿佛有人在我後面輕輕的戳我的脊梁骨。
安安很高興的看着我,她用小手拉起我的大手,像個長輩一樣說道:“你一定好好好照顧自己呀,我簡直太高興了,我就要有個小妹妹或是小弟弟了!不過男孩女孩都行,等他生下來我就長大了,到時候我可以照顧他!”
我被她的小手拉得心頭軟軟的,那種不安的感覺一下子消失不見了,莫政棠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一擡頭,剛好撞上他充滿希望的眼神,那種目光似乎能夠驅趕一切黑暗,讓我感覺,其實我并不是那樣不幸,并不是全世界都欠我的。
安安滿面紅光,我從沒見過她那樣欣喜的樣子,她在床上摸啊摸的,最終摸到了一個小挂件,遞給我。
“這個是娜美,你拿着,就當你生小孩我送你的禮物。”
我接過這個“貴重”的禮物,拿在手裏把玩,安安像是看待保護動物一樣的看着我,托着下巴,問道:“等小孩生下來,你會不會超級開心啊?”
我勉強的咧了一下嘴:“應該…應該會吧…”
莫政棠仿佛感受到了我語氣中的猶豫,他将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拿下來,坐到安安身邊去,不再和我說話。
安安興奮的看着我:“那…那你會給她裝書包嗎?”
這是什麽問題…
“會吧,到了上學的年齡的話,會吧…”我像是個被娛樂記者追問戀情的頂級大腕一般窘迫。
安安又說:“哇塞…那,你是不是也會在睡前給她講故事呀?”
我心裏一滞,望着安安期待的小臉蛋,我知道,這些看似簡單的願望,在這個孩子身上全都沒有實現過。
“會的…我會。”我比剛才堅定了一些。
…
回到醫院,我再次融入到病人的生活。那位德高望重的老醫生常來看望我,而我也盡量配合,狀态好了不少。莫政棠的病假結束,開始上班,上班的前一天晚上莫政棠坐卧不安。
他依舊坐在我窗前,用右手削着果皮,他的食指還是僵硬不靈活的,如他所說,是肌腱斷裂。
莫政棠削好了蘋果将刀子放下,站起來把光溜溜的蘋果遞給我,說:“睡前再吃個蘋果吧!”
我接過來,聽話的咬了一口,看了看他:“我想看看媽,她不是生病了嗎?”
莫政棠嘆了口氣,關上病房的燈,躺倒他的那張小床上去,我們面對面的躺在,中間隔着一個藥櫃。
“她不肯手術,我勸她好多次了,可她堅決不肯,比你還要犟。”他說,疲倦的閉上眼睛。
腦溢血是很吓人的病,我小的時候有個鄰居叔叔,在院子裏和人下棋,他輸了想毀一步棋,對方死活不讓,那叔叔一激動,當場就犯病了,後來搶救無效去世了。我想莫政棠一定比我清楚這個病的恐怖,那種猝不及防失去的恐怖。
那躺在床上擺弄着手裏的小小手電筒,打開一束光,調皮的照到他的臉上去,來回晃,他也不生氣,我說:“那怎麽辦啊,不然我去勸勸她?”
莫政棠的眼睛被我晃得張不開,索性閉上,我看到他隆起的眉峰上褶出了一道紋。
“她說手術要住院好久好久,那樣的話,她就不能回家了,我知道她在想什麽,她無非就是想盯着我爸和蘭姨,她想一輩子把這兩個人放在眼皮子底下過活。”莫政棠怨怨的說。
他這些日子為我,為他媽媽,一直在忙碌,整個人都變得憔悴。
他突然轉過頭來,伸出手,将我手裏的手電筒抽到了自己的手裏,然後學着我的樣子往我臉上照。
我用手擋着,不适的眯起眼睛。
他用燈光在我臉上晃了晃,問:“你真的會給她裝書包,睡前給她講故事麽?”
問題來得太突兀,我漸漸的睜開眼睛,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他是在說我肚子裏的孩子。
我點了一下他,然後又點了一下,他笑了,很踏實的仰躺過去,舒服的閉上眼睛。
“晚安。”他嘴角的微笑隐沒在黑暗裏。
…
第二天他放心的上班去了,他竟然真的放心我一個人獨自呆在這裏。
我下樓散步,碰上了總是陪我聊天的老醫生,他對我狀态贊許了一番,我很開心,坐着電梯下了樓。
王國仁那撥人還在醫院門口鬧,阻礙着患者的救護治療,大有一副抵死糾纏的意味。
救護車緊急的停靠在門口,車上的護士下來,将擔架裏的人往出擡。
我站在醫院門口的臺階前,俯視着混亂的人群,竟一眼看到了松子的臉!
是松子!我他媽的百分之一百的确定!
她擋在擔架裏,臉部的五官痛苦的扭曲着,她的雙腿一直在流血,已經瀕臨暈厥。
她怎麽突然變成了這副樣子?她不是正和那個狗醫生狼狽為奸春風得意嗎?
我立刻下了樓梯,想上前看看,卻頓住了腳步,一個念頭突然在我腦中閃過。
我撥弄開鬧事人群,快速的走向王國仁,王國仁見我穿着病號服,驚訝的看着我。
“你怎麽在醫院?出啥事了?”王國仁這個人,曾像要債鬼一樣糾纏了我那麽多年,卻在做了醫鬧賺錢之後再沒管我要過錢,我想我和他的恩怨已經不再那麽重要了。
我緊緊的揪住他的袖子,整個人都異常興奮,我抓着他,死死的抓着他,我說:“姐夫,幫我一個忙!”
王國仁愣住了,或許是因為我姐姐死後我從沒這樣叫過他,又或許是因為被我眼中的緊張與興奮交雜的複雜情緒吓到了,他怔怔的說:“你說!”
我指向擔架上躺着的松子,拉住王國仁的手,我只說了六個字:“姐夫,她害了我!”
王國仁擰起了眉毛,看起來有點吓人,他突然走過去,叫上幾個人,對他們耳語了幾聲,幾個人點了點頭,然後就見那些人呼啦啦圍向救護車,将救護人員為了個水洩不通。他們齊齊的跪下,連哭帶嚎的叫嚷,那兩個擡着松子擔架的人一時間沒了主意。
王國仁“噗通”一聲在門口重新跪下,扯着大嗓門叫嚷着:“什麽救死扶傷啊全都他媽的是騙人的啊!”
哭得那叫一個凄厲。
我湊到擔架那邊去,裝作看熱鬧的,冷冷的看着快要昏厥的松子,她滿身都是血,像是瀕臨死亡的小動物,仿佛下一秒就要死掉了一般。
擔架旁站着的一個護士怒了,沖着醫鬧們訓斥道:“你們這些人可不可以不要阻礙患者救治!這個姑娘發生了很嚴重的車禍!肇事的司機都跑了,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裏躺了十幾分鐘!多可憐!你們能不能有點人性啊!如果再耽誤治療的話,這個姑娘的雙腿就要被截肢了!別人的家屬就不是人了嗎?”
那些人紋絲不動的跪着,像是冰冷的沒有感情的機器人,沒有王國仁的命令誰也不敢起來。
我聽見血滴的聲音一下一下的滴落在地面上的聲音,悅耳極了。
我轉身,回到清冷的電梯裏,我看着鏡子中反射出來的自己突然有點害怕,我背靠着電梯的牆壁滑坐下來,分不清是哭還是在笑。
當天晚上我打開病房裏的電視,地方頻道的新聞将松子的車禍放在了頭條,一個警察在鏡頭前裝模作樣的交叉着手,站成一個正義的姿勢,說道:
“我們初步斷定是場蓄意謀殺,因為現場并沒有剎車的痕跡,而是司機将車從女子的身上碾壓過去的,肇事司機正在逃逸,我們已經根據監控錄像基本獲得了嫌疑人的身份信息,該男子30歲左右,曾因詐騙罪服過刑,希望廣大市民根據我們提供的照片積極舉報。”
記者說道:“你們的辦案速度很快嘛。”
警察謙虛的說道:“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記者将話筒放到了自己嘴邊,做出一副憐惜的樣子,眼中晶瑩的對着鏡頭閃爍着:“那麽也希望這位女孩兒能夠早日康複,也希望好心人士能夠對她提供幫助,我們屏幕下方就是女孩兒的募捐賬號,伸出你的援手,彙聚愛心的力量…”
我冷笑了一聲,将她的卡號存到手機上,莫政棠下班回來的前一刻,我已經為我的好姐妹松子捐了一百元錢的“愛心資助”。
捐完錢之後,我坐在床上,趕緊全世界都掉了個個兒,一切都混沌了。我窩在床上想着松子躺在擔架上奄奄一息的樣子,心裏忽然一陣絞痛。
莫政棠打開病房的燈,急急地沖過來,蹲在我的床邊看着我,眼中帶着焦急不安。
“怎麽了,怎麽哭了!”他摸着我的頭發,眉頭擰成一個擔心的弧度,自從我接受精神治療後,他好久都沒見我這樣失控了。
我不知道為什麽,我以為我會很痛快,我恨不得見到她死在我面前,就在剛剛我還在籌劃,我一定要挽着莫政棠的手去探望被截肢的松子,好好的“可憐”她一番,可我做不到,因為我沒有力氣了。
曾經在大學的時候,她總是在熄燈之後給我講莫政棠的事,她總是戳着我的腦袋跟我說,你看你這樣兒,大方點,明天你就去找他,跟他說你看上他了,讓他做你男朋友,多簡單!
我那時候老是開玩笑的說,我說你覺得莫政棠這兒好那兒好,你自己去追他呗!
松子就會掐我胳膊罵我神經病!
後來她為了莫政棠跟我鬥得你死我活,我被莫政棠關在家裏不準出屋的時候,她就用勝利者的姿态對着我,有好幾次,我真的想算了,這樣鬥下去何必呢,于是我拎着行李箱打算退出,可就在那個時候我突然想起她曾用姐姐一般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跟我說:你看你這樣兒,大方點兒!
莫政棠擔心的看着我,我軟軟的靠到他懷裏去,摟住他的脖子,狠狠地捶他的後背,打他,掐他,咬他。
對不起,這一刻我才明白,原來最可惡的那個人,一直是我。
…
松子的事情被新聞追蹤報道了,警方稱案件正在調查中。
莫政棠去探望了松子,他給松子買了很多東西,聽說都被松子哭着丢了出來。
我發誓,我真的只是想看看她是死是活,才會和莫政棠一起去的。
她躺在床上,眼睛腫成了核桃,她聽見我們進來的聲響,失控的喊道:“滾!都給我滾!我不接受采訪!”
她的後媽和妹妹就坐在旁邊,冷眼看她。
莫政棠還天真的以為松子其實一直對我不錯呢,他輕輕的對松子說:“松子,不是記者,是小拾,她來看你了。”
她猛地回過頭來,看着我,眼裏立刻蓄滿了淚。
她的額頭上還帶着被車撞的那天,肮髒的泥土,整個人都老了好幾歲。我冷冷的看向她的後媽和妹妹,我想問問他們為什麽不給她擦擦臉,髒成這樣。可我喉嚨滾動了一下,沒有發出聲響。
我到洗手間将毛巾沾濕了拿進來,一步一步的走近她,我猜莫政棠和那對母子一定以為我們姐妹情深,可只有我能看得到,松子眼中生不如死的絕望。
我将毛巾挨到她的額頭上,輕柔的擦擦,她咬了咬唇別過頭去,不許我碰她。
她平時多在乎形象的一個人,她的媽媽和妹妹怎麽任由她這樣狼狽。
她的後媽見我給她擦臉,猶豫着似乎要有話說,而她的妹妹則先她一步,做出一副我多管閑事的樣子,道:“你先別給她擦了,一會兒媒體來采訪,看着可憐點兒。”
我冷眼掃過去,盯着她那鄉下妹妹看,她妹妹大概是被我吓到了,癟了癟唇,不做聲了。
我将濕毛巾在她年輕美麗的臉龐上擦了幾下,狠狠地擦了幾下,一張俏麗的面容又清晰起來。和她空蕩蕩的雙腿相比,越是這樣年輕美麗的面容,越是讓人心寒。
我替她擦完臉,她一直看着我,那種神色難以演繹,我放下毛巾,轉身出了病房。關門的一剎那,我聽到她壓抑的哭聲,漸漸爆發。
...
晚上六點,地方新聞剛剛開播,主持人就迫不及待的在鏡頭前略帶神秘的播報::“近日,備受矚目的卡車撞人事件今天有了新的進展,據悉,嫌疑人已經落網,而警方在嫌疑人的車裏發現一張性/愛光盤,那麽這張光盤與這場蓄意謀殺案有怎樣千絲萬縷的關聯呢?警方稱,案件還在進一步調查中…”
作者有話要說:
☆、拾年(一)
作者有話要說:
【他的氣息在我的頭頂,輾轉在我的耳側,他想要和我一起看窗外的月光,卻不知道我們看到的其實是兩種月亮,一個叫嫦娥,一個叫月宮。】
我關掉電視,病房裏沒有人,黑夜讓窗戶變成一面鏡子,企圖幸災樂禍的讓我看看自己恐懼的表情。
可我沒有絲毫表情。
我覺得現在讓我在路人面前脫光了我也不會覺得害怕。
真的。
如果你見到過一個人的腦漿崩裂在你的腳邊,如果你經歷過将摯愛從太平間的抽屜裏拉出,如果你被人追債追了七年,如果你躲在紅燈區的陰暗處窺視過肉/欲橫流,如果被滿臉橫肉的男人強行掰開過腿…
如果你做着一切都是因為一場追逐,如果你的那個追逐曾讓你深深地失望過。
那麽,這世間所有的妖魔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