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身為一個建築師,劉季深深為自己的路癡而羞愧。
上北,下南,左西,右東,他都是根據這個口訣來分東南西北。
但是!
這個口訣是在明确知道某一個方向才行,在這裏,沒有定位沒有導航,他直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家的大門朝哪兒開!
劉季一臉受傷地看着王陵,無聲地控訴他揭開自己傷疤的行為。
王陵見好就收,轉而說起他不去縣府的事來:“你明日不去的話,不僅縣丞要生氣,張先生也絕對不會輕饒你的,嘿嘿,好久沒見你被先生打手心了,十分想念呢!哈哈哈!”
王陵說着就要跑,劉季仗着身高優勢,一把抓住他後領,刻意壓低聲音說:“所以我需要各位好兄弟幫我保密呀!”
“保密?你不是說你爹娘那邊已經說好了嗎?”
提問的是突然抖機靈的雍齒。
雍齒因為經常被他爹訓不會說話,導致他幾乎沉默寡言,但都是強忍住不說話,實在忍不住了就會說出來,這就顯得他不說話則已,一說話總是點睛之筆或是查漏補缺。
“季弟,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蕭何也沉聲說道。
劉季放開王陵,一邊整理亂了的衣服,一邊回答:“我說的是,我要去游學一年半載,又或者三年五載。”
“劉大叔能同意?”
“你娘怎麽說的?”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劉季微微一笑,有些得意地說:“我爹娘真是世間第一好的爹娘,二話不說,直接同意,我娘還說立刻給我準備包袱。”
劉季知道,他們幾個人裏,只有蕭何、曹參兩人可能會和他一起去鹹陽。
雍齒他爹很強勢,在縣府擔任令史,希望雍齒能接他的班。
而雍齒已經是任職兩年的小縣吏了,雖然升職很艱難,但不出意外,遲早是要接任令史一職。
王陵則是家中幼子,而且王家家大業大,他又是家中長輩的心頭寶,他家沒有人會同意他出遠門。
盧绾則是因為他爹娘腿腳不便,他哥哥又是個好吃懶做的二賴子,他必須留在家裏照顧爹娘,同時還要兼顧種地等等夥計,這也是盧绾又黑又瘦的原因。
所以,劉季的邀請只有蕭何、曹參能考慮去或者不去,其他人想走也不能走。
“我就不去了,我哥還等着找打呢!”
盧绾第一個表示拒絕,他一臉平靜,看不出真實內心所想,劉季卻覺得他是想出去的。
“我也不去了,就我爹那個性格,你們知道的,不用我多說。”
這是雍齒,不過他肯定心裏想的也是拒絕,因為他前不久剛剛娶了親,新娘子不僅長得好看,做飯手藝也很不錯,想來雍齒是難過美人關了。
“我想去啊!三呃、季兄,你跟我爹娘我爺奶他們說說,我方向感可好了,真的!”
王陵一番自薦沒有得到回應,劉季本來還想安慰(敷衍)一下他,沒想到這小子又拿“方向”來說事,氣得劉季直接不理他。
劉季還是希望能有人結伴而行的。
特別是當他一個路癡要行走在戰火紛飛的“游學”之路上時,蕭何這種自帶導航的同伴,以及曹參這種長的魁梧的壯漢就很重要了。
“你們兩個呢?”
劉季盯着蕭何,只要蕭何同意,曹參一般都會附和。
蕭何沒看劉季,他還在思考“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這八個字,又不經意間想到那位李先生的話:世人可知汝。
劉季見蕭何遲遲不語,正待再問,就見蕭何突然站起來,神情恢複了平日裏的悠閑,又帶着少年人的意氣風發。
與他眼神對上,劉季就知道他做好了決定。
果然,蕭何開口說:“我确實是要‘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的。現在做也未嘗不可。”
劉季大喜,笑着說:“那就好,這下我該不會迷路了吧?”
王陵聽到這句話,就知道剛剛說方向感很好的話惹了劉季不高興,他一個勁地扒着劉季,可憐兮兮地央求:“季哥,你帶我去吧好不好?你肯定能說服我家裏人對吧?季哥?季哥!”
“真不行。”
劉季搖搖頭,王奶奶那是有名的潑婦,即使老了依然不減昔年風采。
還記得他六歲那年,四歲的王陵王土狗被李家才三歲的胖墩壓在地上摩擦,差點沒了半條命,王奶奶吓得魂不附體。
事後,王奶奶在李家門前又哭又喊,一聲一聲“我家土狗啊......”堪稱繞梁三日,連綿不絕于耳。
拐帶王奶奶最最寶貝的孫子,劉季覺得這事不能幹,不僅不能幹,還得勸一勸當事人,千萬別想不開離家出走!
“等你行了冠禮,你奶奶就不會管你了,真的!”
今年王陵十五歲,還有五年可以忽悠。
之後,劉季、蕭何、曹參三人約好明日去縣府說清楚,又商量了該準備的東西有哪些、帶多少等一系列事情,衆人各回各家。
一夜好夢。
翌日,卯時初,三人走在郁郁蔥蔥的林間小路上,露水打濕褲腳,但三人全不在意,他們在争論該不該帶廚具,準确說,是劉季和曹參兩人想要帶廚具,但蕭何認為路上可以吃幹糧,到了郡縣鄉裏就可以去邸店(飯館)吃。
這些道理劉季和曹參都知道,但他們一個是大胃王兼吃貨,一個是(可能非)典型的種花家思維:不管這人是身處何方,也不管面前有何種材料,飯一定要吃,還要吃飽吃好!
三人一路争論,直到臨近縣府,劉季和曹參同時閉了嘴,畢竟,一會兒就全靠蕭何那張巧嘴了。
門前,劉季、曹參兩人很識時務地退後一步,示意蕭何先請。
蕭何撣了撣衣角,走進縣府,劉季、曹參随後跟上,兄弟就是用來背鍋的。
“學生劉季/蕭何/曹參,拜見大人。”
“嗯,好,來的挺早,去外頭等等雍吏頭,他先帶你們去熟悉職務。”
縣府說完就低頭看書簡,蕭何上前一步,接着開始了他又一次的背鍋之旅。
他用沉痛、愧疚的語氣說:“大人,學生有負于您!”
縣丞擡頭看他,目露驚訝,語氣和緩地問:“這是為何?”
“學生昨日興高采烈家去,路遇一外鄉人,得知我那幼年被拐的大兄正在鹹陽!學生,學生......”
蕭何說到這裏,臉上神情激動,一臉失而複得,又愧疚難當,好不容易才說完一句“學生有負于您啊!”就低頭不語。
這時候就該劉季、曹參上場了。
劉季躬身,他是發自心底的覺得愧疚,但這謊話還是得說:“大人,我三人從小一起長大,情誼非凡,實在不放心大河一個人去尋親,只能、只能和他一起去鹹陽尋親,哎!學生有負于您的看重啊!”
曹參也躬身跟着說了一句“學生有負于您!”
之後,縣丞情真意切地表達了一下他如何舍不得他們三人,又鄭重承諾三人尋親回來後,縣府依然需要他們,還十分快速的辦好了路引?!
劉季倒是覺得這古代的辦事效率挺高的,說要路引,不到半炷香就全部齊全!
出了縣府,劉季就這個事問了蕭何。
蕭何像看白癡一樣看他一眼,還沒開口就聽曹參嘿嘿笑道:“因為我們三人走了,空出來的位置就得有人來填。”
劉季:......
看來不管那個時代的官僚都一個樣。
三人回了中陽裏,開始準備出行物資,一架牛車,換洗衣物,鍋碗瓢盆。
蕭何最終還是只能妥協,讓劉季、曹參帶上了鍋碗瓢盆,以及各種調料醬,全是劉季這些年為了口腹之欲“發明”出來的。
這些東西蕭何沒有反對,因為他也被這些醬的美味俘獲了。
晚上時,約上了幾個好兄弟一起在劉季家吃了頓火鍋。
王陵淚眼漣漣:“季哥,大河哥,大山哥,你們要經常回來看我啊!等我行了冠禮,我就去找你們!”
盧绾則是叮囑他們一路多加小心,凡事多注意。
要是遇到賊匪,不要硬抗,錢財都是身外之物,還說若是他三人真遇到了賊匪,一定要想辦法傳個信給他,他給他們報仇!
有金手指的劉季:我會怕?敵人摸不到我一片衣角。
自诩君子的蕭何:我會怕?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
超級能打的曹參:我會怕?世上能有幾個如季弟那般。
雍齒十分直接,扔了一袋銀子給蕭何,在魏國,銀子并不是貨幣,但不管在哪裏,白銀絕對都是硬通貨!
突然暴富的劉季、蕭何、曹參三人面面相觑,然後一人數杯把雍齒灌醉了。
好兄弟就是要喝得盡興啊!
第二天,天還沒亮,劉季三人就已經辭別父母朋友,坐在牛車上朝着東方行進。
昨夜月明星疏,有經驗的老農都說第二天一定是個好天氣。
果然,不到辰時,天光大亮,東邊隐隐泛着微光,這時劉季等人早離了林間小路,四周都是平原,連綿不絕生長着嫩綠的野草,一片春意盎然。
劉季是發現野草上的露珠變紅才擡頭的,在他旁邊趕車的曹參早就忘記了揮鞭,呆呆看着天邊正上升的紅日。
那紅日就像一個大火球,裹挾着水汽蒸騰直上,其周圍的雲霞簇擁着它,漸漸地,雲霞由粉變紅,越來越紅,紅得透紫!
“紫氣東來”劉季喃喃道。
若不是知道這是自然現象,劉季都要大呼神跡了!
但他身邊的兩位可不是現代新青年,只見曹參一下跳下牛車,“撲通”跪倒在地,伏下身體,行了一個大禮。
蕭何依舊坐在車上,但神情也極為激動,雙手緊張地一會兒張開一會兒握緊。
良久,太陽高空挂,雲霞也盡散開,蕭何才輕聲說了一句:“東方欲曉,”
劉季差點接了下一句“莫道君行早”
幸而蕭何沒有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然後又聽見蕭何補了一句:“敢問路在何方?”
劉季這回沒忍住,脫口而出:“路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