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積埋心底的怨氣久釀成災,爆發過後餘威不減,兩人間暧昧的氛圍急轉直下,又一次跌破冰點。
韓默打記事起,從未對誰懷過如此深重的愧意,往事浮于目底,如刀劍加身,剖心摧肝,然歲月豈可回首,他在無涯的自責與悔恨中掙紮煎熬,解脫無法。
而這一回換林白汐作壁上觀,不肯渡他。
所謂因果報應該是如此。
歲末寒潮來襲,林白汐不幸染上流感,請了病假在家休養。
韓默起早打包了不少東西過來,進門也顧不上關,踩着腳後跟脫掉皮鞋,一口氣把手裏的大包小包放上餐桌,搓了搓麻木的指根,返回門外拔下鑰匙。
前陣子為了方便照顧韓朵,林白汐分了一把給他,到現在也沒收回去。
就像接受脫敏治療一樣,增加與過敏原的接觸頻率,由低至高,進而産生免疫耐受,避免對目标進行攻擊和消滅,以痊愈種種不良反應。
林白汐在試圖淡化對他的抵觸情緒。
韓默擁有了随意進出的資格,卻不敢濫用權利,反而每次登門都會提前告知林白汐,征得對方的同意再上門。
但自從上次失控之後,林白汐跟他單方面冷戰,五句話能應一句已經算好的,遑論主動透露自己的身體狀況。
韓默猜測他感染風寒只能從症狀判斷,再找葉泓祺幫忙求證。
林白汐只字未提,等于變相拒絕了他的關懷,事急從權,韓默只好不請自來。
早上近九點,林白汐和韓朵仍在睡夢中,韓默打開塑料袋,逐個拿出裏頭的保溫盒,在餐桌上排開,又把一袋水果提進廚房,浸水清洗。
他已将噪音減至最小,但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良,韓朵被外頭的動靜擾醒,循聲晃到廚房,睜着惺忪的睡眼奇道,“爸爸,你來得好早呀。”
韓默在切臍橙,順手拿了一瓣給韓朵,“今天爸爸帶你,我們小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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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嘗甜不甜。”
韓朵伸手去接,指尖觸及時,韓默忽一撤手腕,橙子被放回砧板。
“先去刷牙洗臉。”
男人擱下水果刀,沖掉手上發黏的汁水,捏着小孩的肩,輕輕将他推出廚房。
“這個是早餐,等會過來吃。”
韓默從桌上的一大堆裏挑出一個紙袋,擺到小孩能夠着的餐椅上。
趁韓朵去洗手間的功夫,韓默又從櫥櫃裏找出一袋奶粉,泡了一杯熱牛乳,配他買的糕點給韓朵當早餐。
林白汐一覺睡得頭昏腦脹,幾次錯過了鬧鐘。
醒來時拿過手機一看,比他平常起床的時間晚了一個多鐘頭。
林白汐披了件羽絨服,暈暈乎乎地進浴室洗漱,拖着發沉的手腳,準備去做早餐。
韓默先一步打開了卧室的門,他沒想到林白汐就站在門後,兩人乍一相見,不約而同地呆在原地。
林白汐先回過神,皺起眉頭問道,“你怎麽來了?”
開場白談不上友善,還挾着濃重的鼻音。
林白汐說完掩着口鼻咳嗽了兩聲。
韓默顧不得會不會被傳染,走上前強硬地将林白汐又扶回床邊,按着他的肩膀躺下去。
“朵朵吃完早飯了,現在在客廳看電視。”
“你好好休息,別擔心。”
林白汐頭重腳輕,渾身無力,韓默輕而易舉就剝了他的外套,把他重新塞回被窩,掖好被角。
他知曉林白汐不欲與自己多談,便揀緊要的話說,随後出去端了一只瓷碗進來。
“喝點粥,等會吃藥。”
韓默拿湯匙攪了攪碗底,從表層舀起一勺,吹開熱氣,送到林白汐唇邊。
林白汐習慣性地張嘴,唇縫微啓,下一秒又閉上,“我自己來吧。”
韓默手腕一頓,徐徐落下來,雪白黏稠的米漿淹沒了瓷勺,心情也像沉船墜海,暗不見天日。
他将匙柄靠在碗沿,立起枕頭,單手摟着林白汐靠上去,“碗有點燙,我來拿着。”
韓默遞出湯匙,卻堅持端着碗。
林白汐腦子像填了漿糊一樣,轉一下都費勁,他已經逞強過一回,懶得再和韓默争,便就着對方捧在手裏的碗,捏着細柄,慢吞吞地喝起粥。
“你別看我。”
林白汐頂着一道強烈的目光用餐,錯覺自己像櫥窗裏供人觀賞的玩偶,別扭又怪異,不滿地咕哝了一句。
韓默意識到自己的視線太過炙熱,給林白汐造成了負擔,立即轉開眼,改盯起被子上的一處印花,“抱歉。”
林白汐撇了撇嘴,加速吃完早飯。
粥碗見底,韓默接過湯匙,将用過的餐具收拾清楚,再次出現時,手裏的東西也換掉了。
“喝完藥睡一會,午飯了喊你。”
韓默監督林白汐喝完沖劑,放平倚靠的枕頭,扶着人緩緩躺倒,給他拉上被子,輕悄悄離開房間。
床頭櫃上擺了一只果盤,黃澄澄的,切瓣的臍橙圍成一圈,裏頭是幾只剝了皮的砂糖桔,飽滿圓潤,絲白的橘絡被撕得幹幹淨淨。
林白汐凝望許久,挪開了目光,他翻過身,臉埋進被子裏,蜷縮着手腳,像只自欺欺人的鴕鳥。
另一邊,韓默拉上廚房隔斷門,準備大展身手。
不過宏圖雖廣,本人卻連糖和鹽都分不清,廚藝堪稱災難。
韓默也不願折磨一個病號和一個兒童脆弱的胃,午飯讓家裏的阿姨做了半成品,下鍋炒熟即可食用。需要精準掌控火候的,阿姨送佛送到西,幫他辦掉最後一道工序,用微波爐加熱一下就能上桌。
林白汐睡到中午自然醒,也許是藥效初顯,頭痛竟減輕了幾分,呼吸也暢通了些。
來到客廳,男人仍在廚房裏忙碌,桌上已經擺了幾盤熱菜,色香俱全。
韓朵坐在餐桌邊上,一見到他便跳下椅子,撲過來抱住他的腿,表情擔憂。
“爸爸好多了,沒關系。”
林白汐撫上韓朵的小腦袋,壓住了喉間的咳意。
“吃飯吧。”
韓默走出廚房,恰好看到這一幕,于是折到父子倆面前,拎開了黏在林白汐腿上的人形挂件。
“你摟這麽緊,爸爸要怎麽走路?”
韓默揶揄道,刮了下韓朵的鼻尖,韓朵害臊地笑,露出一排糯米似的乳牙,不見往日驚弓之鳥般的惶然。
林白汐說不驚訝是假的,但很快就想通了。韓默若要讨一個人歡心,便有千般手段萬般計策,花樣層出不窮,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尚且招架不住,更何況一個懵懂無知的稚童。
可不公的是,韓默引人入局卻獨善其身,像角鬥場裏高坐看臺之上,欣賞困獸殊死一搏的奴隸主貴族,清醒到了冷血的地步,感情也能收放自如,手腕高明得很。
如果公司破産,他可以改行去當演員,林白汐在心裏評判道。
中午的一桌飯菜都很清淡,多以素食為主,中間一鍋竹荪雞湯,香氣撲鼻。
可惜林白汐什麽味都聞不着。
韓默給林白汐和韓朵各盛了一碗,三個人開始用餐。
主食分別是一碗白粥和兩碗米飯,但由于韓默掂不清添加的水量,導致米飯蒸得又濕又黏,口感奇異,韓朵抓着筷子下半截,扒了幾口就可憐巴巴地望向林白汐,用筷尖撥米粒,小雞啄米似地吃進嘴裏,林白汐不忍,又起身給他換了碗粥。
韓默摸了摸鼻子,頭次領悟到他曾經想當然的事,實踐起來有多大的落差,他批一早上文件都不如準備一餐辛苦。
遂勉強吃下半碗飯。
韓默連米都焖不好,又如何能變出這一桌佳肴,林白汐只要不傻就能猜到他請了外援。但無論如何,韓默第一次下廚,總歸有了長進,思及此,林白汐盡管胃口不佳,卻盡量把粥和雞湯都喝完了。
午飯結束,林白汐進廚房洗碗,被韓默及時攔下。
“我好多了,可以用熱水洗。”
林白汐恢複了一些體力,洗幾塊碗碟還是夠的。往深了說,他和韓默現在的關系不尴不尬的,沒個定論,什麽都讓對方來的話,總有點吃人嘴軟的意思,他不理韓默在先,沒法厚着臉皮坐享其成。
林白汐想表現得強硬一點,故意板起了臉,韓默不敢針鋒相對,在口舌上落了下風,索性直接把人打橫抱起,速速送回床上,被子一卷,硬給他裹成一個繭,只剩臉露在外頭。
林白汐掙紮一下,韓默隔着被子抱他,巧妙地用體重反制。
“還病着呢,別沾水,等康複了再來找我算賬。”
林白汐被緊緊摟着,對韓默突然的霸道束手無策,剛戴上的面具不知丢到哪去,只得同意。
“你不用這樣。”
男人的一只腳踏出卧室,林白汐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鼻尖一酸。
“雖然這麽講不好”,韓默摩挲着門柄,一瞬間竟像個春心萌動的少年,數不清的欲訴還休,局促藏着悸動,眼波也纏綿。
“但我很高興,如果可以,我想一直照顧你。”
他背對着林白汐,低聲說道。
窗簾擋住了午後陽光,黑暗滋生困意,在流感病毒的侵擾下,林白汐心事重重地陷入昏睡。
夢境如一面魔鏡,所憂所怖,所愛所念,不曾思索過的,刻意回避的,在虛無的世界裏放肆宣洩。
某一年冬天,他感染了風寒,燒得迷迷糊糊,家庭醫生給他打了點滴,透明的玻璃藥瓶高高挂起,垂下一根塑料軟管,細針刺進手背的靜脈,冰涼的藥水順流注入血液。
韓默輕捂着他的手,坐在床邊,安靜而擔憂地注視着他,久久未動。
醒來時,視野一片昏暗,床邊已無一人。
林白汐一時分不清現實和夢,渾渾噩噩地往卧室外走,客廳裏空空蕩蕩,夕陽西下,窗幾明亮,一束光穿過玻璃,在地上映出一個金色方塊,散開的光柱中,塵埃影影綽綽地沉浮。
風聲飒飒,寒鴉凄切,林白汐的心也像空了一塊。
他落寞地往回走,拖着瘦長的背影,經過韓朵房間時,卻像靈光一閃,頓住了腳步。
推開門,韓默背對他坐在地毯上,陪身旁的小男孩還原一幅拼圖。
聽到聲響,父子倆同時轉過了頭。
韓默愕然,一眼瞥見林白汐光着的雙腳,眉心擰緊,随即上前圈住他的腰,一下把人舉離地面,面對着面。
林白汐驚呼一聲,本能地用腿夾住韓默腰側,也從夢境中徹底醒了過來。
“嫌病得不夠重?”
韓默像抱着小孩似地,一手護着他的背心,一手兜着他的臀,輕颠一下,對瞧傻了的韓朵說道,“自己先玩,爸爸等會回來。”
林白汐赧然,立馬偏過頭去,固執地不肯看韓默的臉,也不肯趴在他肩上,兩只手卻一直搭着,指尖揪住了衣料。
“做噩夢了?”
韓默柔聲問他。
林白汐看着倒退的視野,寂然不語,心頭已百轉千回。
韓默把他抱回床上,自己坐在床尾,手伸進被子裏,攏住他失溫的腳,捂暖了,輕輕地搓起來。
“睡吧,我在這呢。”
“就休戰一會,好嗎?”
男人笑笑,眼底全然是縱容,林白汐拉過被子,扯到臉上,隔開了任何窺探的視線,好像小朋友拗不過家長,無可奈何的煩悶,卻沒把腳抽出來。
平平淡淡的過渡章...再來個狗血爛梗就完結了,預計還剩下2-3章。
最近拖延症犯了,歡迎大家(溫柔滴)催更
祝大家元宵節快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