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這一周林白汐忙得應接不暇。沈清庭給他投了兩家券商,一家私募和一家基金,每隔一個工作日就是一場筆試,私募和基金公司的排在周五上下午,林白汐答完題交了卷,又得馬不停蹄地趕到大樓附近搭公交,掐着時間接韓朵放學。
在車上時,林白汐幾乎要站着睡過去,這段時間他每晚都在抱佛腳,不僅睡眠不足,精神也高度緊張,猛一放松下來,整個人累得連手指都懶得動,只想趕緊接了孩子回家補會覺。
不一會,沈清庭給他發了消息,關心他發揮得如何。
雖然做不到盡善盡美,但林白汐準備許久,對大部分的題目還算有把握。
他籲了口氣,疲倦地給沈清庭打下“盡力了”三個字。
沒過兩分鐘,沈清庭便回了電話給他。
林白汐歪頭靠在自己舉高的胳膊上,松松抓着手機,從車窗遠眺天際的瑰色霞彩。
沈清庭大抵不想給他壓力,口吻自然地換了個話題,問他這個周末是否有空。
“小焱這個星期天過生日,要不要帶朵朵過來玩?”
“他會很高興的。”
沈清庭低低地笑了聲,因笑意而起的震動傳過手機,像咬着耳朵厮磨,撩人卻不自知。
林白汐拿遠了點手機,揉着發癢的耳根,像個思維遲鈍的人,慢吞吞地答,“嗯......好的。”
“那不見不散。”
“...嗯。”
林白汐挂斷電話,又閉上眼睛,臉貼着手臂內側,猶如一株随波飄搖的海草,随着車廂的微震而輕搖慢晃。
從幼兒園接回韓朵,走進小區,林白汐照舊在花壇邊瞧見一輛黑色賓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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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周以來,韓默沒有再出現在他眼前,卻狡猾地換了種方式侵入他的生活。
每天傍晚下班,拐過圓形花壇,總能看見男人的車停在某個固定的角落,正對着他住的那棟居民樓,風雨無阻。
所幸車玻璃做了防窺處理,眼不見心為淨,林白汐幹脆置之不問。
公寓門前,又有一個白色紙袋挂在門把上。
林白汐不動聲色地取了下來,随手放到樓道地上,從口袋掏出鑰匙開門。
一周下來,韓朵多少也明白了些什麽,他跟在林白汐身後,進門前忍不住往紙袋內瞄了瞄。
今天袋子裏裝的是兩塊奶油小方,糕體乳白,肉眼可見的軟綿細膩,頂上綴着一粒鮮紅的草莓,豔得誘人。
韓朵咽了咽口水,用極大的意志力扭開了小腦袋。
這樣的紙袋每天都會送來,但裏頭放的東西卻毫無規律可言。
有時是一副質地柔軟的小羊皮手套,有時也會是街邊五元一斤,填了滿滿一袋的雪山楂。
昨天的舊紙袋已經被人處理幹淨,但韓朵依舊記得乍見之下的驚豔絕倫。
古舊的銅把手開出一片盛大的蝴蝶蘭,絢爛華貴,花枝糾纏攀繞,掩住門扉半扇,骨朵兒團團又簇簇,似紫蝶尋香而來,高栖枝頭而展翅欲飛。
林白汐只比平日多怔了幾秒,接着便上前一枝枝地拆下來,胡亂塞進紙袋裏,再遠遠地丢到了某個犄角。進屋時他連韓朵的手都忘了牽,腳步雜亂匆忙,像躲着什麽洪水猛獸一樣。
吃完晚飯,林白汐站在水槽邊洗碗。
水槽上方是一扇推拉窗,為了通風排油煙,林白汐平常會特意打開一點,但後來他無意發現,這個角度恰好對着黑色賓利所在的方位。
韓默雖然到得比他早,離去的時間卻不一定,快的話只待到他丢完垃圾上樓,遲的話,有次直至他拉窗關燈,那輛車仍然執着地駐守小區一隅。
林白汐兇過,趕過,絕情話都說盡了,可他限制不了韓默的人身自由,韓默接不接受也不在他的控制範圍。
如今他想開了,管他是糖衣炮彈,還是癡情苦守,韓默一時心血來潮的事,長久不了,哪怕真的能堅持,只要不妨礙他正常生活,他自不必放在心上,以後兩個人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就是。
轉眼周日已至,林白汐攜韓朵參加沈焱的生日宴。
沈清庭前一晚已經将地址發到了他的手機上,在城西的別墅群,又一個達官顯貴的雲集地。
這片別墅區當年一招标就刷新了滬市的地價記錄,開盤時更是被炒出天價,哪怕在泡沫時期也只升不降,當屬不折不扣的地王。
別墅傍海而建,主打鬧中取靜,為了保證環境清幽,開發商在選址時專門避開了商圈和交通樞紐。
住在這的人物出行自然無需倚靠公共交通,但對部分普通訪客而言,這樣的地理位置卻是極大的不便。
林白汐不願耽誤沈清庭的籌備工作,收到地址時便婉拒了對方驅車來接他的打算。
他先帶韓朵轉乘了兩次地鐵,到最近一個站點後再打的直達。
沈清庭與沈焱在小區門口等候,的士一剎車,韓朵先背着小書包從後座跳下,林白汐從另一側車門跨出。
“小焱!”
韓朵眉開眼笑,邁着小短腿跑了過來,兩手抓着背帶,甜甜地喊了一聲,“生日快樂!”
“嗯...嗯...謝謝。”
沈焱看着韓朵,講話忽然結巴起來,卻仍要板着一張高冷的小紅臉。
“小焱,叔叔也祝你生日快樂。”
林白汐緩步走來,臉上挂着溫和的笑,手裏提了兩個體積相當的方形禮盒。
“怎麽有兩個?”沈清庭上前接到自己手裏,掂了掂,兩個禮盒都有些份量,一個包了紅底的燙金紙,系着米色的印花絲帶,另一個直接能從外包裝上瞧見品牌名字,沈清庭記得這是家專門做家居用品的工作室。
“朵朵給小焱的生日禮物。”林白汐點了點純手工包裝的那份,又揉了下韓朵的後腦勺,笑道,“我們兩一起包的,是朵朵裁的紙,系的蝴蝶結。”
聞言,沈焱立馬從沈清庭手裏接過了自己的禮物,兩只手抱着,奈何人小盒大,只能從禮盒後露出一雙黑玉似的眼睛,像個小大人一樣,一本正經地說道,“爸爸,我來抱着吧。”
沈清庭雖然寵愛沈焱這個獨子,但不會一味嬌慣他,反而很早就開始鍛煉他的自主能力,沈焱願意分擔,他也樂得自在。
“這個是給你的,第一次拜訪的小禮物。”
林白汐掃了眼沈清庭手裏剩下的禮盒,擡眸望向他,真誠道,“是一套香薰蠟燭,我挑了幾種香味,聽說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謝謝白汐,有心了。”沈清庭霁顏一笑,看起來心情不賴。
漫步穿過林蔭步道,沈清庭和林白汐走近了一棟四面淩空的三層別墅。
沈焱展臂抱着一個楓紅色方盒,走在前頭帶路,雖然小男孩步子走得平穩,但從後面看,像極了一只靈活縱爬的小螃蟹。
林白汐和沈清庭顯然想到了同一種比喻,兩人對視一眼,林白汐先繃不住地笑出來,明眸皓齒,笑音泠泠,随即又自覺失禮,補救似地抿住了嘴。
“确實很像。”
沈清庭揚了揚眉,表明跟他站在同一戰線,形狀優美的菱唇輕啓,牽起一點上彎的弧度。
林白汐這才放心,也不再糾結于禮節,轉頭提醒沈焱注意腳下,唇角的笑意許久不散。
汀洲雲墅的每棟別墅皆是獨門獨院,私密性都提到了最高級別,四個人從側方繞過草坪和玻璃幕牆,風雨連廊的中點是一扇已經打開的裝甲門。
林白汐和韓朵在玄關換了拖鞋,沈清庭把禮物交給家裏的阿姨,吩咐道,“放到卧室裏去吧。”
沈家雇來的阿姨四十歲上下,話不多,見到林白汐這個生人只是和善地笑,笑容裏帶着一點腼腆,接過了沈清庭手裏的禮盒,溫吞地答道,“哎,好,先生。”
林白汐從進門時便開始疑惑,因為沈家清靜得不像在為一個四歲小孩準備生日宴。
不說沒有制造氣氛的裝飾品,受邀的人也單單只有自己和韓朵。
沈清庭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惑,主動解釋道,“沈焱每年的生日要過兩次,我幫他過一次,他外祖家再過一次。”
“不過第二場邀請的多是親戚和一些有商業往來的夥伴,小焱不愛熱鬧,真正也只把今天當作生日過,邀請自己的好朋友就夠了。”
沈清庭邊說邊将父子倆帶往了餐廳,八人位的主餐臺上已經擺好了各式料理,正中央是一個精美的翻糖蛋糕,歐洲古堡的造型,靈感來源于某部舉世聞名的魔幻小說,蛋糕上一共插了三個騎着飛天掃帚的糖皮人偶,都捏得栩栩如生。
“哇塞!”
韓朵不由驚嘆一聲,捉着沈焱的手,崇拜道,“小焱你好厲害!”
蛋糕是沈焱挑的,雖說從制作到付款跟他沒有半毛錢關系,但這不妨礙小男孩一點小小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還、還好啦。”
“也沒有很厲害...”沈焱勾着韓朵的手指,說話卻不敢直視身旁的人,可勁地盯着蛋糕上的裝飾瞧。
餐桌上除了主角蛋糕以外,還有幾碟精致的冷盤,和一口未沸的小火鍋。
中西結合得甚是巧妙。
沈清庭在主位落座,兩個小孩并排坐,林白汐坐在他們對面,離沈清庭最近的位置,他的手邊就是那口小火鍋,裏頭還沒下菜,棕色的湯面浮着花椒幹椒,以及化了一半的牛油。
“我家阿姨和你是同鄉,手藝很地道,我不确定你還吃不吃得慣家鄉菜,就先讓她準備了一些。”
“這火鍋的底料是用你們湘縣的辣椒炒的,味道确實不錯。”
沈清庭莞然,使了個眼神,阿姨會意,開始給大家上熱菜。
考慮到有小朋友在場,阿姨今天備的菜肴品種豐富,清蒸鲈魚,黑松露蝦仁滑蛋,幾道高蛋白的海鮮放在小朋友面前,方便他們伸筷。
大人的口味重一些,阿姨也燒了自己的拿手菜,特意把辣子雞丁,剁椒魚頭這幾盤擺到林白汐這邊,再給每人上了一小盅蟲草花膠雞湯。
林白汐以為已經結束了,阿姨又從流理臺上端了兩個調味碟出來。
她把料碟分給沈清庭和林白汐,起身時輕聲說了句,“拌了咱們那邊的辣醬”,眼睛看着林白汐,淳樸的笑容裏多了幾分他鄉遇故知的親切。
一剎那,故土萬物浮現眼前,耳畔響起躍動的小調,三月的豔陽天,嬸嬸牽着年幼的自己站在坡頂,漫山都是紅豔豔的辣椒樹,暖風一吹,紅浪滾滾湧起。
林白汐忽而鼻酸眼熱,但顧及場合,立馬平複了下,吸吸鼻子,哽聲道,“謝謝阿姨。”
“以後想吃家鄉菜就過來。”沈清庭剔下最鮮嫩的魚臉肉,夾到了林白汐碗裏,彎着唇角道,“吃火鍋還是人多點才好,我也喜歡的。”
“嗯,謝謝沈大哥。”
沈清庭對他如此體貼,林白汐也領悟到對方是真心拿他當朋友看,而非表面客套,心裏的感動無以言表,只好以茶代酒地敬他一杯。
竹蔗馬蹄水熬了一早上,入口甘柔,沈清庭坦然應了他的敬辭,唇角牽出一抹苦笑來。
對于小朋友而言,生日宴最不可或缺的環節就是唱生日歌和許願。
沈焱是個有點酷的小朋友,他的生日會只留下了最必要的這兩項。吹完蠟燭後,大家普普通通地吃了一頓午飯,蛋糕正好充當飯後甜點。
午飯散場,沈焱興致勃勃地領着韓朵去房間拆禮物,林白汐無事可幹,沈清庭便帶他去露臺觀光。
私人露臺面積寬廣,修了個小型的玻璃溫房,栽滿喬木綠籬,又因地處半山,視野開闊,随便一眺就是一片無垠的海,在午後陽光下粼粼閃光。
沈清庭沏了壺花茶,和林白汐閑話家常,後來臨時起意,兩個人做了一對一面試模拟,沈清庭扮演HR,幫他熟悉了一遍流程,捋一捋思路,再傳授一些問答時取巧的話術。
不知不覺到了下午三四點鐘,室外光線轉柔,露臺風大且冷,林白汐搓了搓胳膊,兩人從椅背上拿起外套,一起下樓找小朋友。
韓朵和沈焱大概玩累了,作為生日禮物的樂高玩具才搭到一半,剩下的零件散亂落在地毯上。
兩個小家夥睡得正香,頭抵着頭蜷在一塊,身上蓋着沈焱的幾何印花小棉被。
林白汐坐到床沿,輕輕拍醒了韓朵,柔聲道,“朵朵,該回家了。”
韓朵揉着眼睛,慢騰騰地坐起來,腦袋一歪倒進林白汐懷裏,又把眼給閉上了,軟乎乎地撒起嬌,“爸爸,朵朵困...”
“寶貝,我們回家再睡。”
林白汐就着這個姿勢将韓朵抱了起來,韓朵自覺叉開兩腿,摟住了他的脖子,把臉往頸窩裏埋。
“要不要留下來吃個晚飯?”
沈清庭恰到好處地抛出邀請,但林白汐不願叨擾對方太久,尋了個由頭婉言拒絕。
“那我送你回去吧,這附近沒有公交站,打車也要等上一會,你抱着孩子不方便。”
“這...”
“開車不費時,我也剛巧要出門取件東西。”
沈清庭把話講得圓滿,林白汐不好拒絕對方兩次,索性大大方方地答應下來,再補聲謝。
沈清庭去車庫取車的時候,林白汐就抱着韓朵,在別墅前的一塊公共區域等待。
韓朵被冷風吹得清醒了些,乖乖趴在他肩膀上,繪聲繪色地描述起他和沈焱一下午的“豐功偉績”。
正講到他們如何給樂高樹屋搭梯子時,身後傳來一陣引擎聲,林白汐想當然地以為是沈清庭,轉頭卻撞見一輛眼熟的黑色轎車迎面駛來,先急後緩地剎停在他們面前。
“白汐,你們怎麽在這裏?”
韓默搖下駕駛座的車窗,眼中驚疑不定。
林白汐心頭一跳,轉而環視起周圍,不安地敷衍道,“有事。”
他抱緊了韓朵,漫無目的地往某個方向走,逃似地,不斷在加快腳步。
“爸爸...”
“爸爸,是爸爸哎。”韓朵眨了眨眼睛,盯着駛近的小轎車,如實陳述所見。
“白汐,白汐......”
男人焦急的呼喚聲不絕于耳,林白汐深呼吸一下,正要回頭制止。
“滴——”
前方同時響起一聲鳴笛,林白汐擡起眼,姍姍來遲的卡宴終于出現在視野中,而他抱着他的孩子,被堵在了兩輛迎頭相對的名車之間。
紫色蝴蝶蘭花語: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