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睜開眼,入目是粉刷過度的天花板,白得僵硬,死板,和牆壁銜接的地方已經起了殼。橢圓形燈具嵌在屋頂中央,燈罩淤了一點黑色的焦垢,給人一種老房子獨有的陳舊感。
這裏不是酒吧,也不是他的卧室。
韓默又閉上了眼睛,手背抵着額敲打,習慣性地忍受宿醉帶來的不适感。
身下墊着柔軟厚實的被褥,他被包進了一條溫暖的棉被中,四肢都被妥帖地裹起來,把鼻子深埋進去,就能嗅到一絲淡雅的無比親切的香氣。
支離破碎的記憶湧入腦海,韓默在劇烈的頭痛中慢慢回想起昨夜的某個片段———
林白汐。
對,他把林白汐面對面地摟進了懷裏,抱着他的腰,頭抵在他的肩上,像乘着一艘破浪前行的小船,晃晃蕩蕩,天旋地轉......
令人耳熱的畫面到此中斷。
韓默緩過一陣頭暈,撐着床板費力地坐了起來。
他把這一周的夜晚都托付給了酒精,有時是在家藏酒窖裏喝,昂貴的紅酒被接連取出,沒有精細的啜品,只有澆愁的牛飲,橡木塞混亂又狼藉地滾了一地,像菜市場收攤時丢棄的爛菜葉。
家裏太冷清了,傭人們猶如悄無聲息的幽靈,戰戰兢兢地替他收拾殘局,每天太陽升起時,被破壞一通的別墅又會完美地恢複原狀。
有時也會去酒吧裏喝,以為找個人聲鼎沸的地方,心裏頭就沒那麽空了。
可踏進紙醉金迷的夜場,他才真正明白,原來熱鬧都是別人的熱鬧,留給他的,不過是一場燈紅酒綠的荒蕪,和熙熙攘攘裏刺人的孤寂。
白天工作的時候,他幾次漏查下屬發來的彙報,就連開會也頻頻走神。
那日林白汐的訣別之語紮進了心底,沉睡在身體裏的本能因為刺痛而漸漸蘇醒。
他控制不住地思念林白汐,午夜夢回,總能見到那人坐在身旁,面容或青澀或端莊,一語不發地注視着他,秋水般的雙眼裏,有潺潺流淌的溫和與縱容,有隐于無形卻久久不散的憂愁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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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手,卻抓了個空。
韓默起步得太晚,他開始學習如何去愛一個人,了解忠誠與愛護的真谛,可林白汐不會再奉陪到底。
他們乘着婚姻這列火車,徐緩地駛近人生的地平線,他才剛找到自己的目的地,而林白汐已因路阻且長而揮手下車。
韓默後知後覺地明白,當林白汐顫抖着,紅着眼,說要與他一刀兩斷的時候,他該上前将他擁進懷中,虔誠地向他忏悔,而不是手足無措地,像塊木頭似地一動不動,甚至還自負以為自己仍然掌控着全局。
直線流逝的時光不會破例為他調一次頭,林白汐也不會。
他只能借着醉酒的名頭,像無家可歸的棄犬一樣,可憐地窩在離林白汐最近的地方,呼吸着相同的空氣,以稍稍排解無法相見的愁苦,隔靴搔癢亦是聊勝于無。
韓默環視四周,灰藍色的窗簾掩住了光線,屋子裏蒙蒙的暗,他思索着模糊的心事,似醒非醒,恍如隔世。
大衣和西裝平整地挂在牆上,牆鈎是鴨子形象的卡通人物,長而扁的嘴恰好能支起衣架,韓默盯着熨平的衣服發了片刻的呆,指尖顫了顫,開始在附近尋找自己的手機。
很快,他就在床頭櫃上找到了想要的東西,以及一碗淺棕色的湯汁。
韓默怔怔地捧起湯碗,偏溫的熱度從碗壁透進了手掌,心髒像挨了一記悶拳似地,疼得綿長,鈍重。
他小口飲盡這碗酸甜的解酒湯,含着嘴裏細細地品,嗓子幹得像被砂紙磨出了火,又燥又癢,但他舍不得痛快悶下,舍不得再拿昔日的輕率,去對待如今不可多得的奢侈。
“嘎——”
門自外打開,一個纖長的人影逆光而來,無聲中已勝過世間所有溫柔。
林白汐拿了個杯子走到床邊,依舊板着一張臉孔,韓默卻覺得好看極了,連蹙起的眉頭都如春山蒼蒼,別具一番娴靜秀美。
然而說出口的話就沒有那麽動人了。
“醒了就早點回去吧。”
林白汐端走空碗,把玻璃杯放了上去,杯子裏裝的仍是一種棕色液體,還熱騰騰地冒着氣。
“煮了點姜茶。”
林白汐垂着眼,指腹貼着光滑的釉面,心不在焉地磨了下。
“你昨晚受了涼,這兩天容易得風寒,最好喝點姜茶預防。”
“不過不喜歡姜味就算了,随你。”
韓默聽了最後這句,忽然就想起了他先前在餐桌上故意刁難林白汐的事,心裏的內疚無限膨脹,撐得一顆心滿滿脹脹,苦不堪言,他也算是自食其果了。
“我喜歡的。”
韓默急忙拉住了林白汐的手腕,語無倫次地承認和道歉。
“沒別的意思,怕你凍壞了韓家找我麻煩罷了。”
“下次不會管你的。”
林白汐掙開韓默的手,既不問他酩酊大醉的緣由,也不關心他為何深夜躺在自己門口,不好奇,也像不在乎。
韓默抑不住心間一陣失落,幾次開了口,卻不知該從何剖析最近的心路歷程,只趕得及在門合上之前,急忙将萦繞心頭多日,最為要緊的那一句話喊了出來,
“白汐,我很想你。”
即将閉合的房門倏然停下,掩在門後的人眼皮一跳,咬了下唇,指尖摳着門把,卻淡淡說道,
“你以前沒興趣的時候,一個月都不會出現在我面前。”
“韓默,你怎麽會想我呢?”
林白汐問完就笑了,唇角一揚,眉眼舒展,像嘲笑自己似地。
“你覺得無聊了嗎?還是暫時沒找到稱心的新情人?”
“下次喝醉酒,讓司機送你去哪裏都好,不要再來打擾我了。”
“很麻煩。”
不等屋子裏的人出聲,林白汐便迅速帶上了門,又跟着後退一步,如釋重負般地喘過了氣。
之後到中午為止,卧室裏沒再傳出過聲響,林白汐有事要忙,也懶得去催促。
自從上次與沈清庭聊過一回,林白汐又認真思考了一遍自己對将來的規劃,兩人後來約了個時間,用通訊軟件就此進行詳談。
林白汐對自己的實力沒有信心,打算競聘的都是些應屆生挑剩的小公司。這樣的企業雖然薪水高了點,但晉升空間有限,加班嚴重,也不利于未來的發展轉型。
沈清庭幫林白汐做完分析,大概也摸清了底,幹脆自己做主,給林白汐推薦了幾家有名的金融公司,還細致地幫他審了簡歷,為他牽線搭橋。
林白汐受了這般照拂,也清楚自己多少倚仗了沈清庭的面子,無法再抱着以往聽天由命的心态,決心全力以赴,為自己掙一個光明的前程。
幾家公司的筆試都集中在下周,林白汐這幾天忙着重拾專業課本,複習資料都背來不及,哪有功夫去緬懷什麽舊人故事。
門鈴響起的時候,林白汐還趴在小茶幾上苦算甲乙丙環節的應繳或免繳稅額,用廢的草稿紙都堆成了厚厚的一疊。
他放下筆,快步走到玄關開了門,劉蘭站在門外,一見到他就激動地拉過他的袖子,壓低聲音焦急道,“小林,你那親戚還在這嗎?”
林白汐腦袋空了一秒,下意識就瞟了眼卧室的方向,支支吾吾地答道,“嗯...他,他還在。”
劉蘭又挨近了他,神情關切地問道,“小林,你那親戚和你沒什麽過節吧?”
“我男人今早才想起來,他之前已經見過那兄弟,就在咱小區附近,他偷偷摸摸地跟在你和朵朵後面,看你們兩上樓了才走的。”
“還有一回,他開了一部車在咱們樓下,我男人那會剛好經過,碰上他在抽煙,兩個人還互相瞧了一眼。”
林白汐聽着聽着就失了神,劉蘭等不到回應,又扯了扯他的袖管,緊張地追問道,“小林,小林,你那親戚真的沒什麽問題吧?”
“哪有正經人這麽鬼鬼祟祟的。”
“啊...”林白汐被她猛地一晃,随即斂起了心神,憋着一股不知哪來的氣,随口掰扯道,
“他前陣子賭瘾犯了,欠了人家一屁股債,現在當然沒臉見我。”
“哎呀?你那兄弟看着這麽人模人樣的,怎麽會......”
劉蘭沒什麽心眼,立馬就信了林白汐的胡謅,一時間唏噓不已,看向林白汐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憐憫。
林白汐心緒紛亂,只好轉開話題,再陪着她聊了兩句家長裏短,這才送走了對門熱情的鄰居大姐。
韓默戀戀不舍地穿戴整齊,從卧室幾步就走到了客廳。
林白汐正坐在沙發前的小馬紮上,一手支着下巴,目光散漫地盯着面前一沓資料,嘴裏還咬了個筆杆子。
同居的幾年裏,韓默從未見過林白汐在家裏工作,這會見了自然覺得新奇。
“白汐”
韓默喚他的名字,吐息輕柔,像霧漫山野,風吹星垂。
林白汐聞言掃了他一眼,并不答應,旁若無人地放下黑色水筆,拿筆帽扣好。
韓默不氣餒,反而走到林白汐身邊,将空玻璃杯放上茶幾,自己盤腿坐了下來。
“白汐,對不起。”
他真心誠意地補上了這句虧欠多年的歉語。
“過去是我沒有好好珍惜你。”
“所以你現在不理我也好,恨我也罷,這些都是我應該受着的。”
韓默仰頭看着林白汐,目中微光閃動,就像林白汐曾經無數次仰望他,臣服于他一樣。
“這一周,我和那些你不喜歡的人都斷幹淨了。”
“無論你接不接受我,以後我都只有你一個。”
“想你是真的,愛你也是真的,對不起,我明白得這麽遲。”
林白汐刻意不去看他,心神不寧地玩着手裏的筆。
“咔噠”“咔噠”
他拔掉筆帽,又一下用力扣住,循環往複,直至韓默說出他曾經連肖想也不敢的兩個字,細長的黑筆便從兩指間砸在了茶幾上,骨碌碌地越滾越遠。
林白汐轉過頭,雙目烏沉地俯視着韓默,眸底深不可測。
兩張相同的面孔在眼前緩緩重合,腦海裏适時響起了一聲漫不經心的譏諷。
“林白汐,你配嗎?”
這篇文依舊沒有大綱,寫一章想一章,所以在提筆之前我也不确定下一章的內容是什麽,大家有想法都可以提,我會考慮_(:з」∠)_覺得不夠虐的話,程度和時長都可以調整,沒有意見的話,我就按照自己的思路來了。
這陣子比較閑,雖然更新時間不太固定,但我會盡量早點完結的,多評論有催更的效果唷(??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