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林白汐做了一個夢。
睜開眼,時光倒流回了兩年前的那個雨夜,大雨傾盆而下,雷聲轟鳴作響。
他背着幼小的韓朵,在雨中急得團團打轉,但這一回,那輛救急的的士卻未如期而至。
風嘯雨號,電閃雷鳴,背上的呼吸越來越弱。
來不及,來不及了,心裏有個聲音在加速倒計時。
冷雨淋濕了林白汐的眼,他幾乎無法視物,卻在直覺的牽引下,開始朝某個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起來。
可腳下的路像是延綿不絕,無論他怎樣奮力奔跑,都逃不出周圍靜止一般的景致,雨勢漸小漸緩,道路兩側随即泛起了霧氣,絲絲縷縷卷着漩兒,彙成了濃厚的霧浪,像流動的乳漿,一團接一團地湧到他的身前,将路遮成了白蒙蒙的一片。
天連着地,地銜着天,所有方向都失去了意義,林白汐蒙頭猛趕,一個不慎摔在了地上,背上的孩子也從肩頭滾到了地面。
“朵朵!”
擋雨的外套被震落一旁,林白汐哭着撲了上去,急忙把孩子摟進懷裏,一邊拍着他背上的濕泥,一邊撕心裂肺地號啕起來。
遠方的天空降下一記雷火,白光一現,照亮了茫茫霧霭中一對狼狽的父子。
小男孩雙臂垂落,瘦弱的身體被緊擁住,一張臉搭在抱他的男人肩上,五官浮腫難辨,眼皮耷拉下來,露出了一線渙散的瞳孔。
“朵朵!”
林白汐猛顫一下,滿頭冷汗地從夢中驚醒,他瞪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兩手攥緊了被面,喘息急促不止。
心髒撞得胸口發疼,林白汐從床上坐起,連滾帶爬地撲到了韓朵的病床邊。
夜深人靜,小男孩側蜷着手腳,正睡得香甜,全然不知他的父親剛剛歷經了怎樣一番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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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汐方寸已亂,他掀開韓朵的一角被子,小心翼翼地躺了進去。
他伸開手臂,引着熟睡的孩子來到懷裏,輕輕地撫過他的面龐,從額頭摸到嘴角,再順着下颌,捧住了他的兩頰,哆嗦着湊上去吻他,指尖是顫的,貼在額心的兩瓣唇亦然。
韓朵被擾醒,意識仍是混沌的,但即使閉着眼睛,他也知道這個溫暖柔軟的懷抱屬于誰。
循着本能,韓朵嘟囔兩聲,又往林白汐的懷裏挪了挪,小臉直接埋在了他的胸前,依戀地輕蹭一下,像只沒斷奶的動物幼崽。
溫熱盈懷,林白汐的三魂六魄這一刻才歸了體。
韓朵兩年前剛出事的那一陣,他曾無數次地像今夜這般,在夢魇中痛失所愛,嘗盡人間至苦,哪怕掙紮轉醒,也會因心有餘悸,惶惶不得安寝。
額上冷汗淋漓,他好像重回到了那段恍惚的日子,時光為自愈所做的努力,在一朝一夕間前功盡棄。
林白汐抱緊了懷裏的孩子,茫然地睜着眼睛,他望進墨色的夜,目光空洞,淚水不斷從眼角滑落,從左眼淌過右眼,在枕套上洇出一片擴大的濕痕。
一夜難眠。
韓默早上來的時候,林白汐正端着一碗南瓜粥,耐心地小口吹涼,再喂進韓朵嘴裏。
病房只配了一把折疊床,意味着只需要一人留下陪夜。
韓默本想将功補過,但林白汐說什麽也不肯離開韓朵,他多勸了兩句,那人便起身開始鋪床,顯然心意已決,韓默只好作罷。
為了哄林白汐消氣,韓默又特意起了個大早,到城西的老字號買了他愛吃的早點,熱氣未散就送到醫院,不想還是遲了一步。
“我給你帶了早餐。”
男人挪開床頭櫃上另一碗未拆的粥碗,将自己拎的打包袋放了上去。
林白汐舀起一勺粥,瞥了眼袋子裏的幾樣糕點,輕輕吹開粥面上的熱氣。
“我買早餐了,你自己吃吧。”
他把勺送進韓朵張開的小嘴,喂完後将勺沿沒進粥裏,一圈圈地研起了碗底。
林白汐垂着眸,臉上沒有面對韓朵時的一絲柔和,連餘光也懶得分給他。
韓默敏銳地察覺到眼前人的情緒變化,不由攏起眉頭,心也揪成了一團。
一夜之間,林白汐對他的态度又冷漠不少,溫潤的眉眼像結了層霜,渾身都散發着風雪的冷冽,他不曾看韓默一眼,卻讓韓默有了種被冬浪襲面的錯覺,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
韓默站在林白汐身後,忽然變得坐立難安。
“我買了很多,吃一點吧。”
為了打消這種焦慮,韓默從袋子裏拈出一塊雞蛋糕,體貼地遞到了林白汐嘴邊。
林白汐微微側過臉,唇角剛好抵上軟熱的糕體,他不解地望向韓默,又把目光落到占據視野一角的澄黃上,蹙了蹙眉。
“你...”
“涼了就不好吃了”,韓默幹咳一聲,往前送了送。
林白汐心情複雜地注視着男人,拒絕的話在嘴裏滾了一圈,即将脫口而出的時候,他又想到或許現在就是他和韓默最後一點溫情時光,比起不歡而散,不如平平淡淡地結束。
于是林白汐放下碗,從韓默手裏接過雞蛋糕,客氣地道了聲謝。
蛋糕脫離指尖,韓默的表情有了一瞬間的僵硬,心裏也随之湧上幾分難以名狀的失落。
林白汐掐下一小塊,先喂給韓朵嘗了嘗。
韓朵乖乖張開嘴,邊嚼邊眨巴着眼睛,在兩位父親間來回打量。
韓朵剛剛恢複身體,飲食務必清淡,林白汐不敢多喂,只讓他嘗了個鮮,就把剩下的雞蛋糕放回桌面,抽了張餐巾紙墊着,自己一口沒碰。
“你怎麽不吃?”
韓默不依不饒,非要親眼确認林白汐吃他的蛋糕,哪怕咬一口也行。
男人緊追不放,林白汐不願在這點小事上和對方拉扯,便拿過桌上的半塊糕點,當着他的面吃了幹淨,韓默這才消停下來。
韓朵發的是急性過敏,來得兇去得快,挂完今早的吊瓶,再做個全身檢查就可以出院。
林白汐擔心韓朵恢複未全,又在幼兒園的班群裏向班主任請了三天病假。
這邊他剛發完消息,退出群聊界面就收到了沈清庭的私聊提醒。
“朵朵生什麽病了?嚴重嗎?”
這是秋游結束後他們兩的第一次交談,上一條還停留在兩人的好友驗證上。
林白汐感念對方的善意,略去前因,只簡單地說了說韓朵過敏的事情。
沈清庭随即表達了自己的關心與問候,又主動詢問他是否需要相關方面的醫生。
韓朵這會正在接受體檢,韓默也因為某個來電走到了不遠處接聽。
林白汐閑來無事,就和沈清庭聊了兩句。
與韓朵的情況有些相似,沈焱同樣也是過敏體質,每年換季都免不了一頓折騰,沈清庭為此認識了幾位研究免疫系統的專家,在抗敏方面也算積累了一點個人心得。
兩人交流完經驗,沈清庭自然地問他,這個周末是否方便讓沈焱去探望一下韓朵。
林白汐猶豫不決,對方又發來了一張照片。
照片中,沈焱被一大堆玩具重重包圍,小男孩四肢着地,右手挎着個小籃子,似乎在認真挑選着什麽,他的左手已經抓了只小熊玩偶,但眼睛卻看着其他的玩具,眼神充滿了糾結。
“小焱也很擔心朵朵。”
“如果不方便的話,讓他下周一去幼兒園就好了,不要為難。”
林白汐略一思量,轉頭望向仍在通話的韓默,指尖無意識地敲起了手機側緣。
他咬了咬唇,再抿成一條線,低下頭,回複道,
“方便的,不過我的住址這幾天會有變動。”
“等确定下來再告訴你們。”
回到公寓時已近中午,家裏沒備新鮮食材,林白汐便下了一大把挂面,攤上三個荷包蛋和細碎蔥花,又給韓默那份單獨做了澆頭。
吃完午飯,林白汐先将韓朵哄睡,關好了卧室的房門,才放心做接下來的事情。
“篤篤”
“進來。”
韓默從電腦後擡起臉,門把擰轉,林白汐推門而入,手裏拿着一個封皮鮮紅的小本子。
在瞧清封面三個燙金字後,韓默目光一凜,詫異地望向來人。
“韓默,你的結婚證還在嗎?”
林白汐站在書房門口,姿勢有些拘謹。
小紅本銜接了兩只手,林白汐捏着兩個角,微低着腦袋,用指腹輕柔地撥了下夾頁,沒有打開。
“你要做什麽?”
答案已然呼之欲出,但在林白汐開口的那刻,韓默卻生出了一絲不切實際的期望。
林白汐要做什麽都好,只要不是......
不是...
“離婚,我們昨天說好了的。”
“啪”
書桌後的男人驟然站起,由于起身太急,桌面的文件被一肘掃向地面,紛紛揚揚地四散開來。
“林白汐,你就這麽急?!”
韓默大步流星,跨過了不知哪份會議報告,徑直走到林白汐跟前,眉心擰了起來,鳳眸迸出明顯的怒意,像燃起了一團黝黑的焰火。
“早晚都一樣,早點辦掉,不耽誤你時間。”
林白汐垂着眼簾,泰然地頂着一道淩厲的視線,仿若未覺。
指尖卻吃了勁,封皮沿着指甲蓋被掐出弧形的褶。
哪怕随手養了一條狗,七年的感情也做不到說棄就棄,面對韓默這樣一個有血有肉,還是曾經給過他光和熱,陪他跋涉過無盡悲歡的存在,林白汐誠然沒法無動于衷。
但長痛不如短痛,只有親手剜去了這塊盤亘心口的腐肉,他才能真正地重獲新生。
韓默答應離婚本就只是緩兵之策,誰料還沒等他徐徐圖之,一轉眼林白汐就做好了所有準備,殺得他措手不及。
韓默冷着臉,面不改色地扯謊道,“我那本證不在這裏。”
“過幾天找到了會通知你。”
林白汐漏算了這樁,聞言一怔,又點了點頭,只說,“好,麻煩了。”
的确不必着急,反正在他和韓默之間,結婚證和一張廢紙無異。
它既不能鏟除韓默養的花花草草,也無法将韓默綁在自己身邊,現在更不該成為他離開的攔路虎。
韓默從未正視過這紙婚書的效力,他若是緊揪不放反而像在玩欲擒故縱那一套。
林白汐不疑有他,得了韓默的答複便回房,一秒也不願多待。
韓默注視着那人的背影,眼皮陣陣發緊,心底五味陳雜。
這之後,林白汐注冊了幾個租房的app,呆在卧室裏挑了一個下午的房子。
他的手頭并不寬裕,但這些年也攢了一小筆錢,足夠他帶着韓朵暫時換個安身之處,不過各方面條件自然比不上現在住的公寓。
有道是由奢入儉難,林白汐過過饔飧不濟的日子,這幾年雖然生活優渥,但他卻從未在這些過于豐厚的物質中得到過零星安全感。
他穿的華服錦衣,吃的珍馐玉食,好像只等韓默一聲令下,這些五光十色就會在頃刻間化為烏有,像海市蜃樓一樣,一朝情倦,萬事成空,他依舊是那個一無所有的林白汐。
七年來,他戰戰兢兢地抓着韓默的一點寵愛,身處金屋美景,卻知南柯一夢終有醒時,無時無刻不在患得患失,他怕極了這種無根之萍般的虛浮飄渺,幾年的時間也沒能養出一副養尊處優的懶骨頭,可見天生就是個勞碌命。
而他唯一抱歉的,是他的孩子。
由合至分,韓朵才是這段愛恨糾葛最大的受害者。
對于此,林白汐只能在以後加倍努力工作,盡量減少韓朵生活上的落差感。
入夜,林白汐側躺在床上,腦子裏仍在回想着下午挑中的幾套公寓。
從房租到地段,以及幾樣大型家電的配置,林白汐憑着記憶一戶戶地比較起來。
他思索得入神,連腰上多纏了一條胳膊都未曾發覺。
韓默略一施力,貼着林白汐的背将他拘進懷裏。
林白汐被打斷思緒,身體一僵,他感受了一陣從後背和小腹傳來的體溫,在黑暗中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
對于一對即将分道揚镳的夫妻,這樣親密的睡姿似乎有些不合時宜了。
“韓默?”
林白汐試探地喚了聲。
半晌,身後毫無動靜。
林白汐覆上韓默的手腕,輕輕地扯動了下,那胳膊又收緊一些,紋絲不動地環住了他的腰。
男人的呼吸灑在他的後頸,暖熱,綿長,似乎已經沉沉睡去。
林白汐不願擾人清夢,只好接受了對方的束縛,毫無掙紮。
在他的視野死角中,男人眼皮微顫,慢慢地睜開了一條縫,注視片刻後,阖上時帶起了唇角。
往後的幾日,生活又恢複了原有的平靜。
林白汐照舊上班下班,為他準備三餐,打理日常瑣碎,“離婚”兩個字也不再提起。
而就在韓默以為風波平息的時候,林白汐卻離開了。
帶着他們的孩子,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間空蕩整潔的公寓。
夕陽西斜,橘紅的餘輝透過窗戶,邊緣猶似鋒刃,在米色的羊毛地毯上劃開一刀。
搭了一半的積木城堡被切作兩半,平直的一條線,隔着這道楚河漢界,背陽面都隐沒在了陰影之中。
韓默站在餐桌邊,眸底幽深,一如古井無波。
桌面上,擺着兩把鑰匙,一個信封,以及一個黑色天鵝絨的戒指盒。
信封裏裝了一摞卡,是這七年間他斷斷續續給過林白汐的信用卡,消費卡。
“啪噠”
推開盒蓋,盒子裏的寶石戒指暴露于昏黃中,流光溢彩。
瑪瑙紅,菱形切割,橢圓的寶石晶瑩透亮,纖瑕難現,歲月亦無法讓它的光華蒙塵。
可林白汐一次也不曾戴上過。
男人攥緊了戒盒,指節突起,陌生的痛楚浮漫而上,濃得快要從眼裏淌出來。
把情節推進到火葬場開始了,之後小白會過上好日子的(??????)??
但同時也要和大家請個假,我得準備考研了,考完會繼續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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