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兩人擦肩而過,韓默猝然回神,忙不疊攥住了林白汐的腕,急聲道,
“他不是故意的。”
聽到這個代稱,林白汐輕嗤一聲,明明早就猜到真相,但在韓默親口證實的這一刻,他的心才是真正死透了,冰凍三尺,切膚之痛也不及于此。
“韓默”
“我們離婚吧。”
林白汐背對着男人,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韓朵給我,其他的我都不要。”
霎時間,萬物靜默,身後是一片凝固的死寂,連尾音都像有了巨大空洞的回聲。
想到接下來的內容,林白汐嘆了口氣,商量的口吻不得不帶上幾分祈求。
“韓默,以後你還會有其他的孩子,但我不會再有了,所以拜托你不要和我搶。”
“當年你送的公寓和車子,我都沒辦理過戶手續,現在依舊記在你的名下,處理起來也簡單。”
話至于此,對方依舊沒有反應,林白汐頓了頓,又繼續說,
“我這兩天會去找房子,等韓朵出院,我們就...”
“林白汐!你在說什麽蠢話?”
一聲暴喝陡然炸響,韓默的手猛力收緊,像掐在了他的脖子上,強行打斷了他好不容易組織好的語言,明晃晃的威脅。
“你要和我...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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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字像從嗓子眼蹦出來的,被刻意壓低了,又沉又澀,哪怕出于自己之口,韓默也仍舊覺得無比刺耳。
過往無論他們吵得多激烈,林白汐都絕不敢用這件事來要挾他,可就是這樣溫順的人,今天卻像長出了一身反骨,每一句話都帶着孤注一擲的悲壯與決絕。
韓默咬了咬牙,擰着林白汐的肩膀,強行将他扳至身前。
手再難控制力道,韓默不敢置信地瞪着林白汐,急切地在那張臉上尋找絲毫破綻,好證明這只是他一時的意氣用事。
林白汐被捏疼了,他蹙起眉頭,垂眼看着男人微顫的指尖,兩唇張開一線,又慢慢抿住了。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沒有先結束這段關系的資格,即使真走到了那一步,離婚這一籌碼也該掌握在韓默手中,而不是他這個見不得天光的小角色。
可世事難料,現在韓默尚未厭棄他,他卻主動提出了分手,實在是造化弄人。
但那又如何,他不想過了,不想再将心力與時間耗在一個沒有意義的人身上,去歷經數不勝數的失望,絕望,只剩下一顆遍體鱗傷的心,在黑暗中孤獨而倔強地一跳,又一跳,一日又一日。
歲月呼嘯,往事迢迢,只贈與他一場無人問津的荒蕪。
一生就這麽長,他還有多少個七年來揮霍,來如履薄冰地,心如死灰地繼續蹉跎。
“韓默,我不想陪你過了。”
“我們散了吧。”
林白汐覆上男人手背,一根根地去掰開他的手指,試了幾次,卻徒勞無功。
“你到底在鬧什麽...”
對上林白汐的眼,韓默瞳孔一縮,剩下的質問便通通梗在了喉頭。
林白汐抿着唇,長睫在眼廓投下一片陰影,不知不覺間,睫梢已挂滿了剔透的淚珠子,接二連三地往下砸。
啪嗒啪嗒,像砸在了韓默的心口上,熔漿般地燙化了血肉,灼得那活物生疼。
韓默平時不喜争風吃醋之事,養的那些小玩意知曉他脾性,唯恐自己觸了黴頭,連過問都沒膽子,更不可能拿着其中某位向他發難。
可林白汐總歸是不同的,韓默願意為他作出退讓。
“我答應你,不會再見他了,以後也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
“不要鬧了好不好?”
韓默當林白汐吃味,心裏定了定,又莫名生出一絲欣喜來,語氣更緩和了些,用指腹去拭他的淚。
霍向歡與林白汐,孰輕孰重他還是分得清的,他可以多給霍向歡些資源作為補償,但沒必要為了他跟林白汐鬧到勞燕分飛的地步。
這次确實是他的過失,他主動搭好了臺階,林白汐也該順坡下了。
“韓默,我不是因為那位給韓朵糖果的先生,或者小姐才要和你離婚。”
“不是因為任何人。”
林白汐平靜地注視着他,眼裏的淚卻像山洪決堤,怎麽壓抑都收不住,連帶着唇也在微微發顫。
“只是覺得這樣的生活沒勁透了,沒有感情的兩個人捆綁在一起算什麽?以前我總想着,你照拂了我這麽些年,我該心懷感激地報答你才是,可後來我發現,我為你做的那些實則可有可無,你找傭人,找床伴都可以滿足你的需求,而且他們做得比我更好。”
林白汐敘敘地剖白,韓默心頭鈍痛,下意識想否認,可一見到那張淚流不止的臉,他的大腦就攪成了混亂的一片,根本組織不出半句條理清晰的話。
為了遮掩哽咽,林白汐話音一頓,又放輕了聲音,
“再然後韓朵出生了,我想我待在這裏,至少他可以安然無恙地長大,可以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哪怕這個家庭結構怪異,有兩個爸爸,一個是不男不女的怪物,另一個...又吝啬得不肯分一點點愛給他。”
“可現在來看,好像是我錯了,原來我的堅持并沒有任何意義。韓默,離開了你,韓朵的确會失去現在這樣優越的生活條件,但我想,他至少會是平安的,快樂的。”
“以後...以後他不會怪我的。”
林白汐擡眼望他,眼尾似揉開一抹紅脂,竭力穩住了聲調,卻抑不住淚湧如注。
“我們不能好聚,就好好散了,好嗎?”
其實他已經不如何傷心了,只是一開口,淚水就違背了他的意願,争先恐後地往下肆虐,好像要把這些年受過的委屈和苦悶盡數發洩。
韓默一時錯愕,怔茫地捧着林白汐的臉,淚水接連不斷地飛墜而下,滾熱地劃過他的手背,徒留道道濕痕交錯。
過了半刻,韓默繃緊唇角,面色頓時變得凝重,他終于意識到了這一回的争執不同往日。
林白汐早就對他們的感情倦了,淡了,想要徹底地結束這一場名不副實的荒唐婚姻。
林白汐要離開他了。
前所未有的恐慌襲上心頭,叫他無法再維持理智與從容,韓默突然發了狠,一把将人按進懷裏,惡聲道,“你休想!”
話像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韓默咬緊牙關,逼得眼角赤如泣血。
沒有他的允許,林白汐怎麽敢先抽身而退?!
“不想離婚嗎?韓默。”
男人死死圈着他,林白汐被勒得難以喘息,他像被折斷頭顱的天鵝,溫馴地垂靠在了謀殺者的肩膀上。
淚水模糊了視野,順着眼角滑過鼻骨,林白汐睜着眼,輕聲道,“可我已經不愛你了,韓默。”
“放過我吧。”
埋藏了多年的心意,被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癡情人講爛了的三個字,他也曾向韓默在心底念過千千遍,只可惜這漫長的枯寂的七年光陰,最終将這一點點可憐的癡心妄想碾至于屍骨無存。
“我欠你的債,用七年的青春也該還清了,韓默,我們一筆勾銷,好嗎?”
這句話不知刺激到了哪處,韓默掐着林白汐的肩,将他推開一些,氣急敗壞地逼問道,“一筆購銷?你上了我的床,還生了我的兒子,你要怎麽一筆勾銷?”
“你不愛我,那你想愛誰?”
“你要愛誰?林白汐你告訴我!”
愛誰呢?
林白汐想,總歸不能是韓默,愛他的話,太苦了。
要習慣長夜漫漫,孤枕獨眠,要矬去一身傲骨,任他亵玩狎弄,待雲銷雨散,又得擺出一副光風霁月,冰清玉潔的模樣,不能兩相依偎,不可胡攪蠻纏,還要眼睜睜地看着他與旁人濃情蜜意,面上卻依舊端得雲淡風輕,水波不興。
太苦了,愛別離,求不得,日日都是煎熬。
韓默虎視眈眈地盯着他,林白汐動了動唇,将視線投向了玻璃牆之後,那個熟睡的孩子臉上。
“韓默,我求你,放我們走吧。”
“我已經不再年輕,也不再光鮮了,你該找位與你相稱的人當這個韓太太。”
“我太蠢笨了,做不好。”林白汐望着韓朵,面上的淚痕被風幹成薄薄一層,貼在細膩如瓷的肌膚上,他的聲音是輕的,神情是淡的,像三月的水煙,一用力抓就要散了。
林白汐怎麽會做不好呢?
他不浮不躁,從容自持,一人也把韓朵養育得這般伶俐乖巧,将大小瑣事操持得井井有條,只有踏進他在的那間公寓,聞到廚房飄來的飯菜香,将那具溫熱的身體擁入懷中,韓默才真正實現了關于家的所有向往。
沒有人比他更合适了,他怎麽會做不好呢?
韓默深深地凝視着那張臉,哪怕七載已逝,林白汐的容貌卻幾乎與初見無異。
從他的一颦一笑,眉梢眼角,韓默都能窺見當年那個滿身狼狽卻負隅頑抗的清麗少年。
瑟瑟地匍匐于地,領口滑到了肩膀,人也不甚清醒,卻仍固執地攥着他的褲腳,幾個大漢都掰不開他的手。
以韓默的身份地位,救下對方不過随口一句話的事,但他不是什麽善人,更無意給自己招惹一個來路不明的麻煩。
後來,他的确扯開了少年的手腕,可在那人仰起臉的那一刻,他破例地改變了主意。
這個人會是他的,韓默頭一次有了這樣奇異的預感,于是下一瞬間,他便改推為拉,順勢将少年攬進懷中,把一時起意變成了攥在手裏的現實。
林白汐注定屬于他,哪怕這一刻那人口口聲聲說要斬斷前塵,韓默也有自信,無論如何兜轉掙紮,林白汐最終都會回到他的身邊。
就憑在他窮追不舍之下,那人卻始終無法直視着他,坦然地說出“不愛”兩個字。
林白汐只是當局者迷,一時糊塗罷了。
他再稍稍縱容一回也未嘗不可。
男人沉默許久,不知是想通了什麽,忽然松了手,後撤一步,面沉如水地望着他,前一刻的瘋狂轉瞬即逝。
“你想好了嗎,林白汐?”
“到時候別來求着我複合。”
林白汐聞言一愣,接着便反應過來,韓默這是同意讓他帶着韓朵離開了。
“當然。”
林白汐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松快的表情,卻也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悵寞。
他的七年青春,果然像曾經無數次想象的那般,倉促而潦草地落下了句點。
但唯一不同的是,這把筆竟握在了他的手中。
“也希望...韓總不要出爾反爾。”
林白汐笑笑,眼裏沒有過多的情緒。
而在男人因這個久遠的稱呼失神時,林白汐已經邁開腳,目不斜視地經過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