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父子兩往山腳下走去,韓朵打開了話匣子,每天放學都要拉着他分享今天的見聞。
諸如老師教了什麽歌,和小夥伴玩了什麽游戲,午覺後的小點心是布丁還是曲奇餅。
小家夥正講到興頭上,卻見林白汐停下腳步,擡腿轉向山道上的某一輛車。
“爸爸,為什麽不往那裏走?”
韓朵趴在他肩頭,指着他們往日通行的人行道,面露疑惑。
林白汐摸了摸他的腦袋,解釋道,“今天爸爸開車來接你,朵朵不用坐公交了。”
雖然稱呼一樣,但韓朵自有一套區分兩個爸爸的辦法。
就拿開車來說,兩人只有一個會,所以林白汐指代的一定是韓默,而不是他自己。
推出結論後,韓朵立馬就蔫了下來,比起與韓默近距離接觸,他更願意和林白汐一塊擠公交。
林白汐拉開後車門,把韓朵抱到座位上,自己也坐回副駕駛座。
從幼兒園一路開到公寓,林白汐與韓默依舊沒有任何交流,韓朵成長于這樣壓抑的原生家庭,察顏觀色也變成了骨子裏的本能,一發覺車裏氛圍不對,便閉緊小嘴,只怕漏出聲響來,吸引了韓默的注意。
回家以後,林白汐先帶着韓朵去洗了手。
韓默站在洗手間門口,透過洗手臺上的挂鏡打量一大一小。
林白汐揉開泡沫,将韓朵的兩只小手攏在掌心裏,仔仔細細地搓了一遍。
“晚飯要吃什麽?”
他打開水龍頭,沖掉手上的泡沫,仍然低着頭,眼皮也沒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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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
“那我看着做了。”
“嗯。”
林白汐從挂架上拉下毛巾,給韓朵擦幹淨手,牽着他往外走。
韓默堵在門口,單手插着褲袋,面色郁郁,見他走到跟前也沒有讓路。
“怎麽了?”
林白汐困惑地看向男人,心裏不禁開始複盤起近日種種,反省自己是否無意得罪了對方。
韓默對上他的目光,努力想找出些什麽。
可林白汐眼中一片空茫,與他對視幾秒,只浮現出些許不安與懼意。
“沒事。”
韓默後撤一步,轉身往客廳走去。
男人中途脫掉了外套,随意搭在小臂上,又扯開一粒領扣,深呼吸了一下,然而胸口的憋悶感卻毫無緩解。
這頓晚飯,林白汐按例做了四菜一湯,兩葷兩素,搭配蛤蜊豆腐湯。
韓默家教嚴格,有他在的時候,林白汐和韓朵不會主動在飯桌上開口。
為了方便韓朵夾菜,林白汐找了個小碗,給他單獨裝了些蝦仁和牛肉,擺在他的手邊。
韓默反觀自己,冷冷清清地獨占一排,連加湯都沒人幫忙,心裏一下就不痛快了,繃着一張臉,筷尖指向那盤姜絲牛肉,挑刺道,
“林白汐,你不知道我讨厭吃姜嗎?”
林白汐一怔,微微張了嘴,欲言又止,最後輕聲道了歉。
韓默不吃姜嗎?
林白汐自問,倘真如此,那他每次感冒時,眼也不眨地把姜茶當水灌又算什麽呢?
他跟了韓默七年,對韓默的喜惡如數家珍,不可能會在這種小事上出錯。
韓默一點也不讨厭姜味,他只是在找借口發作而已。
林白汐承受慣了男人的無名之火,至于這一場是何時埋下的因,他既無頭緒,也早已無力探究了。
他放下碗筷,起身去廚房裏取來一只小碟,把姜絲一根根挑了出來。
韓默本以為林白汐會出言反駁,再不濟也該為自己辯解兩句,卻不料他認錯認得這樣痛快,渾然不在乎似地,便愈發氣悶。
當見到林白汐為他揀出姜絲時,韓默咬了咬牙,只冷笑一聲,任他白費功夫。
晚飯散場,韓默下了桌,韓朵還捧着小碗,擔憂地望向他。
林白汐剛挑完姜絲不久,随意扒了兩口飯,也沒了食欲。
“爸爸沒事。”
林白汐揉了揉韓朵的頭發,扯起嘴角,轉過頭時,目光恰好落在那盤牛肉上,除了勻給韓朵的部分,幾乎沒再被人碰過。
許久,林白汐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移開視線時,眼中的晦暗也被藏妥了。
收拾完廚房,林白汐照常陪着韓朵玩了會積木。
客廳的陽臺被設計成封閉式,擺了兩盆南洋杉,原來還放着一套矮腳桌,供房主閑暇時在此品茶看書。
韓朵學步後,林白汐怕他磕到桌角,就找人撤了矮桌沙發,改鋪了張手工羊毛毯,随他在上頭打滾玩耍,現在韓朵不鬧騰了,毯子平常就用來堆放些玩具。
林白汐盤腿而坐,耐心地與韓朵一起搭積木。
電視放着晚間新聞,韓默坐在沙發上,餘光卻瞟向了林白汐那邊,可惜只窺見個後腦勺。
韓朵捏着塊方形積木,猶猶豫豫的,像是無從下手,林白汐俯身同他低語幾句,這小子便茅塞頓開,歡喜地抓着積木,要往某個缺口上放。
可惜沒控制好力道,嘩啦一聲,建了一半的小高樓瞬間被夷為平地。
瞧着韓朵泫然欲泣的小臉,韓默勾起唇角,心裏竟隐隐覺出了幾分快意。
但想到這蠢貨也是自己兒子,韓默面色一僵,頓時又沒了嘲笑的心思。
林白汐倒是好脾氣,溫聲安撫了韓朵一會,再親自動手,陪他一點點地複原了半途夭折的作品。
小城堡落地,韓朵終于能安心去洗澡。
客廳只剩下韓默一人,他站了起來,瞥着兩人離去的方向,等了幾分鐘,這才慢騰騰地踱到那堆積木前。
男人伸出腳,用拖鞋抵住小城堡的地基,略微往前施力。
大廈将傾,頂端的三角積木晃了晃,墜在鞋面上,随即被彈向一邊。
韓默如夢初醒,收回了腳,皺眉凝視着偏斜的積木模型,也不知自己為何要與韓朵過不去。
晚上九點,林白汐泡了杯熱牛奶進屋,韓朵已經乖乖在床上躺好。
“朵朵,該喝牛奶了。”
林白汐把韓朵抱坐起來,遞過奶杯,從書桌上取回故事書,翻到昨晚沒念完的部分。
韓朵喝完牛奶,把空杯伸到他眼底下,露出期待的表情,嘴巴上方還糊着一層奶沫。
“朵朵最棒了。”
林白汐展顏輕笑,抽了張紙巾,替他仔細地擦幹淨,又捧着肉嘟嘟的小臉親了一口。
他翻開故事書,韓朵自覺地鑽進被窩裏,躺得直挺挺的,只露出那一雙眼,濕漉漉地望着他。
林白汐心神一恍,別開了目光,将被子往下拉了拉。
“今晚給朵朵講阿拉丁的故事。”
林白汐撫上韓朵的臉,指腹貼着眼尾,溫柔地摩挲。
“阿拉丁是誰?”
韓朵睜大眼睛,興味盎然。
“阿拉丁啊......”
林白汐重新捧起書,側坐在韓朵床沿,将一個奇幻瑰麗的童話娓娓道來,語調溫軟,吐字輕柔。
講到阿拉丁被詐走神燈時,林白汐頓了頓,從書後擡起眼。
不知何時,韓朵已經閉上雙眸,沉沉地陷入了夢鄉中。
他合起書,順手放到床頭,再掖好被角,俯身吻了吻韓朵的額心。
“晚安,寶貝。”
林白汐拿起杯子,輕手輕腳地站到地上。
這時候,他才發現了倚在門口的男人。
韓默換了身睡衣,抱着手臂,斜靠在門框上,一聲不響地盯着他,眸光深沉。
林白汐心頭一跳,屏住了呼吸,呆呆愣在原地。
空氣在一瞬間好似凝固,兩人靜靜對望,林白汐心跳如鼓,攥緊了手,五個指頭在玻璃上捏出了印子,長睫顫顫,無措地垂落下,阻斷了交彙的視線。
再擡眸時,門口已是空無一人。
卧室沒有開燈,林白汐進了門,只看見床上隆起一團薄被,占了中央的位置。
他摸黑走到床邊,掀開被子的一角,小心翼翼地躺了進去,面朝床外。
韓默轉了個身,猛不防瞧見一堵背牆,頓時心火一蹿,直接扣住了林白汐的腰,将人一把拖進懷裏。
“不想看我的臉?”
韓默湊到他頸後,嗅了嗅,便拽下後領,報複似地咬了上去。
男人咬得不重,但林白汐還是吃痛,用力地皺了下臉,才柔聲解釋道,
“沒有,我只是怕吵到你。”
韓默冷哼一聲,松了牙關,改用舌尖舔舐起自己的齒痕。
林白汐顫了顫,慢慢地翻了個面,同韓默正臉相對。
僵持片刻,見男人威勢不減,林白汐略一猶豫,試着回抱住了對方,臉貼着胸膛,輕輕蹭動,一副小鳥依人的眷戀模樣。
韓默這時才緩了臉色,手腳并用地拘住了他。
兩人相擁着,久久無眠,夜深人靜,林白汐睜着眼睛,細聽韓默的心跳,一聲聲地數着,沒有一絲睡意。
腦子裏亂糟糟的,走馬燈似地,過了一遍白天發生的事,又過了一遍前天的記憶,一幕接着一幕,抽絲剝繭,開始回溯起這漫長的七年。
他和韓默之間,既沒有情人的溫柔小意,也沒有夫妻的相敬如賓,他就像是韓默養的一只寵物,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疼寵與虐罰,只憑主人心情好壞,除了誕下一個孩子,他在韓默眼中,和一只貓,一條狗,并無什麽區別。
當然,韓默幫過他,替叔父還清了債,有這份恩情在,不說雌伏人下,就算是當牛做馬,林白汐也不會有半點怨言。
可若有選擇的機會,他寧願當牛做馬,為韓默典身賣命,也總好過把一顆心,鮮血淋漓地捧出去,任人糟踐碾壓,日複一日,直至千瘡百孔,連自己瞧了都嫌惡。
“睡不着?”
韓默的手搭在他背上,順着突出的脊骨,上下地擦動起來,力度輕柔。
或許是因為臨近入睡,腦子昏昏沉沉,白日的清醒與克制不再,紛雜的心緒也趁亂作祟。
“韓默”
林白汐嗫嚅着,悄悄攥住了男人的睡衣衣角,鼓起勇氣問道,
“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了。”
“你可以把韓朵讓給我嗎?”
男人沉默片刻,只答道,“不可能。”
三個字铿锵落地,砸得林白汐心頭發顫,眼眶也酸脹發澀。
下一刻,男人翻身将他壓在了身下。
夜色無邊,透過萬傾黑暗,林白汐撞進了一雙幽冷的眼,眸色深重,眸光寒厲。
韓默審視着那張清絕的臉,将那人的惶恐,忐忑,盡收眼底。
離開他?
林白汐休想。
男人俯低了身體,同他鼻尖相抵,鼻息交纏,眼神卻冷如寒潭。
“林白汐”
韓默喚他,口氣冷淡更甚,一只手卻探進了他的睡袍,從前胸游移到後腰,一路往下。
“既然你這麽喜歡我的孩子。”
韓默一頓,指尖刺入了某處濕軟,嘴角随即劃過一絲譏笑,帶着不加掩飾的惡意。
“不如我讓你生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