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聽完了顧旻的話語,面目憔悴的男人久久的沉默了下去,他端坐在辦公桌前,面無表情的樣子像是個假人。
旁邊一直不發一言的宋翊終于擡起了頭,他看着顧暄,道:“我有話跟你說。”
片刻過後,滿室既然。
顧旻走後,宋翊嘆了口氣,“你還要繼續找他嗎?”
顧暄擡頭說:“他病了。”他目不轉睛的望着宋翊,一字一句道:“他病的很嚴重,我必須要找到他。”
宋翊愕然,片刻後他扶額苦笑,“我就知道是這樣,即使你知道所有的事情還是會包庇他。”
顧暄轉過身靠着牆壁,他半閉着眼睛,一股深深的疲憊感湧上了心頭。
并不是像宋翊說的包庇之類的心态,而是愧疚。
他在林深身邊那麽久,竟然從來沒有發現過他的異樣。
要是能早點察覺到就好了,要是能在他最痛苦的時候呆在他身邊就好了,要是能更早遇見他就好了。
經歷了一天的忙碌尋找後,顧暄開車去了林深以前的公寓。轉動鑰匙打開門,房間裏的擺設他和第一次看見的一樣,不過蒙上了一層灰塵,有時間流逝的痕跡。
他在書桌旁的櫃子裏發現了大量的藥瓶,幾乎全是鎮靜類的藥物,整齊的和那些空的治療低血糖的藥瓶擺放在一起。
衣櫥裏的深處有許多陌生而熟悉的衣服,顧暄把那件黑色的外套拿了出來。看的出來衣服被清洗了很多遍,失去了舊日嶄新的光澤,它安靜的栖息在衣櫥的一角,默默的注視着主人多年的念想。
顧旻說,他高中跟你在同一個學校,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喜歡你,你知道嗎?不,也可能要更早,早到我派去的人都查不清了。
瞳孔驟然緊縮,他不敢置信的盯着衣櫥裏的事物,手指微微顫抖起來。
紅色的圍巾,溫暖又昂貴,是前年舅舅送給自己的聖誕禮物。已經不記得為什麽把它送給別人,以及送給誰了,唯一記得的是那年冬天特別冷,他天生畏寒,滿腹不悅的站在路邊等着遲來的司機,準備好的責備和抱怨在不停升溫,讓他的眉頭越皺越緊。
Advertisement
然後,然後是什麽?
這個我不能要,謝謝你。
一張模糊的面龐。
他态度強硬,叫你拿你就拿着。
這麽冷的天穿那麽單薄是想凍死嗎?顧暄不覺得自己的同情心發作,而是單純的不爽有人在他面前可憐的哭,那種場景會讓他感到莫名的煩躁。
他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少年瑟縮着身子蹲在路邊,小小身體被寒風吹着,好像下一秒就能被吹走。他可憐巴巴的朝前方看了看,抽抽鼻子抱緊了雙臂。
他在哭,害怕的恐懼的哭泣着。
顧暄心裏想,哭什麽,不是有我在嗎。他快步的走過去,在少年震驚的視線中把紅圍巾系在了他的脖子上,“怎麽穿這麽少?”他冷聲說。
是想要感冒嗎?這麽不在乎自己的身體,難過的可不是他一個人而已。
少年臉上的眼淚止住了,他呆呆的注視着眼前漂亮的面孔,搖頭,“我不認識你,這個我不能要。”
“你哪裏不認識我?你全身上下都是我的。”他瞪了他一眼。
少年的臉頓時就紅了,像只小兔子似的低着頭不說話,手指卻伸出去拉住了他的衣角,輕聲道:“嗯。”
顧暄笑了,他們額頭相抵,他能清楚的看見少年臉上的淚痕,以及那雙眼睛中的屬于自己的影子。他緩緩道:“不用怕了,以後都有我在你身邊。”
少年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疑問的話但是沒問出來,而是長舒了一口氣,“那就好。”
那就好,只有你在身邊不管發生什麽都很好。
顧暄把少年抱在懷裏,他眯着眸子。懷中的身體溫暖而炙熱,他抱着他,心裏平靜到不可思議。
那是最初的相遇,也是最巧的開始。
之後進入高中,顧暄過生日的時候少年為他準備了巧克力,雖然并不喜歡吃這種甜膩的糖果,但是面對少年期待的眼神,他怎麽也說不出拒絕的話,而是一顆顆認認真真的吃掉了。
畢業那年一起回家,約定好在同一所大學見。
太陽落山,夕陽的餘晖漸漸消失。月光顯露出潔白純粹的模樣,明亮的好像白晝。前方的人背影清瘦,他忽然轉過頭來,笑着對他說:“喜歡你。”
他笑臉明媚,不見陰霾的眼底晃動着淺淺水波,他凝視着發怔顧暄,終于說出了一直以來都想說的話。
喜歡你,一直都很喜歡。
顧暄朝他走了過去,黑發下的面龐柔和而安靜。
他微笑,好巧啊,我也是。
一年後的春天。
今年的春天來的很遲,暖風吹過之後才有伸展的綠葉和層層疊疊的花開。顧暄在公寓的陽臺上種了一些花草,桃花的花苞粉嫩,看得人心情愉悅。顧暄向來不喜歡擺弄這些植物,但是林深喜歡,如果他回來看見的話應該會很高興。
那天顧暄剛下班,準備接下來再去警察局看看情況,卻接到了顧旻的電話。
林深失蹤的這一年顧暄與顧旻的關系微妙的變的緩和了一些,顧旻幫着他找人,顧暄雖然嘴上不說什麽,但是心裏清楚。
顧旻在向他道歉,也在向林深道歉。
顧暄的強硬和執着在一定程度上讓顧家所有人都退讓了,雖然顧旻不動聲色的觀望着一切,但她明白,顧暄是不會放棄尋找林深的,除非他死了。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顧旻無能為力,她不能改變什麽,與其和弟弟變成老死不相往來的仇敵,不如放下心來接受。至于林深的病,總會有好起來的那一天。
顧旻打電話的意思是想告訴顧暄,林深找到了,在鄰省一個偏僻的村子裏,然而等了一會她都沒聽見顧暄的說話聲。
“喂?顧暄你在嗎?”
男人阖上眼簾,複又睜開,他道:“我知道了。”
終于,找到你了。
顧旻派了專門負責尋找林深的一個助理陪着顧暄過去,宋翊聽說了這件事非要一起去。
“公司我讓人看着,我和你一塊過去。”他說。
顧暄不想浪費時間,他點了點頭。
車子行駛的路上,顧暄還在浏覽公司的計劃表,眼神專注,一雙鳳眼沉然冷冽。進入鄰省的時候,他擡頭朝窗外看了看,農田裏浮着一層淺綠色,路邊的野草竄的老高,澄空湛藍,看不見一絲白雲。
他合上電腦放在一邊,十指交叉放在膝蓋上,瞳孔黑幽幽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通過後視鏡宋翊能清晰的看見顧暄的表情,一成不變的、冷靜的表情,好像他要去見的不是失蹤一年的戀人,而是一位非常難纏的客戶。他默默的收回了視線。
到達那個村子所在的鎮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鎮內基礎設施比較落後,交通也不方便,要是開車去村子的話大概要五個小時,不排除會遇見難走的路的可能,也就是說最早第二天早上才能到。
顧旻的助理提議說先找個地方落腳,休息一晚再上路。
宋翊看了一眼顧暄,果然男人說:“現在直接就過去。”
“這……”助理露出為難的表情,不過如果顧暄強烈要求的話,他肯定是會答應的。
宋翊說:“那邊的具體環境到底怎麽樣。”
“那個村子所處的位置比較偏,周圍都是土路,車子過去很不方便,而且路線複雜。”
顧暄抿着唇沒說話。
助理說:“要是顧先生希望的話我們要不現在出發?明早應該能到的。”
“這樣說就太好啦。”宋翊哥倆好般的拍了拍助理的肩膀,把他拉到一邊去,壓低聲音說:“那位很着急的。”
助理疑惑。
“你不知道找的人是誰吧?”
助理點了點頭,“只知道顧小姐很看重這件事,所以就讓我過來了。”
“我明白你說明天走是好心,但是顧暄那邊耽誤不得啊。”他笑了笑,“我們現在去見的是顧暄最好的朋友,他失蹤一年了。”
助理了然,原來是顧先生最好的朋友,怪不得他一路上都冷着臉不說話,想必心裏很焦躁吧。
宋翊摟着他的肩膀轉過身走到顧暄身邊,“走了。”
就像助理說的,前面的路果然很難走,土路凹凸不平,車子上下颠簸的厲害,加上沒有路燈,周圍黑壓壓的一片,萬籁俱寂,好像穿行在荒無人煙的田野上。
一開始是助理負責開車,後來顧暄見他疲憊的厲害,在了解了大概的路線之後便換成了他開車。
車裏的其他兩個人已經睡着了,倒在位置上,神情疲倦。顧暄直視着前方,黑夜裏只有車燈照亮着遠處。他的雙手在方向盤上抓的很緊,臉色并不好看,反而透露出一股隐隐的抑郁來。
快要到那個村子的時候剛好五點半,天空微亮,寒冷的氣息還未褪去。顧暄下了車,呼吸着早晨鄉間的空氣,他走到土路邊上,右手插在褲兜裏,摸出一包煙來,點燃了一根吸了兩口,便覺得索然無味。
心裏似乎有一根弦,從開始知道青年下落的時候就繃的緊緊的,那種焦灼又無處發洩的情緒像是藤蔓一樣在他的胸口不停蔓延生長,密不透風,讓他無處可逃。等終于來到了能夠觸手可及的位置,他又停下了腳步。緊急剎車一般的,沒有繼續不顧一切的往前走。
他太緊張了,這種緊張把他以往所有的冷靜自持摧毀的不堪一擊。雖然表面上依舊是平靜無瀾的模樣,但是洪水正在往外湧,連同無數個漩渦就要卷起驚濤駭浪。
他深深的吐着氣,平複着內心蕪雜的情緒。
不管怎樣,他想盡快趕到那人身邊去,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