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延

第23章

宋翊看着他沉默的模樣，心髒徹底涼透了。不是他産生幻覺，也不是相似的人，所有的假設在青年的沉默裏都成了事實，那個不停的毆打着醉漢的青年就是眼前的人，一時間宋翊百感交集。

那時他想過沖上去阻止，但是極大的震驚讓他的思維變得緩慢，等他想過去的時候他發現地下的那個人連嗚咽都發不出了。

宋翊呆在了原地，一向清醒理智的他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從青年拖着醉漢的屍體往海邊僻靜處走的動作和青年冷靜的态度來看，宋翊絲毫不懷疑對方能否藏好這個秘密，如果林深想的話，他可以讓這個秘密在地底下腐爛，但是偏偏多了自己這麽個目擊者。

宋翊在那一刻非常後悔為什麽自己要選擇今天晚上分手，而且還是在沒人的海邊，碰巧遇上了那個時間點，早知道這樣，他寧願自己一無所知，至少之後不會生出諸多波瀾。

作為一個人，他應該報警，但是作為顧暄的朋友，他不能看着顧暄因為失去戀人而一蹶不振。

林深對顧暄來說有多重要，宋翊看的很清楚，是那個家夥沖動到去跟整個家族對抗來保護的戀人。

宋翊看着林深默不作聲的樣子，道：“你那天是不是受了刺激？”和知道顧暄要結婚的那天晚上看見的林深一樣，甚至更加駭人，完全沒有他平時人畜無害的模樣，宋翊甚至在想，林深是不是被附身了，所以行為才會這麽反常。

“你會告訴別人嗎？”

宋翊垂眸，沒有回答，其實他自己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林深擡起頭，雪白的臉上幹幹淨淨的，沒有驚慌失措的情緒，也沒有被人識破的恐懼，他安靜的盯着宋翊的臉看了過去，淡淡的說：“你會告訴顧暄嗎？”

宋翊和他對視着，喉頭動了動。

林深微笑着，他的視線轉到了自己的手指上，像是在講述一個久遠的故事，他緩緩的開口道：“我13歲就認識顧暄了。”

宋翊怔住，他沒想到林深會說這樣的話。

“那個時候我并不懂什麽是喜歡，也不懂社會上很多人是接受不了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的，我只是會想着他，想着他對我說過的話，想着他的表情，便覺得很滿足。我以為之後我的生活會一直這樣過下去，沒想到剛進入高中的時候竟然看見了顧暄。”他的眼睛了浮現出溫和的笑意，如同一層淺淺的水光，流轉之間隽永悠長，“那時候的顧暄跟現在沒有太大差別，不過更青澀更柔軟一些，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圖書館裏偷看他，偷看他認真學習，偷看女生把情書放在他桌上，偷看他偶爾發呆。我也是那時才發現的，顧暄生氣或者是難過時不喜歡說話，整個人像是木頭一樣的獨自呆在那兒。當然，我就在不遠處，他呆多久，我就呆多久。”

“後來追随着他的腳步進入了同一所大學，處心積慮的想靠近他，等到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見的時候有人叫我離開他，否則顧暄無法平靜的過完最後一段大學時光。”

他笑的苦澀，“我照做了，然後過了三年我們又在一起了，可是他的家人拼命阻止，好不容易顧暄可以不用結婚了，結果呢？”

林深的眸子幽黑深沉，宛如不透光的深淵，裏面的痛苦和掙紮呼之欲出，他望着表情震驚的宋翊，一字字質問道：“為什麽你還要出現？為什麽你要對我說這些？為什麽你還想破壞我得之不易的幸福？”

宋翊剛想說不是這樣的，結果就看見林深哭了，滾燙的眼淚順着他蒼白的臉頰流了下來，但是他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倔強，冷定，絕望，仿佛是走到了懸崖峭壁，再往前去一步就是滅亡。

宋翊的心尖顫了顫，什麽也說不出了。

“你們以為讓他走上預定好的道路顧暄就會幸福嗎？不可能的，他的家人還有一些無關緊要的人都僅僅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來對顧暄的人生指手畫腳。打着愛的名義實際上在做維護自己臉面的事情，全然不顧當事人的感受，這樣的人有什麽資格出聲？”

“而我，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只是想要和顧暄幸福的在一起而已。我知道自己有的時候會變得很奇怪，也可能會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但是心裏很清楚，就算要傷害全世界的人我也不會傷害顧暄啊，沒有人比我更愛他。

青年的眼淚流的越來越兇，眼睛裏彌漫着血絲，他的胸膛不斷起伏，神情猙獰起來，像是要吃人一般的盯着宋翊，“想要讓我跟顧暄分開的人都不會好過。”

宋翊不由的站起來往後退了一步。

他看不懂眼前的青年了，這不是他認識的林深，不，或者是他從來沒有真正的了解過這個人。

那抹猙獰狠毒的神情在林深的臉上只出現了兩秒鐘就消失了，他用衣袖擦了擦臉，對宋翊說：“你想要做什麽都沒關系，但是就算我進監獄了，出來之後我還是會找到顧暄，我沒有辦法離開他。”

“你……”宋翊嘆了口氣，事情的發展有些超乎他的想象。原來林深對顧暄有這麽深的執念，那種沉重的渴望與占有欲讓他心驚。

“那就這樣吧，其實我沒打算報警，只是感覺這幾天你的情緒有些異樣，果然是被顧暄結婚刺激到了吧。”

宋翊搖了搖頭，“我不說。其他是你的事，為了顧暄這個朋友我也什麽都不能說。你好好休息吧，放心好了，答應你的事我不會反悔。”

至于以後會怎樣就不在宋翊管轄範圍內了，為了顧暄和林深的以後，他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

“謝謝。”一直保持沉默的林深忽然說，他臉上的眼淚還沒幹，面龐煞白，單薄的身體看起來搖搖欲墜。

宋翊欲言又止，沉吟半晌後，他說：“你要不要找個人聊聊天，可以稍微放松心情。”

宋翊口中說的人，他們彼此都心裏有數。

林深淡道：“不用了，我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只要顧暄在就好。”

多說無益，雖然心裏還是有一陣後怕，可是宋翊仍舊上前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沒事的。”

林深艱難的對他露出個笑容來，臉色病怏怏的。

宋翊沒再說話，對他點了點頭便離開了。推開門一直走到電梯那裏他才長長了舒了一口氣，腦海裏回蕩着方才林深那張幾近崩潰的臉，感覺太陽穴突突的跳。

一切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就發生了改變，等他注意到了，想去糾正了，想要阻止了，然而為時已晚。

他心裏忽然有些不确定起來，那樣激烈的林深和他平時看見的林深是同一個人嗎？顧暄他是否知道林深的這一面？如果他知道了，能不能全然接受呢？要是不接受的話，宋翊确定，那個躺在病床上的人會瘋掉的，他保證。

走出醫院，頭頂不知什麽時候飄起了雪花，這在這座城市裏實屬難得。看着紛紛揚揚的雪花，宋翊有些發怔。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幢白色的大樓，眼神晦暗難辨。

顧旻看着顯示屏中端坐在辦公桌前的青年，問：“你現在連來親自見我都不願意了嗎？”

顧暄鳳眸清冽，他拉松了領帶，道：“沒有這個必要。”

顧旻神色微怒，但是勉強把那股怒火壓了下去。

“等忙完手裏的幾個案子我會帶林深出國，這件事父親和母親已經知道了，他們已經松口，我覺得有必要通知一下你，畢竟日後顧家的掌門人的頭銜會落在你頭上。”

“你非要這樣嗎？抛下家裏人，跟一個男人去國外？”顧旻的指甲抓的死緊，幾乎要陷進肉裏。

“我以前曾經有過更完美的打算，但是你一直在逼我。”

顧旻噤聲了，她着顯示器裏出現的那張精致冷漠的面龐，覺得有些恍惚。

“有空的時候我會回來看爸媽，畢竟他們年紀大了，也許會帶着林深一起。你不用擔心，我永遠不會讓林深出現在你面前了。”

“啪——”他面無表情的關掉了顯示器，畫面頓時變得一片漆黑。顧旻怔怔的坐在辦公桌前，心髒冰涼涼的，沒有一點溫度。

那是她第一次反問，自己真的做錯了嗎？

為了維護顧家的臉面的尊嚴，為了維護她的自尊，真的有必要要賭上和弟弟的感情嗎？

只是可惜再多的假設和如果都是幻想。

辦公室裏溫暖如初，而她卻如同置身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