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快去救她
西月漸沉,湖白站在淩晨的微光裏,仰着頭朝繡樓旁邊的小山望去,那條環山長廊上覆着開滿花朵的杏樹枝桠,而就在半山腰的杏花樹上,赫然吊着一個人!
暮春涼涼的風吹來,湖白呆在原地足足一秒,然後她朝着長廊狂奔而去。
風,吹起了她散在後背的長發,她獨自狂奔在空蕩蕩的長廊上,足音淩亂而空靈,仿佛剛從午夜的濃黑裏蘇醒的光芒,照在光滑的木板上,啪啦啪啦作響。她一個人,朝着那個剛剛死去的人奔去,眼淚緩慢地從眼角滑落,又飛入了夜風裏。湖白擡起手,揩去剩下的一滴淚水,連指尖都是顫抖的。
她終于跑到了,氣喘籲籲,雙手扶膝,只顧盯着樹梢下随風搖擺的女屍。
杏花樹枝上懸着毫無意識的女屍,她雙目圓瞪,仿佛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而脖子被一條網繩緊緊吊着,青筋爆出,身上的碧色衣裙一半被撕扯掉了,露出雪白的小腿,一只腳掉了繡花鞋,露出蜷縮着的腳趾,搖擺在半空裏。她是被活活絞死的。
湖白盯着她,月光越來越淡,而東邊終于浮出一縷緋紅的早霞,很快,第二天的光明即将來臨,而碧纨,卻永遠見不到這春天的陽光了。“碧纨姐姐……”湖白夢呓般,叫出她的名字。
不久之前,她明明才跟她拌嘴過,現在卻已經失去靈魂如傀儡般被一條墨綠網繩吊在杏花樹上,風忽然吹大了,湖白慢慢站直身體,她站在半山腰的長廊上,往下俯視陷入晨曦微藍光芒中的魯宅,這些深宅大院仿佛成了殺機重重的猛獸,潛伏着,然後出其不意地撲出來咬上一口,她站得直直的,仿佛一株白桦樹,迎風不伏。
第一縷金燦燦的陽光透過薄薄的雲層,顫悠悠地搖曳着,然後照在她身上,又是一個天亮。
現在她先要回去把最後一件繡品做好,然後再……
在她繡完最後一針的時候,魯浣紗一臉着急地踏上繡花樓,沖到她面前,“姐姐,碧纨她……”
湖白擡起臉,看了她一眼,然後繼續低下頭鋪開綢緞,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鷺。魯浣紗被她那一眼震住了,她呆在原地一動不動,面前的湖白似乎跟以前的她不太一樣,那一眼,冷酷殘忍,竟讓她以為自己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罪事。
魯浣紗站在繡架一邊,一種被羞辱的情緒悄然升起,姐姐竟然不理她了!
湖白整理好一夜趕工出來的繡品,然後遞給緊跟在魯浣紗身後的紫绡,“還要麻煩你将這些繡品交給夫人過目了。”紫绡眼睛紅彤彤的,她剛剛得知碧纨忽然死了,大哭了一場,現在還沒有完全緩過勁來,湖白又說了一遍,紫绡擡起眼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湖白小姐從來不會如此強勢地命令人 ,在湖白幾乎沒有任何情感的眼光裏,她連忙雙手接過來。
……
落丘湖上,魯家侍女沈花劃着一艘漁船從藕花深處劃出來。岸邊站着一個身穿水紅衣衫的少婦。
正是祝家四少爺正妻劉清宛。
旁邊的侍女附在她耳邊,“少夫人,就是她勾引了四少爺。”劉清宛微微眯了眼睛,看着沈花一點點劃船靠近。
“那我們去會會她。”
烏篷船上的沈花一襲碎花裙子,襯着她那一身暖色調的深色皮膚,顯得陽光健康。
她仰起臉,五官美豔。
……
湖白走下繡樓,魯浣紗默默地跟在後面,她內心的屈辱感一點點加深。隐隐地,她意識到湖白在懷疑自己。
前面的少女面無表情地走着,而後面的少女滿臉頹喪懊惱,但是誰都沒有說話,魯浣紗亦步亦趨地跟着。
湖白直接來到了顧家三姐妹居住的廂房。院子裏,顧寶绫正在打秋千,而顧金绫坐在石桌邊,手裏拈着棋子跟自己下棋。羽扇被擱在一邊,她那雙烏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着面前的棋局。
湖白徑直越過她們,來到顧銀绫的屋子前。顧家兩姐妹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詫異地看着她們。
門打開了,顧銀绫雪白衣裳微微顯露,然後湖白走進去,門又被關上。
“她們怎麽了?”顧寶绫好奇地問魯浣紗。
而魯浣紗依舊一臉頹喪,她獨自站在廊下等着湖白出來,什麽也沒有說,什麽也沒有聽到。
屋子裏,顧銀绫看着突然到訪的湖白,她忍不住看了對方一眼,湖白一直很安靜,故而她對她沒有多少印象。而現在這個長相美麗的少女就坐在她對面,滿臉平靜地看着她。顧銀绫在她那雙眼睛裏看到了與自己很相似的東西。
她的心微微一動,那是長久默默無聞形成的蕭索孤冷。她們的眼睛顏色都很深,既像嬰兒又像老人,沒有人可以看透裏面藏着什麽,只有兩個很相似的人。
“靜姐姐說你很聰明,看來,你的确很聰明。”顧銀绫揉着手心的繡帕。
“為什麽這麽說?”
顧銀绫卻低下頭沒有回答。
因為湖白進來後沒有說話,她一直等着她開口,只要她開口了,很多事就可以開始講了。
“你問吧,我知道昨夜你的貼身侍女被絞死在杏花樹上,反正,大姐已經認定是我做的,即使你不問,回到顧家,我還是會受到懲罰的。”顧銀绫深呼一口氣,仿佛已經豁出去了。
湖白坐在那裏,紋絲不動,“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對面的白衣少女擡頭看了她一眼,“沒用了,所有人都以為她們是我殺的。”
“那二少爺呢?”
顧銀绫頓住,“他……”她苦笑了一聲,“只怕他是最相信我是兇手的。”祝錦是她可以依賴的唯一一個人,但他沒有相信她,他甚至站出來要給她頂罪,但是那又如何,那次廳堂上,他站出來說是他毒殺了綢兒的時候,顧銀绫一點都不感動,相反,她完全絕望了。因為她最愛的人,竟然也不信任她了。
她手裏的繡帕被揉成一團,祝錦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地站出來認罪,可見他心裏已經認定是她下毒的。
“所以,廳堂上你說你看到祝錦下毒了,其實不是,而是祝錦看見你下毒了。”湖白的眼睛依舊冷冷的,無情無感。
顧銀绫點點頭。
“那夜各自散了後,祝錦約你在杏花長廊下見面,告訴你他看到了。然後他說他要給你頂罪。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
“你答應了?”
顧銀绫坐直身體,鄭重地點頭。
“為什麽?你應該是喜歡二少爺的,怎麽忍心讓他給你頂罪?”雖然是問句,但湖白的語氣是陳述的。
仿佛回答并不重要。顧銀绫轉頭望向窗外,“因為他一心以為我下了鸩毒,他都沒有問我在酒杯裏下了什麽,他就認定了我要殺他的妻子,他不信任我,我又何必憐惜他!”
顧銀绫眸中閃出狠絕的神色,原來她也不是什麽善良之徒。
“所以,你在酒杯裏下的是……”
……
湖白走出來,她已經弄明白了一件事,接下來,她還要去找一個人。
她依舊沒有看魯浣紗一眼,魯浣紗默默地跟在她後面,仿佛是她的一條小尾巴。
走到她們賞月的地方,也是碧纨絞死的地方,湖白忽然停下腳步,“妹妹為什麽一直跟着我?”
魯浣紗的臉微微漲紅,她不知說什麽好。湖白微嘆一聲,“我沒有懷疑你。”
對面的少女眼睛一亮,然後她露出委屈的神色,“那姐姐為什麽一直不理我?”
“當初你執意要給綢兒姐姐一個公道,我不明白,現在我明白了。現在,我也要給碧纨姐姐一個公道,所以妹妹你可以幫我嗎?”湖白很少說這些話的,魯浣紗眼眶一熱,“自然可以的,姐姐要我做什麽?”
魯浣紗又想到自己空有一腔悲憤,卻什麽也不懂,一時又很難為情,生怕做錯事。
湖白擡起手,她摸了摸魯浣紗覆在額頭上的碎發,“妹妹也不必犯難,如果你覺得自己一個人不行,可以找三少爺幫你。你讓他陪你去找個……”湖白一頓,“去找當初養鹦鹉的侍女,好不好?”
魯浣紗用力地點頭,“那我就去找三表哥!”
她看着魯浣紗跑下走廊,然後望向那株已經恢複原樣的杏花樹,不遠處的落丘湖一片平靜,只有一艘烏篷船隐約劃過。她心裏有些異樣,但不知道原因在哪裏。湖白收回目光,靜下心來,轉身獨自去祝靜素住的小院。
祝靜素正在陪着祝錦整理東西,因為現在天氣悶熱,綢兒已經擱置兩天,他們決定先回家準備葬禮要用的東西。這次葬禮自然也要低調地進行。綢兒孑然一身,什麽也沒有,只有幾套衣物罷了。
湖白站在一邊,靜靜地看着他們。祝錦時而咳嗽一聲,臉頰蒼白。他似乎……湖白想到那個滿眼狠絕的白衣少女,再看面前這個斯文秀氣的青衫少年,果然是造化弄人,而對于這一切,湖白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他們終于看到了意外來客,祝靜素平平淡淡地看着她,“湖白妹妹來做什麽?”
湖白站在院門口一動不動,“我是來找你的。”
她有意無意地看了祝錦一眼,祝錦識趣地說道,“那我先去裏屋看看還有什麽東西要帶走。”
祝靜素擡手,“不必了,我想出去走走。”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魯宅小道上,祝靜素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聽說你的貼身侍女昨夜被人絞死了。你怎麽還有心思來找我聊天。”湖白看了她一眼,不知什麽時候她們兩個竟然可以像朋友般走在一起,然後心平氣和地摸索着對方的脾氣與性格。一種潛移默化的默契正在悄然升起。
“因為我有些地方不懂,想要向靜小姐請教一下。”湖白低眉順眼地說道。
祝靜素淡淡一笑,“你不懂的地方,想來我也是不懂的。”
“靜小姐又何必謙虛,我想問的是前夜杏花長廊下,靜小姐可曾聽到什麽?”
祝靜素臉上的笑意凝固,“我什麽也沒聽到。”
“不是的,你聽到了,不過貌似你聽岔了,你是不是聽到二少爺說他下毒被顧二小姐看到了?”
現在祝靜素臉上的表情完全凝固了,她微微張嘴,看着湖白。
湖白依舊低眉順眼的樣子,“所以那日廳堂上金绫小姐說有毒的酒杯是綢兒自己的,而不是傳酒的酒杯,你才會附和着二少爺,你以為下毒的是二少爺?”
祝靜素似乎想到了什麽,急急說道,“所以……所以下毒就是銀绫妹妹,那她怎麽可以,怎麽可以說是她看到二哥哥下毒了?!”她差點說出“好狠毒的女人”,意識到不妥,閉上了嘴巴。但表情憤憤的。
“因為那是二少爺和銀绫小姐約好的。”湖白說道。
祝靜素再次詫異,随即了然,“二哥哥他……太傻了……”
“是的,他是個好人,這個世上再也沒有比他好的人了。”
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老天卻給他安排了這樣的人生。
“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一些?難道就是為了說明兇手就是銀绫妹妹無疑了嗎?”
湖白搖搖頭,“兇手不是她,雖然她确實想對綢兒動手。但是不是她,我只是擔心……”
“你在擔心什麽?”
“我擔心真正的兇手還會殺人!”
……
落丘湖上,沈花劃着漁船,從藕花深處緩緩劃出。
烏篷船艙裏還坐着一個水紅衣衫的少婦。
她悄無聲息地掀開船簾,走到專心劃槳的少女身後。
然後她慢慢地擡起自己玉筍牙般的手指……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今天是一個好天氣~
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