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夜訪繡樓
一個下午幾乎沒有什麽進展,或許大家心中都已經認定顧銀绫是兇手,也就不太積極了。
顧家是官宦人家,事情到這一步,顧金绫早已說這是家事,姐妹們也紛紛開始袖手旁觀。
湖白坐在繡樓裏刺繡,有些心神不寧,現在天色漸晚,碧纨掌着燭燈走過來,見湖白面前的絲綢面上依舊空白一片,忍不住皺眉,紅唇張啓,“你今天又跑出去了?昨天的繡品就已經移到今天來趕,明天一大早兒城裏的繡鋪就要來收貨了,莫非你今夜要呆在這裏一夜趕工?湖白小姐,你讓我說什麽好!”碧纨咬着唇,又開始唠唠叨叨,說着說着,眼睛濕潤了。
湖白擡頭見她這副樣子,吓了一跳,“你最近怎麽了,老是愛哭。”語氣裏微微有些抱怨。
碧纨一聽,直接将手中的燭燈重重地按在窗臺邊上,“連你嫌我煩了,趕明兒我就走,這宅子已經容不下我這個無關緊要的小丫鬟了!早知如此,當初我又何必應了夫人的話來侍奉小姐!”她說完就轉身跑下樓,寂靜的繡樓回蕩着少女氣憤的腳步聲。
湖白一動不動,自己最近是怎麽了,她明知碧纨雖然說話尖酸但心裏一直是向着自己,從小到大她時時銘記自己寄人籬下的身份,不輕易說話,行事低調謹慎,這麽多年,本應早就養成習慣,最近卻屢屢失态,她想到自己方才的心思,面上又浮出一絲紅暈來,幾許狼狽幾許煩惱。
她借着燭光低下頭,手裏還有三件繡品要她完成,看來确實要連夜趕工了。四周陷入靜悄悄的氛圍,偶爾只有燈花輕微爆破的聲音,湖白揉了揉眼睛,将綢面翻轉過來,手中絲線繁冗複雜,她擡手挑了挑燈,讓光更明亮一些,挑出适合的顏色。不知過了多久,樓梯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湖白以為是去而複返的碧纨,她沒有擡頭。
腳步聲消失了,人卻沒有過來,一片死寂裏湖白擡起頭,手裏扯着一根淺紅細線,燈光映着她的臉忽明忽滅的,她坐在那裏好像一個娴靜的仕女,淡眉大眼,膚色雪白,背後是古色古香的菱形紅格木窗,一縷淡淡的月光照進來,湖白沒有說話,靜靜地看着來人。
“噓!”來人虛張聲勢地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飛快地一閃,藏在一個花架子後面。因為樓梯下又傳來腳步聲。湖白眨眨眼,沒有弄出聲音,腳步聲毫無顧忌地踏上來,湖白聽到這個熟悉的腳步聲已經知道是誰了,只有魯浣紗才會這樣明目張膽地夜入繡樓。魯浣紗幾乎是三步做兩步地走過來,“姐姐,你怎麽還在這裏?害我找了一圈。”她說話也大聲,響在沉寂的繡樓分外響亮,中氣十足。
湖白從一邊拿出圓凳,“來,你坐這裏。坐一會兒你就回去睡覺。”
然後她低下頭開始穿針引線,不再搭理她。
魯浣紗無聊地看着她,偶爾伸手幫她挑揀一些顏色難找的絲線。她們早已形成一種旁人難以理解的默契,就像這次,魯浣紗來找湖白,一個沒問來意,一個也不說,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并肩而坐,甚至都不說話,繡樓又重新沉入寂靜之中。
繡帕上的杏花小樓圖案漸漸成形,湖白輕輕拂去上面的碎絲,把它鋪開細細查看了一番,然後給魯浣紗看,“妹妹喜歡這種風格嗎?”
魯浣紗接過來,沒有多少興趣,“姐姐明知道我不喜歡這些花兒帕兒的。”
湖白無奈一笑,然後将成品小心翼翼地放入沉香木匣子裏。“已經不早了,你還是先回去睡覺吧。”湖白邊說邊拿出一件輕紗披風來。
“姐姐要坐在這裏坐一夜嗎?”魯浣紗打了個哈欠,心裏不舍得離開,“你也要早點睡啊。”
“我知道,你先回去。待會我就下樓。”湖白低下頭,不再多話。
魯浣紗把她帶來的手提燈籠懸挂在窗邊,然後拿走原先的那盞燭燈,獨自走下樓,走到中途,才想到來這裏的目的,轉過身,卻在不經意間看到花架後面藏着一個人影,她大聲喊道,“是誰藏在那裏!”
窗邊的湖白懶洋洋地擡起臉,花架後面走出一個身姿挺拔的少年,正是夜訪美人的祝緞。
祝緞呆在那裏懊惱無比,他好不容易才等到魯浣紗離開,結果就被發現了。再看湖白的反應,明顯地置身事外,甚至有點幸災樂禍。魯浣紗倒被唬了一下,“三表哥?你在這裏做什麽?”
祝緞尴尬地一笑,“我就是好奇湖白妹妹是怎麽刺繡的,來看看。”
“那你躲什麽呢?鬼鬼祟祟,不安好心。”魯浣紗狐疑地看着他,然後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來,跟我回去,不要再打擾姐姐了。”祝緞轉頭向湖白,希望她挽留自己,湖白指了指窗外的夜色,意思是天已經太晚了。祝緞只好跟着魯浣紗離開。
等他們走後,湖白撲哧一笑。
月色下,走到足夠遠後,魯浣紗忽然一把拉住不明所以的祝緞,“三表哥老實說,你是不是喜歡我姐姐?”
祝緞點點頭。
“那你一直等着對方長大的那個小姐呢?你這不是見異思遷嗎?還有,”魯浣紗壓低嗓音惡狠狠地說道,“寶绫妹妹可是一心一意想要嫁給你的!”她一想到自己的姐姐要被人搶走了,心裏一團紛亂,再看眼前的祝緞,覺得他就是一條大灰狼,居心叵測地潛伏在姐姐妹妹群裏伺機向她唯一的姐姐下手。
祝緞卻覺得自己很冤枉,他等的那個小姐就是湖白好不好,至于寶绫妹妹,确實很頭疼,不過貌似也不用他擔心。因為祝家不過是商賈之家,大姑母一向心高氣傲,恐怕不會讓自己最疼愛的小女兒“屈尊降貴”地下嫁祝家。
“浣紗妹妹,你不用瞎着急,你姐姐心裏比你還要來得透亮,一般人很難欺負到她的。”祝緞笑嘻嘻地說道,心裏卻想着以後可是只能讓他一人欺負的。魯浣紗瞪大眼睛看着他,“哼,反正我不同意,姐姐早就說過了,她不嫁人的!”
祝緞不以為然,“哪有女子不出嫁的。”
魯浣紗氣呼呼地走了,她走到院門口才想起原本去找湖白是要跟她商量綢兒姐姐事件的,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魯浣紗,你豬腦子啊!”她剛想轉身重新去找湖白,自己的貼身侍女紫绡忽然從屋裏掌燈走出來,“小姐,你剛才去哪了?”
原來紫绡一直在等魯浣紗回來。
魯浣紗往裏看了一眼,赫然發現碧纨也在。她一直就跟碧纨不對頭,現在看到紫绡竟然讓碧纨走進自己的屋子,心裏一陣惱火,“你怎麽讓她進我屋子!”碧纨聞言走出來,冷眼看着魯浣紗。
魯浣紗不甘示弱地瞪回她,誰是主子誰是奴才,她今天可要好好讓碧纨明白不可。
但是今天的碧纨有點不對勁,以往所向披靡的戰鬥力驟然下降,她很快地朝魯浣紗行了個禮,“小姐既然不喜歡,那碧纨先走了。”
魯浣紗早已擺好架勢,準備好一腔話語,現在仿佛一拳打倒棉花上,有氣無力,真沒勁,“你,你站住!”
碧纨走在院子裏,停下來,然後轉身,“小姐還有什麽吩咐的?”
魯浣紗這才看到她眼圈紅紅的,顯然剛哭過,真稀奇,這樣尖酸刻薄的人也會哭,魯浣紗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紫绡在一邊嘆氣,“小姐,就讓碧纨姐姐走吧,她方才哭了好一會兒。”
“為什麽哭?”
碧纨冷冷地說道,“那就不關小姐的事了。”說完她轉身就走了。
“她不說你說!”魯浣紗朝着碧纨的背影揚了一下拳頭,然後霍然轉身對紫绡說道。
紫绡吓了一跳,捂住自己的心口,然後才低頭戰戰兢兢地說道,“因為夫人要趕我們走,夫人說等這些小姐少爺們回去後,就要讓我們收拾包袱走人。碧纨姐姐心情本來就不好,今晚湖白小姐又煩她話多,她一傷心就跑到這裏來哭訴了。紫绡,紫绡沒辦法,只能把她領進屋裏。小姐可不要怪紫绡啊。”
紫绡說話語無倫次,心裏害怕得很。魯浣紗微微一愣,她似乎也把自己的一些事情給忘了。她雖然對紫绡沒有多大感情,但好歹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紫绡為人膽小又愚笨,家中又都倚賴她在魯家這份月錢,如果趕出去了,這些侍女又該何去何從?
魯浣紗看了紫绡一眼,“你為什麽不向我求情,讓我留下你?”
“啊,小姐,”紫绡詫異地看着她,又慌忙低下頭,“紫绡以為……以為小姐不喜歡……”
“算了,我還是明天問姐姐該怎麽辦吧。”魯浣紗從來沒覺得這麽煩過,這就是年齡大了的緣故嗎?
她想,永遠當一個孩子多好。
與此同時,繡樓裏,湖白獨自坐在燈下,背後的月亮漸漸西沉,而她手中還有最後一份繡品要趕工。她俯身繡一只白鷺許久,四周靜悄悄,忽然她聽到了一聲慘叫!很短促很突兀。
湖白手中的繡花針滑落在地,她慢慢站起來。
這個慘叫聲似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