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湖白中計
他三歲讀千字文,六歲能背一部經文,八歲便出口吟詩,十歲已經可以給勾欄瓦肆寫曲子詞了。十六歲一篇龍吟賦名動京市,十八歲一考及第,二十歲便可以走馬上任,正式步入仕途。他還是家中兄弟姐妹眼中的好哥哥,一生經商的祝家長輩眼中光宗耀祖的孝順子弟。
祝錦在這短短二十年的人生,風光無限,從來沒有失敗過。
直到他遇到了一個叫綢兒的二十八歲歌女。從那以後他成為了大家眼中耽迷女色不務正業的花花公子,甚至不顧家族臉面迎娶這個女人。所有人都不懂他這種行為,大好前程就在眼前,他竟然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把它毀了。
此刻,祝錦面對同輩們的目光,心裏卻一片平靜,他沒有解釋自己的行為,而是走入藥房,他彎下腰看了看顧銀绫的腳傷,“看來不是很嚴重,三弟你扶她回房休息。”然後他轉身看向他們,“我相信兇手不是她。”
祝靜素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祝錦朝她輕輕搖了搖頭。他們的舉動一一落在湖白眼裏。湖白若有所思地看了祝靜素一眼。
外面正午已過,陽光依舊燦爛無比,大家這才意識到已經誤了飯點。各自散了。
走到一條抄手游廊上,湖白追上祝靜素,“靜小姐,請稍等。”
祝靜素止步,她往後看去,沒有看到旁人,“浣紗妹妹呢?”
“她去陪顧二小姐了。我們不如沿着這條長廊走去。”她與祝靜素并肩而走。
“你有話問我?”
湖白沒想到她會開門見山地說,她也不再委婉,“确實有疑問。二少爺他……”
“他什麽?”祝靜素下意識地攥緊手心的繡帕。
湖白微微瞥了一眼,“他是不是瞞着我們什麽?”
“我不明白你要說什麽。”祝靜素心中警鈴作響,她已經隐隐意識到湖白要說什麽了。
果然,湖白微嘆了一聲,“我雖不是大夫,可看二少爺的氣色一直不好,臉泛青氣,似乎已經……”
“你不要再妄加揣測!”祝靜素打斷她,語氣有些急切,“二哥哥他不過弱冠之年,身體自然好得很。”
湖白低下頭,“實在抱歉。”
一路無話,到了分岔口,湖白正要與她道別離去,忽然自己的衣袖被輕輕拉了一下,祝靜素那雙平淡無奇的眼睛盯着她,一臉嚴肅,“有時候一個人太聰明也不好。聰明反被聰明誤,所以以後你還是糊塗點好。”
湖白微微一愣,“你……”
但祝靜素轉身走了。
午後的天氣開始悶熱起來,湖白沒有午歇,而是獨自來到竹園裏,昨夜他們就在這裏圍坐一席,歡聲笑語不斷,誰知道會出了這樣的事情。湖白坐在之前綢兒坐過的位置,花席上的杯盤果盞因為天氣悶熱早已被撤下,一邊的紅杏依閣而栽,陽光照在上面,粉色中透着光色,空氣仿佛凝固了,沒有一絲風飄來。
四周一片寂靜,湖白閉上眼睛,一點點回憶那晚的情景。
酒氣,笑聲,揚鼓,傳酒……
酒灑了,沒有好意的笑聲,顧銀绫被沾濕的衣袖,慌忙上前添酒的侍女……
侍女,添酒,酒壺……
湖白睜開眼,她似乎把什麽給遺漏了,她慢慢站起來,走到顧銀绫坐的位置,然後偏轉身子,那個叫絲兒的侍女就站在這裏。她想起來了,花宴上負責倒酒的侍女只有兩個,一個是沈花,當時站在祝緞身後,一個就是絲兒,她站在這裏……
湖白看了看天色,還沒有到午休結束的時候,她轉身走向聽風閣,閣樓裏靜悄悄的,沒有人在這個時候來賞湖。
她一步步走在木梯上,深紅色扶手欄杆纖塵不染。樓梯口站着一個魯家侍女,正垂着眉眼擦洗擺置在閣樓裏的器玩。湖白輕輕咳了一聲,侍女擡起頭,見是魯家不太受寵的大小姐,她微微行了禮,“湖白小姐怎麽不在繡樓?”
湖白倚在欄杆上,微微喘氣,“我落了一件東西在這裏,要是被夫人知道就糟糕了,你可以幫我找一下嗎?”
那侍女重新垂下頭擺弄手中的棋盤,“湖白小姐的東西自然自己最清楚,您請便吧。”
她方才打掃了一圈,并沒有發現什麽。“不過,表少爺在裏面,湖白小姐要找,待會再來吧。”
“不知是哪位表少爺?”
侍女擡頭瞥了她一眼,知曉她肯定要進去了,“湖白小姐進去看看不就行了。”
然後湖白果真越過她,朝裏面走進去了。侍女搖搖頭。
一位青巾束發身姿颀長的少年正站在窗前,他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
湖白駐足,只見他眉眼疏朗,膚色白皙,此刻嘴角微微上翹,笑得怡然自得。
她默默地打量了一番,然後屈膝行了個禮,“三少爺。”
祝緞笑得更加開心了,“你怎麽認出我來的?就連靜妹妹那樣聰明的人,有時還會弄混我和四弟呢。”
湖白見他笑得眉眼飛揚,也忍不住笑了,只是笑得極淡,“一般人不都是先好奇怎麽會有人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只有三少爺見到是我,才會這樣不語先笑吧。”
祝緞微微一愣,随即大笑,“湖白妹妹,你果然是懂我的。”
湖白卻裝傻,“我懂你什麽?”
祝緞只顧笑着,倚在窗邊,肆無忌憚地打量着她。直到湖白臉頰浮出一層紅暈。他見到她這副樣子,魔怔了般伸出手要摸她的臉,湖白忽然擡頭,眼睛裏有狡黠閃過,快得讓他措手不及,“我就知道你是個登徒子,跟你那位孿生弟弟一比,只怕絲毫不遜色吧。”說話間她已經倒退了一大步,祝緞怔怔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再看湖白,哪有方才嬌羞的模樣。
“你……”
“我什麽?莫非你惱羞成怒了,本着一不做二不休的想法,把你方才心中所想的做出來,既然早已不是君子,做回登徒子,風流一回也好,是嗎?”湖白自顧說着,看祝緞臉色幾變,越說越好笑,“似乎是我猜錯了呢。”
祝緞一攤手,“想不到你原來是個伶牙俐齒的丫頭,平日裏的文靜都是假的。不過這樣也好,可見你心裏早已對我沒了顧忌,才敢說上這樣一堆沒有禮數的話來。”
湖白聞言咬住自己的下嘴唇,是了,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多話了。
“你又何必在這裏懊惱,日後你恐怕只恨自己沒有在此時多說幾句來調侃我呢。”祝緞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湖白擡起臉,“什麽?”
“因為以後你就只能聽夫君的話了。”祝緞笑得迷人。
然後湖白又臉紅了,她背轉過身不讓他看到自己狼狽的一面。她知道以自己現在的身份和處境,她應該出言反駁的,但是她沒有,她好像也被他的笑容魇住了,心裏升起一股說不出的情緒。
她恢複平靜後,剛想轉回去,忽然看到懸在花架上的銀杆,昔日學人語的鹦鹉早已不見了,變得空蕩蕩的。她想起來這裏的正事,斂住表情,“三少爺,昨夜花席上你可曾注意到什麽?”
祝緞也收起原本玩世不恭的笑容,走到花架邊上面對湖白,正色道,“湖白妹妹來這裏是為了昨晚的事情嗎?”
湖白點點頭,“此事尚有許多疑點,既然浣紗妹妹一心想要給綢兒姐姐一個公道,還是盡早查出為好。”沒想到祝緞忽然說,“你們姐妹之間的情誼很好。只是不知湖白妹妹為何一直小姐少爺地稱呼我們?”
他說得一臉真摯,并且一直看着她,可見這個問題早已萦繞他心頭許久。
湖白說得輕描淡寫,“只因為身份不同,我雖名為魯家小姐,終究不是小姐。”
窗外吹進一縷湖面上來的清風,涼意彌漫閣樓之上,祝緞看着她,眼中的憐惜毫不掩飾,“你不要這般看輕自己,小姐丫鬟不過是虛名,人生在世,韶華短暫,難道你要一輩子這般認命不成?”
“三少爺言重了。”不知為何,湖白的語氣也疏離了。祝緞沒有再說下去。
這個世上,有兩個人他一直沒有弄明白,一個是祝錦,另一個便是湖白。
湖白見他神色黯淡,知道自己的态度到底不善,“三少爺的心意我自然明白,只是有些事情,以後自然能見分曉。”
“原來你還是個逍遙派,船到橋頭自然直,諸事不管。”祝緞一笑,這一笑将方才凝重的氣氛驅散了。
湖白舒了一口氣般,“正是如此。”
不過有些事卻不得不管。
“不知三少爺到這裏的時候可曾見過原先飼養鹦鹉的侍女?”湖白見閣樓裏除了那位擦洗器具的侍女就不見他人。
祝緞搖搖頭,“我到這裏的時候,只有一個侍女在這裏。你要找養鹦鹉的侍女做什麽?”
“有些不懂的地方想要請教她一下。既然沒有看到,那我先去別處找找。”湖白轉身欲走。祝緞忽然拉住她的衣袖,她轉頭不解地看着他,祝緞卻一把擁住了她。
湖白大駭,開始掙脫,但祝緞抱得很緊,他甚至湊過來,似乎要咬住她的耳朵,湖白立馬安靜下來,她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了,祝緞輕輕說道,“別動,有人在監督我們。”
四周安靜得很,湖白聽到身後有輕輕的腳步聲,她不明白為什麽有人會來監視,等她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遲了。
她一把推開祝緞,瞪大眼睛看他,“好玩嗎?”
祝緞一臉無辜,“剛才真的有人在監視我們。”
“所以你是故意的咯,我們又沒幹什麽偷雞摸狗之事,幹嘛要,要……”湖白紅着臉說不下去。
祝緞一本正經的,“就是因為沒有什麽,才要做點什麽呀,不然那個侍女回去不好交差。”
“你……”湖白徹底無語。
本來沒有什麽的,被他這樣一抱,沒有什麽也變成有什麽了。等傳到夫人耳裏,吃虧的還不是自己!湖白沒想到自己也會中招,祝緞似乎看出了她的顧慮,忽然滿臉漲紅,“到時候姑姑問起來,我一定高擡大轎來迎娶你!”
“你越說越離譜!”湖白轉身飛快地跑開。自己都沒發現不知不覺中已經沒有再叫他三少爺了。
祝緞獨自留在後面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