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不疼
第68章 不疼
午夜, 寂靜的病房,除了家屬病人細微的鼾聲,偶爾的翻身聲, 再聽不到其他聲響,尤其被床簾隔開的小空間,更是靜得仿佛另一個次元世界。
簡以溪瞪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睫尖似乎在顫,額頭薄汗暈着碎芒, 手還拉着褲子。
一個“你”字還沒落音,她突然閉了嘴,飛速蓋上被子, 劇烈的動作扯動傷處,疼得她瞬間面容扭曲, 控制不住地嘶哼出聲。
安沐趕緊俯身查看她的情況。
“都跟你說了慢點!怎麽不聽?”
簡以溪疼得無力吐槽。
丢臉的又不是你, 你倒是會說風涼話, 有本事你也當我面噓噓一次給我看。
“你還好吧?我去叫護士。”
再怎麽疼也得趕緊攔着, 她褲子都還沒穿呢, 還嫌她不夠丢人嗎?
“你……先出去……”
簡以溪實在太疼, 聲音細若蚊蠅,安沐根本沒聽清她說什麽。
安沐俯身到她耳邊, 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麽?”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簡以溪臉側,簡直像扔下一顆原子|彈, 簡以溪腦子嗡的一聲,下意識夾進了被子裏的腿, 胸口傷口被扯動,又疼又那什麽又這什麽的,簡直難以形容。
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詞語庫居然這麽匮乏, 完全形容不出此刻的感受。
總之就是……恨不得擡手把安沐推出去,又恨不得一把把她摟進懷裏,還恨不得……恨不得……
腦中莫名閃過強迫安沐還原自己窘迫過程的畫面,簡以溪呼吸一滞,手沒控制住猛按了下胸口。
卧……
罵人的話差點沖腦而出。
那一瞬間,疼得她腦語言都停止了。
安沐看她冷汗一層又一層的出,擰眉道:“不行,還是得喊護士。”
說着就要去按床頭的呼叫鈴。
簡以溪都快哭了,一邊虛捂着胸口疼到窒息,一邊還得拽着安沐讓她別喊護士。
又是一個“別”字,安沐遲疑了下,還是收回了手。
“你放松點,放松點能好受點,你要放松了,我就等會兒再叫護士。”
——等會兒我就緩過這口氣了。
“來,放松,松開我胳膊,輕輕吸氣,呼氣,手別按着胸口,來,手給我。”
随着安沐的指揮,簡以溪終于慢慢放松下來……那是不可能的!
啊啊啊啊啊!丢人死了!她剛剛到底都幹了什麽?!
簡以溪又疼又氣又羞,臉眨眼紅了個徹底,那好看的桃色一路蔓延到了耳根,又順着耳根蔓延到了脖子,簡直再不能好了。
她真不是不想配合安沐,她滿腦子都是剛才丢臉的畫面,情緒控制不住,呼吸不暢,越用力呼吸,胸口越疼,越疼呼吸越不暢,越不暢越呼吸……周而複始,惡性循環,這不是安沐三言兩語她就能調整過來的。
恰恰相反,安沐沁着涼意的聲音,像是午夜幽幽的清泉,好聽的不得了,她越聽,剛才的畫面就越清晰,越聽,她就越喘不上氣,心髒幾乎要蹦出喉嚨,手指尖都是麻的,根本調整不過來。
——安沐怎麽還不走?看不出來她都快不能呼吸了嗎?
——走啊……快出去啊……
——她真的要不行了……
噗通噗通噗通!
心髒跳得太快,不止肋骨疼,心口都是疼的。
久別重逢的驚喜,難以言喻的羞恥,不可名狀的各種複雜情緒,讓她越來越難受。
不行,再這麽下去,她不是肋骨疼死,就是心跳過速梗死。
“你……先出去。”
這次安沐靠得近,終于聽清了她說什麽。
——她……該不會是太害羞了才會這樣?
安沐真沒想到她能羞成這樣,她是設身處地想過才這麽做的,十八歲的自己,肯定會覺得羞恥,可也不至于反應這麽激烈。
上輩子十幾歲的她跟毛毛被欺負,兩人躲到一個廁所間輪流上廁所也是有過的。
就算不說上輩子,當初她跟簡以溪住,偶爾也有過一個人坐馬桶,另一個誤闖的情況,也沒見簡以溪這麽大反應。
或許問題不是簡以溪害羞,而是措不及防看到她出現。
不管怎麽樣,先出去讓她冷靜一下比較好。
安沐聽從了簡以溪的話,端起扁盆撩簾出去,本意是想讓簡以溪冷靜一下的,殊不知這一舉動再度刺激到了簡以溪,簡以溪捂着劇痛的胸口,伸手想攔她,卻因動作太猛,疼得只顧喘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等簡以溪好不容易緩上那個勁兒,洗手間也傳來了沖水聲。
簡以溪生無可戀地閉上眼。
——完了……徹底完了……她居然讓安沐幫她倒那麽髒的東西……那麽髒……麽髒……髒……
簡以溪這次是真的自閉了。
——她為什麽這麽倒黴?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被車撞也就算了,還撞斷了肋骨,撞斷了肋骨也不說了,偏還趕在高考這當口,趕高考她也認了,怎麽就能讓她這麽丢臉的一面給安沐看到?!
這一刻,簡以溪真心覺得,被安沐看到丢臉的一面比高考失利更讓她難受,雖然她也知道這兩件事根本沒有可比性,可她就是這麽覺得,別問為什麽,問就是不知道。
她覺得她在安沐心中已經徹底沒了形象,就像一坨沒用的垃圾,什麽事都做不好,還又髒又惡心,跟個廢物一樣躺在床上就噓噓,她怎麽就不能去廁所呢?明明就幾步路!她折的是肋骨又不是腿!
從始至終,簡以溪都沒覺得安沐半夜三更一聲不吭站在她床邊有什麽不對,反正都是自己的錯。
直到床簾再度撩起,簡以溪才想起自己還沒兜上褲子。
她吓得趕緊摸了下被子,還好還好,被子還好端端蓋着,沒有走光。
“內個……你再,再出去一下。”
安沐把扁盆放到床底下,擡眸望向她,漂亮的臉是簡以溪朝思暮想了一年多的,可這會兒她實在顧不上欣賞。
“我還是去喊護士吧。”
“別,我已經緩得差不多了,你就出去等我兩分鐘,很快的。”
安沐無奈,只能再度挑簾出來,怕站在床邊簡以溪不自在,重新回了地鋪坐下。
床簾還算厚實,床頭燈亮在裏面,隔着簾布只能看到黑黢黢的人影恍在上面,并不能直觀得看清裏面在做什麽,還算能保住隐私。
安沐盯着床簾上的黑影,看着它艱難地蠕動着,左一下右一下,起起伏伏,過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停下。
“進來吧。”
簡以溪的聲音虛得像是下一個字就要沒音了似的。
安沐收了床簾,站在床邊看着她。
“好點了?”
簡以溪平躺在床上,這會兒也不說被子壓着胸口難受了,從肩膀到腳都蓋得嚴嚴實實的,除了腦袋,只留了兩條胳膊在外面,臉頰還是紅撲撲的,估計一時半會兒是下不去了。
裏側病床的病人翻了個身,又翻了個身,似乎已經被吵醒了。
安沐抿了抿唇,探手關了床頭燈。
“有什麽明天再說,先睡。”
安沐無奈,小聲道:“有什麽快說?”
“拉手……”
昏暗中,簡以溪的眸子暈着水光,聲音又軟又甜又可憐,讓人不忍拒絕。
安沐牽住了她的手,握了握。
“好了,睡……”
最後一個“吧”字還沒出口,就見簡以溪艱難地朝床邊挪了挪,挪出一小片空地,昏暗中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聽她得寸進尺道:“躺這兒一起睡。”
哪有看護跟病人争床的?
“你睡,我坐這兒陪你。”
安沐把身後的凳子往前稍挪了挪,坐下。
手牽着,人也陪着,照理說簡以溪該消停了吧?
人家不。
晃了晃她的手。
安沐:“快睡。”
又晃了晃她的手。
“安……嘶……”
晃手扯動傷口,簡以溪疼得嘶哈抽氣。
安沐投降,側身躺在了床邊。
簡以溪終于心滿意足,艱難地拽着被角給她蓋上。
兩人枕在一個枕頭上,離得極近,呼吸彼此交|纏,随便一個氣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還疼嗎?”安沐問。
“不疼了。”
“剛剛還疼得滿頭汗,騙誰呢?”
“真不疼了,看見你就不疼了。”
這種幼稚的一戳就破的謊言,安沐都懶得反駁。
“不疼就睡吧。”
疼嗎?自然是疼的,可看見安沐,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安了,這疼好像也沒那麽難以忍受了。
睡前吃的藥有安眠作用,簡以溪沒多大會兒再度沉入夢鄉,安沐試着掙開她的手,試了幾次都失敗了,也不知這小丫頭夢裏夢到了什麽,攥得這麽緊。
安沐無奈,只能小心翼翼翻身下床,坐在凳子上,趴在了床邊。
早晨七點,護士準時來病房拉開拉窗,督促打地鋪的趕緊收了地鋪。
安沐這才掙脫了簡以溪的小爪子,起身收了地鋪,又端了水給簡以溪擦了臉。
養母說要送早飯過來,安沐也沒下樓去買,收拾完坐在床邊,兩人大眼瞪小眼。
簡以溪還疼着,臉色依然不好,安沐不忍心多說什麽,剛想說“什麽都別想,好好養傷”,簡以溪就自掘墳墓了。
“我不是故意瞞你,你別生氣。”
哪壺不開提哪壺,本來已經不生氣只剩心疼了,簡以溪這麽一說,安沐又有點生氣了。
“不是故意?那給我通電話的是誰?鬼嗎?”
簡以溪自知理虧,勉強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角,眼圈說紅就紅,簡直像是早算計好的似的。
“我只是怕你擔心。”
“要真怕我擔心,早就上醫院了,你要早來醫院也不會拖得這麽嚴重。”
“可我得考試,而且……我當時真覺得沒什麽,誰知道後來越來越疼,我想的就是考試完趕緊上醫院的。”
安沐不想聽她解釋,不解釋看她可憐兮兮的,她還氣不起來,她越解釋她越氣。
“當時覺得沒事我信,可後來你還不知道自己什麽情況?明知道情況不對,你媽都把你拽到醫院大門口了,你還不進去是什麽意思?這就叫怕我擔心?”
“你別生氣……你一生氣就是害怕……”
“別裝,你什麽真怕過我?”
“我經常怕你。”
“沒騙你,真的,每次你一生氣我就害怕。”
簡以溪扯着她的衣角,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瞄她一眼,再瞄她一眼,見她好像真生氣了,咬了咬唇,小聲解釋。
“我怕我進去就出不來了,就剩最後一天了,我……我想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