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探傷
安沐請了假出來時, 簡以溪正抱着手機發呆,熙熙攘攘的街頭,她微低着頭, 過路風卷着落葉旋過她的格子短裙,馬尾發梢随風輕擺,纖白的後頸延伸着優雅的弧度埋入衣領,及膝的羽絨大衣拉鏈都沒拉,雪白的絨毛連衣帽背在身後。
只是輕喚了聲她的名字, 簡以溪便轉回頭,柔黑的眸子暈着薄光,看到她的瞬間, 下意識揚起笑意,獨獨的一只小梨渦浮在嘴角。
軟糯的嗓音和之前手機裏的焦躁天差地別, 好像她的出現緩解了她所有的擔憂似的。
安沐心頭微松, 步伐不減, 快步走到她近前。
“大巴慢, 坐高鐵, 剛好有車, 能趕上,先回家拿身份證。”
新家就在對面, 兩人已經搬過來兩個月了,五分鐘不到已經取了身份證重新到了馬路邊。
“下次身份證就放我這兒, 省得有事還得兩個人一塊兒回去取。”
安沐抽了濕巾遞給簡以溪,兩人齊齊擦了一路颠跑的熱汗, 還沒擦完,安沐快走兩步,沖過路出租擺了擺手。
出租停下, 兩人上車直奔高鐵站,安沐這才得空問了下具體情況。
簡以溪說,她大課間接到養母的電話,說是養父摔斷了腿,現在在醫院,她一個人忙不過來,希望她過去幫忙。
“你媽哭了?”
“哭了。”簡以溪神色黯淡下去,靠着車窗微嘆了口氣,“我還是第一次見我媽哭,也不知道我爸現在怎麽樣了。”
“不然再打個電話?”
簡以溪微微搖了搖頭,“打過了,關機,我媽電話裏就說了,手機快沒電了。”
安沐微蹙眉心,越聽越覺得這事有古怪。
難道是……溫巧雲設計報複的養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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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會,現在公司亂成一鍋粥,她公司都忙不過來,哪兒有可能管這些?
那……會不會是簡以湖?
簡以湖現在處于管制期,本身已經自顧不暇,再加上名聲一落千丈,也沒能力再教唆傷人,她唯一可能聯系的只有秦亦格,可秦亦格受她牽連退了學,理論上不會聽她指揮才對。
至于拿錢買兇就更不可能了,她的個人賬戶都在監管下,溫巧雲也不可能這時候再給她很多錢。
如果不簡家人,應該不會再有別人,那就只能是意外。
正常分析的确是這樣,可經歷過上輩子太多的陰謀詭計,安沐總覺得這件事不簡單。
不管怎樣,小心為上。
買票進站上車,一點兒也沒耽誤,找到座位坐下,時間趕得剛剛好。
簡以溪兩手放在腿上,看了會兒窗外,看了會兒車廂,低頭又看了會兒腳尖,那小腦殼像是老式電扇,不停扭來擺去,一刻都安靜不下來,初見安沐的安穩已經徹底消失殆盡,只剩肉眼可見的焦躁。
安沐想了想,摸出手機,翻到相冊存的幾道難題,戳了戳簡以溪的胳膊。
“我這幾道題不太會,你給我講講?”
簡以溪這會兒哪兒有心思給她講題,可她都耽誤了安沐的試驗測評了,等于白白害安沐失去了10分,這可是要計入總分的10分!
萬一安沐被踢出精英班,那她罪過可就大了。
雖說安沐肯定要說這不關她的事,可她也做不到那麽心安理得。
何況……她們是朋友,講題本來就是應該的。
簡以溪勉強壓下心頭的焦躁,認真給安沐講題,最開始确實心浮氣躁講得磕磕絆絆,慢慢的心思全融入進去,忘掉了一切,滿心滿眼只剩數學公式解題思路,便徹底沉靜下來。
“最後再代入這裏就ok了,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
“我還是不太明白,這個輔助線為什麽要做在這裏?”
“我跟你講,一般遇見這種情況,還有剛才那道題,首先考慮的就是做這裏的輔助線,或者對角也行。”
安沐故意拖延着講題進度,簡以溪也很有耐心,掰開了揉碎了給她講,等所有庫存難題都講完了,高鐵也差不多到站了。
簡以溪沒空再心神不寧,趕緊準備着下車出站,再轉車去順義。
轉車沒那麽幸運,沒有合适的火車,安沐提議坐出租,卻被簡以溪拽去了汽車站。
大巴肯定是比出租慢的,可價格卻是出租的十分之一,安沐明白簡以溪這是不想欠自己太多,她一直惦記着過戶費,一分錢不敢亂花,更不可能讓自己出車錢,大巴對她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想想大巴其實也不慢太多,大概也就比出租慢了半小時左右,安沐沒再堅持,跟着去了汽車站。
簡以溪急着上車,安沐卻拽着她先拐到了車站門口的小商店,買了兩片暈車藥一瓶礦泉水。
藥遞給簡以溪,礦泉水擰開蓋子,也給她。
簡以溪這才反應過來。
“你怎麽知道我暈大巴?”
簡以溪什麽車都不暈,就暈大巴,尤其是冬天開暖氣的時候。
她也說不清原因,或許是密封太嚴,空氣不流通,就特別容易惡心。
“你跟我說過。”
“我說過嗎?”
這種時候必須得用肯定句,語氣越平淡越逼真。
簡以溪微皺着眉心,似乎在回憶自己到底什麽時候說過。
安沐拉着她進了車站。
暈車藥也不知道什麽成分的,總之吃下去不久,簡以溪就昏昏欲睡。
安沐坐在外側,簡以溪在裏側。
安沐看着她先是靠着窗,沒多大會兒又趴到前排椅背,趴了一會兒,又向後靠着自己的椅背歪頭睡,靠了一會兒,揉了揉脖子,又再度選擇靠向窗戶。
簡以溪窩在下面的腿也不老實,左擰右擰,十分鐘換了好幾個角度。
安沐看了眼她額頭硌出的紅印兒,轉回視線,心裏惦記着養父,也有些不安穩,她壓抑着,摸出手機搜索了高中必備單詞,點出來默背。
剛背了幾個,咯吱吱,座椅晃動,簡以溪又閉着眼趴向了前排椅背。
暈車的難受,安沐已經記不大清了,高中畢業後,她就幾乎就沒再坐過大巴,但是她還保留着對大巴本能的恐懼,以至于走到車站口就下意識拐彎買了暈車藥。
當年她也是這麽趴來轉去睡到站的,那時候還不覺得什麽,只覺得睡得很不舒服,這會兒再以旁觀的角度看,何止是不舒服,還有點鬧人。
咯吱吱,咯吱吱,簡以溪每次換姿勢就是一陣亂響。
安沐微吐了口氣,忍無可忍,勾着她的腦袋按在自己腿上。
簡以溪睜開惺忪的眼,擡頭看了她一眼,很快就選了個舒服的位置趴好,沉沉睡去。
安沐按了按太陽穴。
——總算消停了。
抱着手機背了會兒單詞,順義到了,售票員吆喝着下車,簡以溪迷迷糊糊爬起來,臉上帶着袖扣硌出來的紅印兒,掩嘴打着呵欠,惺忪地看了一圈。
“到了?”
“到了。”
簡以溪這才揉了揉眼站起身,只站了一秒,呼咚又坐了回去,按着自己的腿,可憐兮兮仰臉望着她,眼眸水潤有澤,唇角還黏着一縷發絲。
“腿麻了……”
安沐急着下車趕緊去醫院,看了眼車門,又看了眼她,無奈地嘆了口氣,重新坐下,俯身按向她的腿。
“下次咱們不坐大巴。”
——又難受又浪費時間。
簡以溪似乎“嗯”了一聲,聲音太小,車裏都是收拾下車人又太吵,安沐也不确定她到底“嗯”了沒。
安沐垂眸,大腿小腿從上到下狠狠幫她揉捏了一遍,加絨的打底褲揉在手心帶着暖暖的體溫,揉完擡頭,簡以溪一眨不眨望着她,臉頰暈着桃粉,耳朵尖紅豔豔的,粉唇微張,皓白的牙齒像是合不攏似的,露出的一點舌尖嬌紅欲滴。
十六歲的自己還真是好女初長成,鮮嫩又多汁。
對比自己死時的滿身病竈,安沐五味雜陳,說不清是慶幸還能重生,或者是遺憾當初沒能好好把握自己的人生。
她垂下眼簾,收手起身,只當簡以溪是不好意思被自己照顧才臉紅,也沒在意。
“走吧,都沒人了。”
這次安沐聽清了,簡以溪确實“嗯”了一聲,只是音調有點怪,飄飄忽忽像是沒睡醒似的。
一路馬不停蹄趕到醫院,天已經黑透了,養母的手機始終沒能打通,好在簡以溪還記得病房號,順利就摸到了病房。
兩人都是心急火燎,推了門就進去,養母正幫養父擦臉擦手,一見簡以溪眼前一亮,再見她身後還跟着個安沐,視線明顯閃爍了下。
養母放下毛巾就迎了上來,拉住了簡以溪的手,上下左右仔細瞧了瞧。
“你沒事吧?”
“我?我能有什麽事?倒是我爸,我爸怎麽樣了?”
簡以溪拉着養母往病床邊過去。
“你爸沒事,就是骨折,養養就好。”
養母看了眼安沐,視線飄忽了下,問道:“希希,這是你同學?”
簡以溪已經跑到了病床前,左右看了看她爸打着石膏的腿,見她爸氣色都還好,心也放到了肚子裏,聽她媽問,吐了下舌頭,趕緊回頭把安沐拽了過來,介紹道:“這是我同學,也是最好的朋友,安沐。”
不知是不是錯覺,一聽“安沐”兩個字,養母的臉色明顯變了變,和病床上的養父對視了一眼。
“安,安沐啊……挺,挺好的這名字。”
簡以溪歪頭看着她媽,眉心再度蹙了起來。
“你怎麽了媽?”
“沒,沒事。”
“是不是爸的傷還有什麽瞞着我?”
“沒!怎麽會?你這不也看到了?就是一不小心焊廣告架的時候摔下來了。”
——如果單純只是這樣,剛才幹嘛吞吞吐吐?
不止安沐這麽想,簡以溪大約也是這麽想的,她咬唇看了看她爸,道:“我去問問大夫。”
“你看你這孩子,還不信媽怎麽的?”
“不是不信,我就是想了解的更清楚點,比如還要多久能痊愈之類的。”
即便主治大夫下班回家了,還有值班大夫,都是可以問的,只是值班大夫可能了解的沒有主治大夫那麽清楚。
簡以溪說着話拉開了病房門,安沐剛想跟着過去問問,養父突然喊道:“那個安沐,我有點兒事想問你,你看你能過來一下嗎?我這腿實在是不太方便。”
安沐頓了下,詫異的瞬間,依稀猜到了什麽。
養父又沖養母道:“你愣着幹啥?趕緊跟希希過去,她又不知道值班室在哪兒。”
養母連“哦”了好幾聲,看了眼安沐,神色透着明顯的不自然,拉開門也跟了出去。
安沐目送她們離開,這才轉身到了病床邊,看了眼床頭櫃上的臉盆毛巾,有心想接替養母繼續幫着擦臉擦胳膊,又怕吓着養父,端着那盆子暫且擱到了床底下,這才拉了椅子坐下。
“你想問我什麽?伯父?”
養父看了眼隔壁床病友,那是個年輕男人,正抱着手機看得起勁,壓根就沒關注這邊。
養父垂眸嘆了口氣,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這才擡眸對她道:“我下面要問你的,可能有點冒失,可我實在是……實在是不放心希希,你要是不想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這樣的開場白,可想而知,後面不會是什麽好話。
安沐望着養父曬得黝黑又蒼老的面容,眼尾那仿佛刻痕般的魚尾紋,以往見了她都是帶着笑的,如今卻是疏離,甚至防備。
她垂眸,壓抑着翻湧的情緒,差點喊錯了稱呼。
“ba……伯父請說。”
養父看了眼病房門,道:“我下午在街上焊架子,爬得也不算太高,就兩樓半差不多,我正焊着呢,手機響了,我一看是濰城號,就沒多想,就接了起來,誰知道……
誰知道是希希那個姐姐,她姐說,簡家發生這一切,都是……都是你一手設計的,還說你一開始就是帶着目的接近的希希,是不是真的?”
竟然真是簡以湖在搞鬼,做不了實質傷害,就來挑撥離間。
安沐擡眸望向養父,琥珀色的眸子無波無瀾,沒有絲毫隐瞞。
大約是沒想到她承認的這麽爽快,養父僵了下,扒了下腦袋,沉默了好半天,這才再度開了口。
“那……那你現在目的也達到了,你怎麽還跟希希在一塊兒?”
“朋友?”養父苦笑了聲,“我是粗人,可我也知道,朋友是交心的,不是随便拿來利用的,我不覺得你這是朋友,你這頂多就是……覺得利用了希希,心裏過意不去,所以才處處幫着她,你是有錢人,希希就是個小老百姓,你倆根本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