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紙鶴
安沐看了眼簡以溪背後沉甸甸的書包, 二話不說,先給她取了下來。
書包不是一般的沉,看樣子裝了不少的書, 一只手還有點拎不動,得兩只手一塊兒用力才給撂到了鞋櫃上,這也就是書包帶結實,不然非墜斷了不可。
簡以溪扶着門框往裏進,嘴裏有氣無力解釋着:“我不會打擾你太久, 等我找到便宜房子馬上搬出去,我……”
安沐蹙眉,推着就把試圖進屋的她給推了出去。
簡以溪腳下踉跄着, 靠在了門框,大約是沒料到她會阻止她進去, 無措地擡眸望向她。
“你……生氣了?”
安沐沒理她, 又推着她出去了點兒, 自己也跨了出來, 回身砰的鎖上了門。
簡以溪燒得迷迷糊糊, 所有的精神都用在了對付溫巧雲他們身上, 這會兒腦子一團漿糊,問她1+1等于幾她可能答得上來, 問她9×8等于幾,她就得一九得九二九十八挨着背才能算出來。
可就算這麽稀裏糊塗的狀态, 她也看出了她在不高興。
——是她太得寸進尺了,人家幫她那是人家人品好, 她怎麽能仗着人家善良就不要臉的還想擠到人家家裏?人家也不稀罕她這點兒租金。
安沐不用猜也知道,簡以溪這會兒肯定是這麽想的。
果然,簡以溪嘟嘟囔囔已經開始道歉了。
“對不起……我不請自來……還是半夜來……我……我現在就走。”
簡以溪滿臉通紅, 知道的是她發燒燒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窘的。
她自以為打擾了她,無地自容地低着頭轉身想走,卻不知想起了什麽,回過身剛想說話,安沐攬住了她的肩,冷着臉半推半扶着她往電梯走。
簡以溪暈頭轉向的,有點跟不上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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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書包還沒……”
都燒成什麽樣了,還惦記書包?!
安沐瞪了她一眼,估計是有點兇,簡以溪嘟囔了一半的話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安沐帶着氣,本來不想理她,可看她燒得這傻乎乎的樣子,估計不說她還真以為自己要趕她走。
安沐沒好氣地冷出倆字:“輸液。”
答案都說了,簡以溪還遲鈍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不是趕自己,終于徹底放松下來,大約是實在太難受了,精神一放松就堅持不住靠在了她肩頭,連眼都閉上了。
不閉眼還好,這閉了眼再睜開,整個世界都變得颠三倒四,簡以溪頭重腳輕腿腳不聽使喚,就公寓樓門口兩三級臺階還有她扶着,還差點滾下去。
安沐被她拽得腳下踉跄,幸好反應快,趕緊抱緊了她一步兩級直接下到了底,這才穩住了身形。
簡以溪捂着嘴,擺着手示意她松開她,蹲下一陣幹嘔,胃裏空無一物,吐了半天連酸水都沒吐出來,整個人都是軟的,蹲那麽低還左搖右晃,跟喝醉了似的,就差沒坐地上了。
安沐本來就氣,這會兒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燒成這樣了不說趕緊去輸液,還想着進家裏幹嘛?真以為睡一覺自己就能好?
安沐越是氣越是沒表情,聲音冷到掉渣。
“還能走嗎?”
簡以溪試着按着膝蓋想站起來,還沒站直又歪了,要不是安沐拽着,真要坐到地上了。
她仰臉看着安沐呵呵傻笑,不知是不好意思還是怕安沐誤會,嘟嘟囔囔解釋着。
“我也不知道我這是怎麽了,剛剛明明還能走的,怎麽突然就……就暈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本來就暈,又蹲了再站,當然更暈,這麽簡單的常識都不懂?
或許不是不懂,只是燒忘了。
簡以溪再傻也知道安沐在生氣,趕緊掙紮着還想起來,安沐沒好氣地拽着她兩條胳膊圈到自己脖子,彎腰費勁的把她背了起來,又咬牙往上颠了颠,腳下踉跄了兩下,這才背牢穩了。
簡以溪的反射弧已經徹底燒化,趴在她肩頭都背出去十多米遠了,才反應過來,在她背後掙紮再掙紮,掙紮的安沐火苗直竄,要不是沒有多餘的手,真想揍她屁股兩下讓她安生會兒,她背着已經夠重了,別再給她添亂!
“別動!”
“我太重了,你放我下來。”
“說了別動!”
拔高的音量透着□□味,在這暗夜幽靜的小區,仿佛被放大數倍,越發顯得兇悍,徹底凝滞了簡以溪所有的掙紮。
簡以溪撐在她肩頭,好半天沒動一下,像是被吓到了似的。
安沐有些後悔,可她還在氣着,就算後悔不該這麽大聲,也拉不下臉哄十六歲的自己。
這種時候不能慣着,什麽都沒有自己的身體重要,真燒出什麽毛病,心疼的不還是養父母嗎?!
口口聲聲想要保護他們,卻連自己的身子都顧不住,憑什麽保護?憑她這蔫蔫的病貓樣?
安沐不理簡以溪,背着大步往外走,簡以溪還沒徹底長開,個子沒她高,小骨架體重也輕,只要她別亂動,背着倒也不算累。
法國梧桐茂密在頭頂,沉甸甸的腳步聲回蕩在身後,簡以溪仰起的臉慢慢垂了下去,圈在她脖子的胳膊漸漸收緊,熱氣缭繞在她後頸,傳過來的聲音又悶又燙,音調有些怪。
“我好像……總在給你添麻煩。”
“知道就老實點。”
安沐沒理她的道歉,她很煩,這種不良情緒已經很多年沒在她身上出現過了。
背後的簡以溪就像個小火爐,渾身滾燙,隔着兩層衣服都能感覺到那灼人的熱度。
昨天已經是39度多了,今天鐵定四十,任何人,不管是成年人還是嬰幼兒,40℃都絕對是個危險的數字,高燒燒傻可不是玩笑,是真的可能的,她現在只想趕緊去醫院。
“不過我很高興……”
——燒成這樣還高興?真是燒傻了。
“你越兇我越高興……”
——呵!這不是燒傻了,這是腦子直接燒沒了吧?
“你從來就沒對我這麽兇過……”
——咱們滿打滿算才認識五天。
“我知道……你越兇就是越擔心我……”
——我只是擔心養父母傷心。
“謝謝你安沐……謝謝……”
——不用謝我,我又不是為了你,我只是為了養……
後頸滾燙的潮濕,止住了安沐所有的吐槽,她回眸看了眼背後的簡以溪,自然是什麽都沒看到,只看到了散亂的發絲,還有那燒得灼紅的一角耳朵。
發絲連同簡以溪窄瘦的背一起輕聳着,壓抑的低泣驅散了安沐心頭的煩躁,卻漾起了她心底陌生的情緒。
她分不清那是什麽,只覺得冷硬的心似乎有什麽破土而出,連呼吸都帶着一絲酸澀。
淩晨一點多,照理說也不算太晚,可偏偏今天運氣不好,沿着馬路邊一直走到十字口也沒等到一輛。
這年頭,滴滴雖然已經有了,可在這三線小城還不普遍,想約車都未必能約到,尤其這麽晚了,也不安全。
安沐想了想,還是選擇沿着馬路往醫院方向邊走邊遇,按照以往的慣例,總能遇上那麽一輛兩輛出租。
事實上,這個慣例還是通用的,安沐确實遇到了,就在她背着簡以溪氣喘籲籲走到醫院拐角的時候,一輛出租迎面而來,直沖她滴滴滴地按喇叭。
安沐一個眼神都懶得給它,頭也不回地進了醫院。
簡以溪哭着哭着就沒了動靜,也不知是睡着了還是昏迷了,總之已經意識不清,她滾燙的體溫加上一路負重徒步的艱辛,熱了安沐一身的汗。
好不容易背着人進了輸液大廳,找了個空床把人放下,安沐連汗都沒顧得抹一把,急匆匆趕去找了醫生。
醫生量了體溫,又查了下之前開好的藥單,加開了一針退燒針,讓她趕緊先推針。
安沐又馬不停蹄取了退燒藥趕到護士站,報了簡以溪的名字。
護士打着呵欠翻找了一圈才找到之前開的單子,忍不住訓叨了一句。
“怎麽來這麽晚?藥勁兒都接不上了,明天可別再晚了。”
“是,明天一定早點兒來。”
護士端着藥盤跟着安沐到了病床邊,嘩啦一下,淡藍色床簾從頭拉到了尾,擋住了裏面的簡以溪。
簡以溪還在昏睡着,整個人燒得軟綿綿的,胳膊腿兒拽起來又軟下去,像是馬上就要融化了似的。
護士取了針管抽着藥,盯着針頭往外推空氣,嘴裏念叨着:“把她翻過來,褲子脫了。”
褲子……
雖然是十六歲的自己,可畢竟還是自己,安沐一點兒心理壓力都沒有,小心地把簡以溪推成面朝裏側躺,解了牛仔褲金屬扣,往下拽了拽褲子。
褲子是收身褲,有些窄,連拽了好幾下都沒拽到護士滿意的位置。
“稍微快點兒,她燒得這麽厲害,還得趕緊給她輸上液。”
護士在催促,安沐果斷又把簡以溪放回平躺,拽着褲腰兩側,一塊兒往下褪,只留了純白的蕾絲底褲在裏面。
重新再把簡以溪推成側躺,綿軟的底褲很好拽,輕輕一拽就到了護士滿意的位置。
“你扶好她,我紮了。”
泛着寒光的長針紮進了毫無防備的皮肉,護士推得很快,三兩下推到底,嗖就拔了出來,棉簽按在針眼上,交給安沐。
“按一會兒不出血了再扔。”
交代完,護士端着托盤去給輸液配藥,留下安沐呆在床簾裏,一手扯着簡以溪的褲子,一手按着棉簽。
安沐先是關注着棉簽,按了會兒不見有血沁出,也就松懈了下來,視線随意掃着,越發覺得這真是十六歲的自己,膚白肉嫩,年輕的像是能掐出水,看着就很健康,不像二十八的她,胸部墜痛,坐骨神經也痛,還有宮寒體虛,低血糖低血壓,每天早晨起來都會頭暈惡心,皮膚也是不健康的慘白。
年輕真好,一切都還來得及。
安沐胡思亂想着,看到簡以溪尾椎有個黑點,下意識擡指抿了下。
沒抿掉。
她又抿了一下,還是沒有掉。
不是髒東西?難道是痣?
她尾椎原來有痣的嗎?
自己是看不到自己後面的,安沐從來不知道自己這個地方居然有痣,她扔了棉簽,低頭又仔細瞧了瞧尾椎,指腹抿了又抿,真的是痣,小小的一點黑,芝麻似的。
這種感覺有些新奇,不過安沐已經過了對什麽都好奇的年紀,看了幾眼就收了視線,剛想幫簡以溪提上褲子,一擡眸正對上一張滿是通紅的臉。
安沐微頓,“醒了?”
探手摸了摸簡以溪的額頭,又摸了摸臉。
“好像沒剛才那麽燙了,怎麽看着比剛才還紅?”
簡以溪幹燥的唇燒得都黏在了一起,費了點兒勁兒才張開,嗓子沙啞的透着點兒幽幽的磁性。
“剛才……打針了?”
“對。”安沐想起自己對疼特別敏感,“你疼醒了?”
簡以溪“嗯”了一聲,轉過身掙紮着自己兜上了褲子,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她似乎有些不敢看她。
“我……我想……想上廁所。”
“我扶你去。”
發燒很容易脫水,不想去廁所就是前兆,簡以溪想去倒是好的,起碼說明她還沒到脫水的地步。
安沐扶着她下了床,扶着進洗手間,怕她一個人站不穩,就在單間外等她。
等了半天,沒聽見有什麽動靜,簡以溪掙紮着就出來了。
“你怎麽沒……就出來了?”
簡以溪僵了下,沒想到她居然能問出這種話,回頭看了她一眼,神色說不出的複雜。
“我……我那個……該輸液了,先出去吧。”
安沐蹙眉扶着她出來,手下滾燙的體溫讓她反應過來。
難道是因為……她碰了她的尾椎,所以她才想上廁所?
這在醫學上是有依據的,尤其簡以溪還在發高燒,自己的手相對她來說又是冰涼的,影響就更顯著了。
有了醫學手段的刺激還不能正常排水,簡以溪難不成今天一天都沒喝水?
那句話果然是對的,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發着燒還不喝水,這可就真是自作孽。
安沐掃了懷裏的簡以溪一眼,簡以溪垂眸挪着步,唇抿着,斜眸偷瞄了她一眼,又趕緊轉開,耳朵尖都是紅的。
——安沐幫她打針就打針,幹嘛亂摸?她剛剛到底在摸什麽呢?要不問問?
——不不,還是別問了,說不定她只是看到她身上髒了,幫她擦髒東西,她這麽問出來太尴尬了。
——可誰會在這種地方亂擦的?就像看到別人褲子後面沾了什麽,頂多就是提醒一句吧?何況這還不是褲子……
——就算她不知道她醒了,起碼也該抽張紙巾墊着擦。
——怎麽想都覺得怪怪的,所以到底是問還是不問?
簡以溪迷迷糊糊胡思亂想着,直到護士拿着輸液針過來,她才頭皮發麻忘了這茬,緊張地盯着護士。
輸液針最終還是無情地紮進了血管,液體滴上了,簡以溪的狀态似乎也好了些,安沐輕呼了口氣,找了護士要了一次性紙杯,接了杯熱水過來,不停轉圈吹晾着。
午夜的輸液大廳空空蕩蕩,只有寥寥三兩個急診在輸液,有躺病床的,也有選擇靠坐輸液椅玩手機的。
安沐沒給簡以溪蓋被子,就那麽讓她躺着散熱。
熱水吹得不那麽燙了,安沐扶起簡以溪靠在床頭,紙杯塞進她手裏。
“小口慢點喝。”
越是發燒越要喝熱水,一來可以補水,二來可以發汗,三來……發燒時,溫水就相當于涼水,喝了也是容易拉肚子的,要根據體溫調整水溫。
這是養母從小灌輸給安沐的生活常識。
安沐記得,簡以溪自然也記得。
簡以溪端着那熱水,垂眸輕抿了一口,頭也不擡,啞聲道:“你知道直男笑話嗎?”
“女朋友發燒了,直男說,多喝熱水;女朋友生理期,直男也說,多喝熱水。”
“這個,聽過,怎麽了?”
簡以溪頭埋得更低了幾分,碎發亂在臉側,她也不撩一下,長睫遮擋了她眸底的情緒。
“我覺得……這根本就不是笑話,誰規定的熱水就是不關心?”
簡以溪也不知跟誰賭氣,端着紙杯就灌,燙得吐舌頭還要喝,一口氣喝完了整杯水才啪的擱在了床頭櫃。
“你慢點兒,小心別竄了針。”
安沐探手拽她的胳膊,怕她壓到了輸液管,啪嗒,一滴液體突然劃空而落,正滴在了她拽管子的手背,帶着高燒的體溫,滾燙滾燙。
——只是一杯熱水而已,怎麽又哭了?
安沐盯着那濺開的淚滴看了幾秒,扶着她躺好,掏出醫院單據,認真地東折西折,折出一只帶着條形碼的千紙鶴。
牽起簡以溪的手,把那紙鶴放進她的掌心,蜷上她的手指,舉起來,兩手捧着,閉上眼睛許願。
“我希望簡以溪的病快點好起來,不管是身上的,還是心裏的,如果能實現,我願意折一千只千紙鶴來還願。”
簡以溪紅着眼眶看着她,忍不住破涕為笑。
“你傻呀?小學生現在都不信這個了。”
安沐眸光柔和,微微笑道:“重要的不是信不信,重要的是你笑了。”
簡以溪的眼淚滞在眼眶,沒堅持多久,再度湧了出來,她垂下頭使勁兒蹭了兩下,再擡起頭,眼眶紅得讓人心酸,唇角漾起的笑卻比剛才更真實了許多。
“反正你就是比小學生還幼稚。”
安沐也不辯駁,摸了摸她的額頭,藥效已經開始發作,加上剛剛那一通熱水灌下去,額頭已隐約沁出了一層薄汗。
安沐道:“開始出汗了,病也要好了,我的願望都實現了,看來今晚不用睡了,得折一千只千紙鶴。”
簡以溪:“那你一晚上可折不完,估計不吃不睡折個兩天兩夜差不多。”
安沐道:“那你可要幫我。”
簡以溪:“我才不要,我可是病人。”
安沐道:“那我折不完怎麽辦?”
簡以溪:“那就拖着呗,又沒說一定要一口氣折完,一天折一個,也就一千天。”
安沐道:“還是一天折兩個吧,高考前剛好折完,就能許下一個願望。”
簡以溪:“不下一個願望是什麽?”
安沐道:“希望……能和簡以溪考到同一所大學。”
簡以溪:“這個你不需要千紙鶴許願,你沖着我許願就可以了。”
安沐道:“你能行嗎?我可是想考清北的人。”
簡以溪:“小看誰呢?我非清北不上!”
安沐道:“那就這麽說定了。”
簡以溪:“說定就說定。”
安沐道:“既然是兩個人的願望,那每天兩只千紙鶴,是不是你也得分擔一半?”
簡以溪:“原來在這兒等我呢?!你好奸詐安沐!”
安沐道:“那你要折嗎?”
簡以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