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暗戀
午夜的輸液大廳只有寥寥幾人, 卻算不上安靜,年輕男人靠在輸液椅上開着外音看視頻,新來的小寶寶不舒服哇哇哭, 母親摟着他來回踱着步哦哦的哄着等輸液。
玩笑了幾句之後,簡以溪的情緒總算平靜下來,這才把之前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安沐。
安沐認真聽着,不時點評幾句,不想打擊她的積極性, 只稍微說了下這件事怎樣做會更好。
譬如,早在第一次挨打就該偷偷錄下來,這樣不僅能有效避免他們折騰養父母, 還能早點擺脫他們。
看着簡以溪懊惱地垂下頭,安沐适可而止, 轉而又誇贊她。
“我還真沒想到, 你居然能自己解決這件事, 很棒, 很厲害,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這樣也算提前給養父母提了個醒,讓他們知道你過的不好, 之後脫離戶籍什麽的,他們也不會覺得太驚訝, 還會為你高興。”
說起戶籍,簡以溪又犯了愁。
“他們說, 國慶節前必須遷走戶口,否則就不讓遷了,還說戶口只能遷在濰城, 否則也是不給遷,我明天想去問問毛毛,看能不能先遷到她家戶口本上。”
安沐搖了搖頭,“應該不能,這邊戶籍管理挺嚴的,沒有熟人辦不了,毛毛就算想幫忙,他家人也未必會同意,何況這麽做等于得罪了你爸媽,濰城就這麽大點兒地方,萬一他們要報複毛毛一家怎麽辦?”
簡以溪微微睜大眼:“他們又不是黑社會,應該不至于吧?”
“你怎麽知道不至于?”安沐拿起紙杯又接了杯熱水端了過來,“從他們決定幫你開始,在你爸媽那裏他們就已經是眼中釘了,我猜得不錯的話,你戶口本還沒拿到手吧?”
簡以溪垂眸,沒精打采地點了點頭。
“還沒有,他們說等我遷戶口的時候再找他們要,現在不會給我,畢竟是很重要的證件什麽的,不能一直讓我拿着。”
這不過是借口,簡向偉他們只是覺得她根本不可能找到遷出戶口的辦法,想讓她知難而退,順便還能拖延時間,一個月後簡以湖的事基本上也該塵埃落定了,有的是時間收拾她。
安沐淡淡道:“所以你想想,如果你問他們要戶口本,他們會輕易給你嗎?他們肯定會陪着你一塊兒辦理,一旦他們見了毛毛的家人,也或者是你找來的其他濰城人,他們很有可能會威脅或收買這些人,這些人還會幫你遷戶口嗎?”
簡以溪臉色白了白,水是喝不下去了,随手放到了床頭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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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怎麽辦?我原本還想着,實在不行就找其他人花錢先遷走的。”
簡以溪手裏有一萬塊錢,這還是來濰城前養父母偷偷塞給她的,他們怕她初來乍到什麽都要麻煩親生父母,手裏沒個錢不硬氣。
簡以溪原本不想要,可養父母卻說這是她這些年的壓歲錢,本來就是她的,非讓她拿着。
簡以溪心裏清楚,她小時候的壓歲錢才五塊十塊,後來漲到二十五十,也就這兩年才到了一百,怎麽攢也不可能有一萬這麽多。
何況,她從小就知道,所謂壓歲錢其實就是別人家給她,她給養父母,養父母轉手再給別人家,等于換了換手,哪裏有什麽餘錢?不倒貼就不錯了。
之前她實在推脫不過,只好先收了,原本想着過年探親偷偷再塞給他們,沒想到……現在就得用了,不管是為了遷戶口,還是租房子。
更讓她沒想到的是,現在就算是她想花錢遷戶口都不行了,她再怎麽有錢也比不過簡家,溫巧雲他們為了面子也好什麽都好,只要不想讓她遷出去,随随便便拿點錢就能收買那些原本可以幫她遷戶口的人,她這區區一萬塊全拿出來也比不過他們。
實在收買不了的,還能威脅,總歸她是鬥不過的。
氣氛逐漸沉重,安沐探手勾起她的下巴,逗小狗似的勾了兩下,唇角漾着笑意。
“你喊我聲師父,我就教你兩個法子。”
簡以溪睫尖鍍着涼白的星芒,微微睜大眼,“你有法子?還兩個?”
簡以溪眼前亮了,像是只要她說有辦法,那就一定是好辦法,法子都還沒聽到耳朵裏,之前的陰霾已一掃而空,還有心思雙手抱拳,笑嘻嘻拜了拜:“求師父父指教!~”
安沐見她出了汗退了燒,心情也不錯,又勾了勾她的下巴回了聲“乖徒弟”,這才開口。
“方法其實很簡單,你只要在濰城買個房子,就能在新房落戶,未成年也沒關系,這樣他們就無話可說。”
笑容僵在了簡以溪臉上。
“這就是你說的辦法?”
簡以溪一下子就蔫兒了。
“你看看我,全身上下就寫了一個字,看出來了嗎?”
安沐突然有些想笑,煞有介事地點了下頭。
“看出來了。”
“什麽字?”
“蠢。”
“是窮!”
簡以溪有氣無力地靠在床頭,唉聲嘆氣,頗有點生無可戀的樣子。
“我太窮了,沒錢買房,就算我找養父母借,他們砸鍋賣鐵也拿不出這麽多錢,就算能湊個首付,後續還得他們還,再加上我這兩年的學費還得拜托他們,他們的經濟壓力實在太大,我不能這麽自私。”
就知道她會這麽說。
安沐勾下巴的手揉了揉她沮喪的小腦殼,“所以還有第二種方法,你加到我戶口下。”
簡以溪擡眸看向安沐,撲扇了兩下長睫,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不是外地來的嗎?我爸媽要求必須遷到濰城戶口下。”
原本簡以溪是不想同意這附加條件的,但當時110已經來了,時間緊迫,實在沒工夫再談判,簡以溪也怕真激怒了簡向偉反而更擺脫不了簡家,這才見好就收點了頭。
安沐放下交疊的腿,換了條腿繼續疊着,淡藍的床簾只拉了一半,她在床簾外坐着,簡以溪擋在裏面。
安沐道:“我遷到濰城不就行了?”
簡以溪難以置信地望着她,烏泠泠的眸子像是覆了層淡藍的水膜,睜得越大,越是顯得驚訝和懵懂。
“哪有你說得那麽輕巧?這可是下戶口!怎麽能随随便便亂來?你原來的戶口在哪兒?”
“哪兒?”
安沐又重複了一遍。
衆所周知,北京本地生考清北比外省分數線低很多,眼看再兩年就要高考了,安沐這是瘋了嗎?!
簡以溪已經從難以置信變成了不可思議。
“你是在開玩笑嗎?馬上就要高考了,你就算遷過來再馬上遷回去,恐怕也來不及了吧?本地生高考肯定有落戶時間限制之類的吧?”
安沐淡淡道:“那又怎樣?清北除了北京人,難道就沒別的省考上的嗎?有實力在哪兒都能考。”
“就算你有實力,你家人也不能同意!”
“我們家,我說了算。”
話雖如此,簡以溪還是搖了頭。
“就算你家人能同意,我還是不能同意,你要是別的地方的還好,北京的絕對不行,我不能讓你冒這個險。”
安沐微挑眉梢,“你不相信我的實力?”
“不是不相信,而是沒必要冒險,就像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你明明有康莊大道可以穩穩地過,幹嘛非要去跟別人擠?擠得一身臭汗不說,還累。”
“可這是最省錢也最省事的辦法。”
簡以溪苦笑:“那也不能拿你的前程開玩笑,我還是再想想別的辦法吧。”
安沐把捏着手裏的紙鶴,心知肚明這兩種法子她都不會答應,告訴她這些,只是為了讓她更容易接受第三種。
“那看來……為師只能傳授你第三種法子了。”
“還有辦法?”
簡以溪剛抽了張紙準備擦汗,手都舉起來又放下了,汗津津的額頭濡濕了碎發,臉上的熱度退了不少,臉不紅了,臉頰的巴掌印兒反倒顯了出來。
安沐睨了眼那紅印兒,好心情瞬間散了大半。
“第三種法子稍微複雜一點,就是……我來買房子,房産本除了我的名字,再加上你的,你就可以借着這套房子落戶,等将來高考結束,你再把房子過給我就行。”
“不行!”簡以溪還沒聽完就搖了頭,“你這越說越不靠譜,買房子可不是小事,就算你家比我家有錢,我也不可能讓你為了我浪費這麽多。”
“這怎麽能是浪費?這既是投資,也是為了自己方便。”
安沐耐心地解釋:“房價是一直在漲的,買了就是升值,而且我現在住的公寓離學校有點遠,以後天冷了,每天騎車上下學也很不方便,倒不如直接在學校對面買套房子,等将來高三必須住校了,家就在對面,周末回家也很方便,可以說是一舉三得。”
簡以溪皺眉擦着額角薄汗,好半天才道:“話是這麽說,可我還是覺得不行。”
“別你覺得了,就算沒這事我也打算搬家了,濰城比我想象中冷太多,我可不想大冬天還要頂着狂風暴雪蹬車,凍成狗不說,關鍵還累。”
頓了下,安沐又道:“所以說,你不用有壓力,我只是單純為了自己,你能幫我一塊找房子還能省我不少力氣。”
簡以溪垂下頭,沉默了很久才擡起,好不容易平複的眼圈再度紅了。
她不是傻瓜,她知道即便安沐說的都是真的,那買房的初衷裏也絕對有她一份。
“那大概需要多少錢?就是那個過戶費。”
“過戶費你不用操心,本身就是我買房,當然應該我拿,等将來你還給我的時候,自己出過戶錢就行。”
等将來……
也就是說眼下一分錢也不用出?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法子了,貧窮如簡以溪,就算想拒絕都有心無力。
“那你也得把過戶錢告訴我,我心裏好有個數。”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得看具體房價,大概幾萬塊吧。”
幾萬塊……
簡以溪下意識咽了口口水,幾萬塊對她來說已經是天文數字了。
不過她很快振作起來,對安沐道:“等過戶的時候我也去。”
“你本來就要去,不然怎麽加名字?”
簡以溪的小心思,安沐清楚得很,她就是想看看過戶到底要花多少錢,盤算一下怎麽早點攢夠,好早點把房子還給她。
買房可不是件容易事,考慮到新房過戶反倒沒有二手房便捷,安沐敲定了買二手房,當即就拿出手機開始翻app找合适房源。
兩人一塊翻看着,挑了兩套離學校近的,就等天亮了聯系房主,争取盡快拿下房子,還要趕着盡早過戶下戶口。
一來二去的,幾瓶液體輸完了,簡以溪的燒也徹底退了,臉上的紅印兒也沒那麽明顯了,一夜沒睡的兩人打着呵欠出了醫院,天已經蒙蒙亮,公交車慢悠悠停在了站牌處。
安沐剛想招手攔出租,簡以溪拽着她直奔公交,還不停揮手讓司機別走。
一路跑上車子投了幣,簡以溪蓄了一晚上的力氣直接跑沒了,扶着椅背勉強坐下,歪頭靠在了安沐肩上。
“頭暈頭暈,借靠一下。”
安沐轉眸看向她,晨起的陽光透過公交車窗斑駁在她身上,臉側的細小絨毛照得一清二楚,她的睫毛很長,長且黑且卷翹,光束中飛舞着微塵花毛,一點花毛沾在了她的睫尖,車子啓動,車身嘩啷嘩啷搖晃,那睫尖花毛也跟着搖晃着,卻沒有飛走,依然黏得牢靠。
安沐有點強迫症,不太強烈那種,譬如看到v信的小紅點就非得點沒了才舒服。
簡以溪睫尖那點花毛,她看了一路,想給她捏掉,又怕車子晃得厲害,再一不小心把她睫毛揪掉,就一直看,一直沒動手。
車子停到了紅燈,安沐趁這機會,擡指伸向了睫毛,卻不料,一路阖着的長睫突然顫了下,撩開了眼簾。
烏泠泠的眸子正對上安沐伸過來的纖白嫩手,簡以溪的角度剛好還能看到那掌心粉撲撲的,像是按在什麽地方按了很久才終于下定決心擡了起來。
簡以溪不自覺想起了自己被摸過的尾椎,安沐就是用這……這只手摸她的嗎?她……她又趁她睡着想幹嘛?
不不不,別胡思亂想,肯定是她臉上有髒東西,所以她才伸手過來的,絕對不是趁機想摸她的臉!
“我……臉上有髒東西?”
安沐順勢點了下頭,小心地捏下了她睫尖的花毛。
“就是這個。”
安沐很認真地抿開指尖給她看。
花毛沾了手,就像棉絮入了水,指尖細微的一點皮脂就讓它隐形,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仔細看也未必看得出來。
安沐知道手上有,所以隐約能辨出來,簡以溪卻不行。
朝陽明晃晃打在那手指,她的角度只看到手指纖纖,光潔如玉,別的,什麽都沒有了。
“看到了吧?”
安沐又抿了抿指尖,抿掉了那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花毛。
簡以溪撲閃了兩下長睫,“呃……好像是……看到了。”
雖然沒有真的看到,不過安沐既然說有,那肯定是有,不然她幹嘛要騙自己?
這邏輯沒毛病。
簡以溪以此類推,順便破案了之前的尾椎事件,那肯定也是在幫她擦髒東西!
“等會兒吃過早飯回家,你直接睡就行了,我幫你請假。”
簡以溪一怔,“我也要去上學,不是還要讀檢查嗎?只有你和毛毛兩個,我覺得不牢靠,加上我才萬無一失。”
“不要緊,就算毛毛失敗了,我也有辦法讓學校主動消除咱們的處分。”
“那總是麻煩,還是我去更好。”
簡以溪拒絕聽“可是”,腦袋一沉,重新枕在了安沐肩頭。
“好啦,就這麽愉快地說定了!”
——真是拿自己沒辦法。
安沐:“那你不舒服了就馬上請假走。”
“放心吧~我才不會硬扛。”
——信了你才怪。
每到周一就頹廢,不止是上班族,學生黨也一樣。
歡樂的周末為什麽逝去的那麽快?讨厭的周一你能不能快點走?
早自習同學們都蔫蔫的,背課文都像沒吃飽似的,班主任老胡走了,同學們才恢複了點兒人氣兒,左鄰右舍開始積極讨論簡以湖的驚天八卦。
幸好簡以溪靠邊坐,前後桌有心想找她打探點兒內部消息,都因地勢上的不足敗退,前桌是怕扭身說話被老胡逮着,後桌是怎麽戳簡以溪都不回頭。
唯一占據優勢的謝毛毛雖然大大咧咧,可是心裏有數,知道有些事不能讓人随便聽去,可又實在好奇的很,眼珠一轉,趴到了簡以溪耳朵邊咬耳朵。
【你姐自殺怎麽回事?】
簡以溪睨了她一眼,無奈地勾了勾手指,謝毛毛樂颠颠趕緊附耳過去。
【自殺是裝的,我爸媽都向着我姐,我已經跟他們撕破臉,離開簡家了。】
謝毛毛難以置信地揉了揉耳朵。
“真的假的?!”
謝毛毛趕緊繼續咬耳朵。
【你這算什麽?離家出走?那你以後怎麽辦?你現在住哪兒?】
對毛毛的好奇心,簡以溪已經有了充分了解,她幹脆把這兩天發生的事簡要給毛毛說了一遍。
毛毛的表情精彩多變,聽到她被欺負氣得捶桌,聽到安沐帶她去醫院,又激動地咬書角,聽到最後,毛毛撤回快歪黏在簡以溪身上的身形,從來沒有那麽嚴肅的看着簡以溪。
“聽了半天,我發現了三件事。”
“哪三件?”
“一,他們畜生不如;二,你比看上去勇敢;三……”
毛毛突然笑得不懷好意,壓低了聲線說出一句。
“安沐肯定暗、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