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坦誠
秦越的身形一個踉跄,穩住後卻頭也沒回的往前疾行,眨眼就消失在舒繼業的視線。
舒繼業皺眉思考,秦越是聽到了還是沒聽到?
但是舒繼業卻留了個心眼,住院大幾年的疾病,不可能不嚴重。接下來的旅途,需要格外注意秦越,免得這倔強的大男孩出意外,回頭造成遺憾就不好了。
下午,這支隊伍繼續上路了。
一開始,齊雲就嚴格的要求幾個騎行姿勢不準确的同學改正姿勢,那幾人嘗過苦頭後倒是乖乖答應了。
但是,姿勢不對可以改正,體力不濟卻無法短時間增強。
隊伍依舊很慢,不停的有人疲憊幾乎暈厥,但是歇歇停停,一路還算順利。接着第二天,第三天,隊伍雖然艱難,卻還在正常前進。
到了第四天,他們已經快來到第二座城市。眼見吃的喝的睡的就在眼前了,連秦越都卯足了勁往前沖,恨不得瞬移進城。
但是很突然的,有女孩子騎到半路上撒潑打滾嚎啕大哭倒在地上死也不肯起來。隊伍立刻停下來,舒繼業走過去查看那女孩的狀況,可是女孩怎麽都不說話,就是哭,軟綿綿的坐在水泥地上,滿臉憔悴的模樣讓人說不出太苛刻的話。
“她大概累癱了……讓她哭一下吧,哭夠就好了。”大夥于是一邊哄她,一邊等着她緩過勁。
半個小時後,女孩終于平靜了些,她擡起虛軟無力的手臂僵硬的擦拭眼淚,哽咽啞聲道;“我真的騎不動了……要死了嗚嗚……”她說着垂下頭捂着臉哭得更大聲,有幾分氣急敗壞和撒嬌的語氣,但無論怎樣都聽得出她的确無力之極:“我肚子疼啊,我月經來了……渾身不舒服,真的不想騎了,你們就把我丢在這裏吧,我寧願死也不要騎車了……咳嗚嗚……”
這年代的學生都早熟,幾本都上過青春期生理課,聽到女孩這麽直白的話倒是很了解,立即有男生說:“難怪,你怎麽不早說,早說可以直接搭車走,現在馬路上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怎麽辦?”
“女孩子好可憐!”
“試試看能不能攔到車?”
“還是別了,不熟的車送她走也不放心啊。要不打110讓警察幫忙?”
齊雲習慣看向舒繼業:“舒老板覺得怎麽樣最好啊?”
舒繼業皺眉問他:“你事先沒有安排好應對措施嗎?旅途半路上出差錯再正常不過,出發前就應該考慮好應對措施。你現在不管是報警還是攔車都不一定順利。”
齊雲茫然搖頭:“這種……怎麽個安排法……”
舒繼業嘆氣:“我騎車的目的是鍛煉,而不是挑戰什麽,更不是冒險。我絕對不會拿自己的生命做賭注,我不允許出現意外。所以我不管騎車去哪裏,都會安排一輛車較近距離跟着,這樣不管我發生什麽意外,都可以争取及時得救。”說完,舒繼業拿出了手機。
齊雲漲紅臉道:“那是有錢人才行……”要單獨有輛私家車和一個司機,甚至帶着一個醫療隊,靠,那當然有備無患,可是他們哪有那個經濟條件。再說……他們的确把騎車旅行當做一種挑戰和冒險。就算有保镖,也會覺得太不刺激了,太丢人了,像沒斷奶的小孩。
舒繼業身後的秦越也不自在的輕咳了一聲,他偷跑出來加入車隊,被家人知道後,他幾個舅舅當時就着急的說要派保镖來護航,秦越聞言很氣憤的挂了電話。更讓秦越無語凝咽的是連他爸秦四海,後來都打來電話叫他回去,別吃飽了撐不過。
但是家裏人越那樣說,秦越更不想半途而廢。
似乎幼稚又固執的想要證明些什麽。
舒繼業的電話打出去一刻鐘後,一輛路虎越野車便出現在衆人面前。
舒繼業揚手指點道:“車來了,把她弄上去,我會讓司機直接送她去W市醫院,要是沒事就送去酒店。隊長,W市的住宿點你安排好了嗎?”
齊雲點頭:“嗯,網上查過,去W市住興華賓館。”
“行。”
路虎司機下來,舒繼業叮囑他幾句,女孩便被弄上了車。但是舒繼業并未急着讓司機走,而是環顧了一下在場所有人,他靠着車,抱着手臂,很無可奈何的對這群少年少女們說:“還有誰撐不住的趕緊上車,別等下又哭天喊娘的耽誤行程。”
齊雲立即安排另一個女生上車去照顧哭泣的女孩,其他人都保持了沉默。
舒繼業聳肩,多看了秦越幾眼:“你呢?”
秦越高高仰頭,不屑道:“我沒聽見。”
舒繼業瞧着他神氣的模樣不由好笑,揮手便讓司機走了,剩下的人繼續騎車趕路。
其實這時間段,大部分人已經很累很累了,都在硬撐着。
隊伍到達W市時,已經是晚上八點,還好夏天黑得晚,自行車都裝了照明燈,摸黑的路程不遠。
趕到興華賓館,一群人嘩啦啦沖進訂好的房間洗澡換衣。有人趕路時累得像死人,一到賓館就生龍活虎的到處亂竄。走廊外,不時能聽到這群少年咋咋呼呼的嬉鬧聲。
舒繼業贊嘆年輕人恢複力真好,不過他房裏這位除外。
秦越已經睡得像死豬一頭了,連澡都沒洗,騎行服也沒脫下。
舒繼業舒舒服服洗澡換衣泡茶吃東西看報紙,當秦越十一點醒來時,舒繼業體貼的遞給他一杯沖劑:“喝了,解壓提神。”
随後,一些沒睡的成群結隊出去吃宵夜,秦越餓壞了,吃相很粗魯。旁邊的舒繼業就規矩多了,就像小女生們說的,吃飯也很優雅啊……
“舒老板,今天在真是謝謝你!要不是你叫車,我都不知道怎麽辦,真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舒繼業聞聲看去,說話的女生是下午痛經的喬飛雪。她的眼鏡還是紅腫的,但臉色已經好多了。說話聲音很柔,襯得乖巧。
舒繼業笑笑:“不用客氣。”
喬飛雪莞爾一笑,拿起一杯熱茶舉到舒繼業面前:“我以茶代酒敬舒老板一杯,真心謝謝你對我的幫助!不好意思了,我不會喝酒,茶水你不介意吧?”
舒繼業微頓,拿起啤酒輕輕與她碰了碰:“不介意。”說罷一飲而盡,空杯清脆的擱在右手桌面上,秦越随手便給他填滿了啤酒,一邊還不忘記往自己嘴裏猛塞烤雞肫,吃得嘴唇油光可鑒,惬意滿足地兩眼晶晶亮。
喬飛雪又說:“舒老板今年多少歲?不介意的話能不能告訴我們?”
舒繼業失笑:“男人的年齡也可以是秘密。”
喬飛雪和幾個同學呵呵笑:“舒老板好幽默哦~~我猜你頂多三十歲,看起來好年輕的說。說實話這麽年輕的老板,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以前在電視上,還有雜志上看見的老板都是老頭子,不是禿頭就是大肚子,真沒你這樣的。”
舒繼業輕笑道:“我以前也是大肚子。”
“騙人吧,不可能。舒老板身材很好啊……”
舒繼業不置可否地閉了嘴,秦越在右邊好奇的追問他:“你以前真的大肚子?”
“嗯哼,你不相信?”舒繼業笑看他。
秦越點頭:“我信,按常理,你這個年紀的男人發福的可能性很大很大,所以沒什麽不相信的,除非你和我一樣,是長不胖體質,哦,蘇岩也是長不胖體質。”
“……所以呢?”
秦越搖頭:“沒有所以啊,我就事論事一下。你看你堅持常年鍛煉,煉出四塊腹肌六塊腹肌八塊腹肌什麽的也挺好的。我表哥和你一樣,他要是隔段時間不運動,身材就會變形,為了讓蘇岩不嫌棄他,他連煮飯拖地帶孩子的事情全部接手了,成為新一代當之無愧的好男人。我媽經常要我跟他學習,但我覺得沒必要,我有他嫉妒不來的長不胖體質。”
舒繼業笑眯眯看着他,他眼神毒辣,沒有漏掉秦越眼中一閃而過的得意洋洋。
舒繼業氣定神閑道:“這番話跟你表哥說過麽?”
“沒有,沒必要對他說。”秦越含着雞肫含糊搖頭道,那因為吃東西而微微撅起的油光嘴唇,在夜色下泛着誘人的光彩。
舒繼業用筷子輕輕戳他嘴唇:“跟他說,保證他削死你這小嘴。”
舒繼業莫名的舉動,詭異的用詞,那一聲你這小嘴,騰地一下躁得秦越腦袋發燒,直接反應在臉上,通紅一片,秦越受驚往後避去,狠狠出了口氣才敢擡頭。
他獨自莫名地不自在,卻見那舒繼業平靜無比地和喬飛雪說着什麽話題。
秦越偷偷松口氣,埋頭苦吃,不敢再挑釁舒繼業。
吃宵夜後回去的路上,喬飛雪精神飛揚,一大群人的隊伍,不管走在前還是後,都能時不時聽到她的笑聲。扭頭看去,她一直走在舒繼業旁邊,兩人一路侃侃而談。
有人皺眉,有人暧昧的低低怪笑。
回到賓館,大家分道揚镳。
齊雲拉住準備回房的喬飛雪,無奈跟她說:“喬飛雪,我勸你跟舒老板保持一定距離。這樣不好……”
“為什麽?我又沒有怎麽樣。”喬飛雪不高興。
“他那樣的大老板,年紀比你大一圈哦,要是有不好的謠言對你太不好了。”什麽被包養的二奶,小三之類的新時代‘代名詞’,對少女的影響很大的。
喬飛雪不以為意:“大驚小怪,別說我跟舒老板沒什麽,就是有什麽,也是男未婚女未嫁你情我願的事。”
齊雲被堵得無話可說,想想的确是這麽回事,就算喬飛雪要攀高枝,舒繼業的情況也屬于一根可嫁的好枝。
“好吧,但是你最好弄清楚他是不是真的沒結婚,有些人隐婚你又不可能知道。”
喬飛雪皺着眉頭走了。
舒繼業在洗澡,秦越一身清爽的趴在床上描圖,手機響起,喬飛雪在電話裏問他:“秦越,問你幾個問題。”
“嗯,你問。”秦越頗驚訝,喬飛雪會給他打電話,兩人其實不太熟。
“你跟舒老板很熟嗎?認識多久了?”
秦越一愣,怔了怔老實道:“去年冬天認識的,熟不熟悉,也就那樣吧。”
喬飛雪似乎很失望:“哦,那你知不知道他的情況,比如他多少歲,哪一天生日,結婚沒有,有沒有女朋友,你知道什麽都告訴我吧,呵呵,我下次請你吃飯。”
秦越立即明白喬飛雪的意思了,他簡略道:“結婚沒有不清楚,估計沒結婚。大概也沒女朋友,不然會帶女友一起出來玩吧?生日更不知道,具體年齡比我大個四五歲?”
喬飛雪吐血,說半天沒一個肯定答案!
“怎麽這麽抽象啊我暈,比你大四五歲是多少歲啊?他才二十出頭啊?”喬飛雪震驚了,又覺得很興奮。比他們只大幾歲,不就是二十多嘛?越年輕越有共同話題。
秦越不好意思幹笑:“我今年二十八了,所以他當然是三十多。”
喬飛雪半天無語,緊接着驚叫:“騙人,你二十八?你不是十八嗎?”
“……沒騙你,我80後,不是90後。”
“呃呃呃,好吧,年齡沒所謂了,你幫我問問好不好,問他結婚沒有,生日,還有他的手機號碼告訴我啊!”
舒繼業擦着頭發出來:“你在跟誰說話?怎麽像在說我。”
秦越直言:“喬飛雪。”
“哦。”
“她問你生日,電話,婚姻狀況……”秦越笑看舒繼業,一個個報出喬飛雪的問題。電話那頭喬飛雪聽得清楚,當即有些憤怒的挂了電話。
秦越知道喬飛雪生氣了,但是他并不在意。他雖然沒社會閱歷,但是女生追男生這種事見多了,也不是第一次當中間人。最重要,他不喜歡幹這差事。喬飛雪生氣了更好,免得以後連舒繼業穿什麽牌子什麽顏色內褲都跑來問他。
舒繼業懶散散坐在靠椅裏,假寐道:“這種事沒必要管,小女生我沒興趣。”
秦越斜睨他:“你真壞,說沒興趣,但是之前又和小姑娘談笑風生,大家還以為你要老牛啃嫩花了。”
“不是小花吞老牛嗎?”舒繼業反擊。
秦越噗嗤大笑,又伏下頭去描圖。
舒繼業挑眉:“別在床上畫畫,髒。”
秦越不以為然:“我不會弄髒床鋪的。”
“你壞習慣真不少。”
“嗯。
之後幾日的旅途,秦越愈加适應,雖然每天累得要死不活,可他真的支持下來了。只是一路上少了說話的對象,喬飛雪明顯在追求舒繼業,卯足了勁湊在舒繼業身邊,秦越倒沒不識趣,跟舒繼業說話的次數就少了許多。
連續一周後,秦越覺得連身體的酸痛感都淡化了,這證明了他體能的進步,秦越很滿意,每天胃口大增,真心覺得自己更加活力了。
就在這樣的日子裏,高考分數出來了。
那天晚上他們在賓館裏誰也沒有急着睡覺,等到十二點便一窩而上,打電話!上網,用各種方式查詢自己的分數。
在電話不停占線,網絡抽搐的惡劣環境下,秦越終于查到了自己的分數線,四百二十三分,這樣的文化成績,加上他出色的美術成績,一本絕對過了。
秦越欣喜若狂,抱着電腦狠狠親了幾口,瘋子似的吶喊:“耶耶耶!過了一本線啊!我做夢都沒想到,嗷嗷嗷好想馬上去上學!哎喲我第一次志願填什麽好?糟了我好像沒有參加一本的美術加試,唯一兩個一本的加試都是美院,可是這分數線過不了美院啊咋辦,我要填哪個一本大學啊,後悔死了,早知道我也報考幾十個一本!”
秦越真是超常發揮了,當然也許是後期補課起了很好的成效。
能讀一本當然想讀一本,秦越也不例外。他立刻靜坐在電腦前查詢哪些一本只需要參考美術聯考成績的一本大學。
他查得無比認真,都快忘記了身邊還有舒繼業。
舒繼業不可置信地出聲道:“你腦子什麽構造,四百分也能考出來?”
秦越心情好,懶得在意他的鄙視。得意洋洋哼一聲,愉悅的繼續查找資料。
舒繼業見秦越認真,也懶得打擊他了,好心提議:“你身體不好,選個A市的大學吧,這樣你家人好照應。”說完便走向洗手間。
秦越這時忽然出聲說:“我身體沒病,有病的是心理。”
舒繼業回頭,困惑地等着他的下題。
秦越直視他,頗坦然道:“十七歲時我跳樓未遂。”以為很難說出口的話,真的說出來了,并無想象中那樣難堪。
舒繼業的眉頭明顯跳了跳。
秦越的聲音低沉下來:“之後在醫院昏迷了十年。”
秦越靜靜說完兀自發了會呆,複又嘆口氣,手指繼續在鍵盤上敲動,屏幕上閃爍着讓他重新活過的夢想。
和他此時的眼眸一樣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