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晨光熹微,東方天空露出一點點魚肚白。
早起的劉橋人開始忙活早飯,都說一天早飯最要吃得好,一整天上工下地,自然也要吃得飽,至少撐到十來點,不然抗不過去。
到點了,雞鳴狗叫聲不絕。
溫久山還沒起身就聽到小院外有人咣當在敲門,伴随男人的叫喊聲,急促而慌忙。
這誰啊……
動靜大,吵醒的就不只溫久山一人,溫路披着外套,睡眼惺忪走了出來,先他爸一步打開了門。
是村裏的劉二叔,扛着鋤頭像是要去幹活,一臉焦急問:“你爹呢,起沒,村長正找他呢。”
溫路正迷糊着,頂着雞窩頭往回看,恰巧這時溫久山穿了外套出現在門口。
“啥事?這麽急。”
“路上說,快跟我走吧。”
可能是怕小孩知道,劉二叔也不說具體什麽事,反正就是催他快點。
這些天劉橋事多,溫久山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來不及洗漱,臉一抹鞋後跟一拔就跟着出去了。
早飯當然來不及吃,溫路反應過來時兩人已經急匆匆離去沒了蹤影。
溫善善昨天回來後寫了會兒作業,也不知是失眠還是怎地,躺在床上許久才有睡意,所以迷糊轉醒時已經是七點多接近八點了。
溫路自己上學不積極,連帶着也放任溫善善就這樣睡去,往常睡過了都有溫爸喊她,今天他走的匆忙,沒來得及提醒。
鍋裏有溫路做的早飯,離早上第一節 課還有半小時多,溫善善來不及吃飯,背上包就準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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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出院門就被溫路攔了下來。
“吃過再走,不差這一時半刻,沒人怪你。”
反正他那時候三天兩頭遲到,最低被何老說兩句,再不濟到外面站一節課,總之事情不大。
溫善善拗不過她哥,胡亂吃了兩口就邁出小院。
緊趕慢趕,最後還是遲了那麽幾分鐘,何老先生一般晚幾分鐘進教室,他前腳進門,溫善善後腳趕到門口。
先生扶着老花鏡,看清來人後清清嗓子,頓了頓,才讓她去自己座位。
這教室的課桌凳都是村裏大夥集資買的,也有一部分是村裏人送的。
雖然破舊,但好歹能用。
不過一點點的晃腿轉身都可能在課堂上響起不小的吱呀聲。
溫善善略過衆人探尋的目光,虛喘着氣坐下。
何老先生對她也算偏愛,直直等她拿出書才開課。
其實也就是把之前寫的小測驗拿出來講,這時的教育水平不高,題也不難。
不過只是對溫善善而言不難,對教室的絕大部分同學來說,這些題生僻以後還用不着。
何老先生年紀大了,身體不夠支撐她長時間板書,所以只是簡單講了幾句。
他講着講着啞了聲,膝蓋一陣陣的疼,就快要站不住了。
在将将跌倒的前一刻,他扶着臺子坐到右手邊的木凳子上。
緩了好一陣子,他才用蒼老的聲音叫起了溫善善,讓她代他講完了題目。
之後這一天都沒了老師,十幾歲大的小孩在教室當然是無法無天,吵吵嚷嚷一整天。
前面的女生多少次轉身偷看她,卻什麽都沒問出口,溫善善并沒在意,反而抽出一張白紙,拿着削好的鉛筆開始塗塗畫畫。
她以前上過兩三年素描的興趣班,媽媽說女孩子多才多藝總歸是好的,不過後來課業繁忙,她在舞蹈和畫畫之間猶豫不決,還是媽媽做了決定,選擇繼續跳舞。
只是偶爾閑下來才會拿起畫筆,再之後上了高中,她的課桌上只有與高考相關的書,一切業餘愛好都被暫停。
窗外的春光明媚,樹梢抽條長得極快,嫩綠的枝條擺枝晃葉。
想不出來畫什麽,但不能回家又沒有人上課,她總要找點事情打發時間。
她盯着外面出神,手下動了動。
一旁的邵玉瑕見她拿筆勾勾畫畫,也就自己自娛自樂沒打擾她。
學校是一個三面圍牆圈住的矮房,後面有小片的樹林,郁郁蔥蔥。
學校裏面只有一顆剛栽十來年的樹,是梨樹。比起後面百來年的參天大樹,它稍顯年前,卻也按時開花結果,總能樂一學校的孩子。
這時正好是梨花盛開的時節,平日課下,大家最喜歡到樹下玩耍。
剛好有風吹過,小片小片的花瓣洋洋灑灑從樹間飄落,地上鋪了一層白。
溫善善突然知道自己想畫什麽了,照着外面的景,不聲不響畫了一下午,一直到最後一筆結束,才堪堪放松。
坐了一下午,腰背是酸的,她擡起頭正好撞見邵玉瑕探尋的眼神。
溫善善不解,輕輕笑問:“怎麽啦。”
邵玉瑕正直勾勾看着她手下的畫,上下打量又驚又喜。
“你畫的好像啊!”
這時候不興愛好班的說法,吃都吃不飽,哪有那閑錢。
只有少數城裏有錢人家孩子才花錢學些東西,所以周圍所有人的繪畫水平都大差不差在一個水平線上。
對此,邵玉瑕對她的畫感到十分好奇與驚訝,不能說像,完全是一模一樣。
她想不到初好看以外的贊美詞,只能不停重複說:“真的很好看,這畫的就是外面嗎,也太像了吧。”
溫善善抿唇,并沒有表現出太大的反應,其實已經很久沒畫了,不少細節的地方處理得并不好,只是粗略一眼看過去還不錯。
加上沒有上色,整張圖看上去稍顯寡淡。
不過這已經是她能力範圍內的最好水平了。
邵玉瑕看着這畫裏飄落的花瓣,終于還是忍不住小聲地問:“能送給我嗎?”
放往常是肯定沒問題的,可這時的溫善善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昏暗的畫面。
他困在那裏這麽久,應該還沒看到今年的花開吧。
溫善善頓頓想了一下搖頭,無聲的拒絕了她。
“我明天再給你畫一張吧,這張我想帶回去。”
她帶着商量意味和她說,希望同桌可以理解。
邵玉瑕當然點點頭。
一直到放學,教室都沒有安靜過,溫善善等教室人走光後跨出了門。
一路有風吹過耳邊,剛回到家就看到溫路正在家做晚飯。
溫善善:“哥,你回來這麽早?”
哪裏是回來早,根本就是沒去……
溫路心不對口嗯了一聲,轉過身繼續燒菜。
溫善善回屋放下包,想着今晚送飯可以一起把畫送過去,只是這點功夫,隔壁春香姐姐進了小院。
她剛從祠堂回來,對溫路說:“溫叔讓你們一會兒送個飯。”
說罷便離開了。
溫善善這才想起今天的不尋常,随口問她哥發生了什麽事,爸早早就走了。
添了點柴火,溫路三兩句把事情概括了:
老李家被狼咬傷了腿的小三子在床上躺不對勁了,胡言亂語好些天,還藏了火柴在枕頭下。
昨晚大半夜不睡覺,趁着她媽回娘家探親,自己點火把屋燒了。
那時候夜深,老李晚上喝點酒睡得正死,另外兩兒子也不在家,等反應過來,小三子連帶那屋都燒沒用了。
萬幸就是除了小三子沒人受傷,不過這時老李家哭聲一片。
村裏人全都聚在了祠堂,七嘴八舌商量這事。
若是往常也就安慰幾句,頂多大夥出份力幫老李家蓋個屋。
可這關頭,不難讓人聯想到族訓裏的話,劉橋這是遭報應了啊。
溫善善看着外面漸暗的天色,心裏泛起一些不安。
他們總會把事情的過錯扯到他身上。
不等兩人裝好飯,溫久山帶着一身疲憊從外面回來了,悶頭喝了兩大碗水,然後就讓溫路飯好了給祠堂送去。
暮色四合時分,各家亮起了燈。
溫善善和溫路帶上東西出門,臨走時她特地帶了兩顆水果糖。
大概是聽說村裏有禍事發生,明明不冷不熱正适宜可路上少有人,大人小孩都圍在自家轉悠。
難得在路上看見人影,溫家兄妹倆不緊不慢走在兩人後面。
“就是那個畜生養的雜種東西,要不是他小三至于這樣嗎!”
語氣憤憤不平,帶着一股咬牙切齒的懊惱和憤恨。
路上沒人,那兩人的說話聲也不遮掩,另一人沉默着突然開口。
“那我們也燒了那狗東西!”
“反正也沒人想他活着,他一來,村裏大大小小事一個不少,就是個災星倒黴蛋子……”
溫善善在後面聽得心驚膽戰,前面兩人就是老李家的大兒和二兒,自從小三子出事就憋着一股氣,正商量着今晚半夜燒了狼崽子。
兩人正在氣頭上,激動的根本沒注意到後面有人,到路口拐進了自家小路,心情越發沉重。
村裏有規矩,小孩不能發喪,也不能大辦,現在只能簡單辦個靈堂,讓各家去看一眼。
溫善善發汗的掌心緊緊攥着包的布條子,一直到兩人徹底消失在視線中才凄凄出聲:“哥……我們讓他快點走吧。”
溫路當然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皺着眉看向溫善善。
老李家這倆崽子向來說風就是雨,但也不是沒可能。
他一路沉默到祠堂門口,直到跨進門也沒說同意還是不同意。
昏暗中,溫善善摸索來到梁又钊面前,哀切目光隐藏在黑暗中。
“我給你帶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