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省會4 毯子功
沈嬌寧和大家一起走出季老師辦公室的時候, 有些蔫蔫的,大家都覺得她好慘。
想着少學點,結果反而成了他們中要學最多的。
“沒關系, 團裏也不指望我們能學到什麽程度,就當個業餘愛好學吧。”溫慧月本來是想安慰她, 結果說着說着就成了, “那個小提琴聽說不比鋼琴簡單, 沒個幾年時間練不出什麽, 你別有心理壓力。”
這……沈嬌寧壓力更大了。
元靜竹道:“學習強度這麽大,肯定會給我們時間适應吧。季老師是有經驗的老師,她給你推薦的不會錯, 你長得好看,花點工夫學小提琴挺好。”
沈嬌寧越聽越覺得小提琴太難了:“不行,我回去一趟。”
她飛快地折回去, 跑到季老師面前:“老師, 我好像有件事情忘記跟你說了。”
季玉蘭擡頭:“什麽事?”
“汪部長之前給我布置了一個任務,一年內要排出一部新舞劇。他是不是沒跟團裏說呀?”
沈嬌寧反應過來了, 季老師估計是不知道這件事,才會讓她學這麽難的樂器。
“沒說呀, 還給你規定這種任務?那就是很看好你了。”季玉蘭道,“你要是有什麽想法,老師會盡量配合你的。”
畢竟現在綿安市文工團的風光大家看得清清楚楚,現在沈嬌寧到他們團了, 保不準他們團就是下一個綿安市團呢。
沈嬌寧道:“都怪我忙着新兵集訓就忘記說這事了, 其他幾個軍區文工團都要去綿安學舞劇,不讓我們團去就是想讓我們抓緊時間排新的。現在獎項也設立了,我覺得這樣的安排其實是我們占便宜。”
其他團就算排新舞劇, 也還有學習排練《女兒》的任務,相比之下,他們團有更充裕的時間。
“我說怎麽咱們團沒接到去綿安的通知呢,還以為是同一個省用不着咱們,原來是這樣。”季玉蘭說,“這确實很偏向咱們了,那你現在有沒有什麽想法?”
“有點初步想法,還需要磨一磨。”
“好,加油幹,老師支持你!”
沈嬌寧哽了一下,巴在她辦公桌上:“老師,那給我換個樂器吧,簡單點的行不行?”
季玉蘭真是拿她沒辦法,笑着搖頭道:“行了行了,不就是樂器嗎,口琴?再簡單沒有了吧?”
沈嬌寧連連點頭:“好,就口琴。”
她抽出一張空白的表格,給季老師遞上:“麻煩老師幫我重新填一張。”
“唉,還生怕我不給你填了?”季玉蘭無奈地拿起筆,“讓你學是為你好,上進一點才能早日入黨提幹,你現在年紀還小,但這些趁早不趁晚的。你過段時間就明白了。”
沈嬌寧說:“我很上進的。季老師,入黨申請書也是交給你嗎?”
季玉蘭看了她一眼:“自己想到了啊?什麽時候滿十八?”
“再過幾個月就滿了。”
“行,寫好了給我。入黨不容易,但你有那個優秀新兵證書就容易多了。”季玉蘭填好了新表格,還給她自己看了一眼,“按你意思寫的啊,口琴也要自備。”
不過這比小提琴便宜多了。
“謝謝季老師。”
沈嬌寧笑起來,覺得季老師挺好相處的,有點大姐姐的感覺。
……
她再次走出辦公室,追上溫慧月等人,輕快地說:“搞定了,季老師讓我改學口琴了。”
“還有口琴啊?”她們大呼失策,大家都是跳舞的,對樂器了解沒那麽多,根本沒想到這一種簡單樂器,“團裏也真是的,都不告訴我們有哪些可以選。”
“算了,我們就唱歌吧,唱歌也還行。”
大家又讨論了一路,最後都對自己報的內容還算滿意。
……
文工團确實給了新兵适應的時間,尤其是對芭蕾演員,讓他們第一個月先習慣每天早上的毯子功,樂器和唱歌等技能在第二個月後再慢慢開始學,學樂器的只需要在一個月內把樂器準備好。
這樣的安排循序漸進,大家都比較能接受。
第一天開始正式訓練,大家早上六點半集合,一隊二隊在一起練一個小時的毯子功。
毯子功由孟良吉老qing長lz師負責指導,二隊的舞者和一隊的老兵都很熟悉這些,他只是說了要練哪些,大略看了看,就過來指導一隊的新兵。
孟良吉先讓她們做了幾個硬毯子技巧,包括虎跳、前橋、後橋等,元靜竹和沈嬌寧一一做了,黃盼香和溫慧月連這幾個詞是什麽意思都聽不懂,就呆呆地站在那裏沒動。
孟老師讓黃盼香和溫慧月在旁邊先看着,又讓沈嬌寧二人做軟毯子技巧,她們挨個做了倒紮虎、搶背、跤柱、案頭、疊筋,孟良吉覺得還不錯,讓她們過去跟老兵一起練習。
沈嬌寧覺得既然要練,她就踏踏實實地從頭再學一遍,跟孟老師說:“老師,我能不能再跟着聽您指導一遍?我有好幾年沒練過,動作記得,但技術要點有些忘了。”
部隊文工團最提倡的就是勤學苦練,她願意聽,孟良吉當然沒意見,讓她跟着黃盼香和溫慧月一起聽,一起按他說的做。
毯子功其實是戲曲演員的基本功,在雙彩縣的時候他們也練,而且練得相當不錯,除了毯子功,還有把子功、扇子功、手絹功、水袖功等。
但原主小時候學基本功留下的記憶已經寥寥無幾,雙彩縣的張愛英老師也沒有再從頭講授,只是監督大家訓練,她也只能遵循身體的記憶練習。現在孟老師要從頭教授毯子功,她想聽一聽。
而且她知道了一件事,孟良吉老師是兼具芭蕾、古典舞和民族民間舞的全能型舞者,過年那段時間,他又去五七幹校進修了一段時間,沈嬌寧有點期待他這樣中西兼修的舞者會如何講授最最基本的毯子功。
最開始是讓她們練習軟度,從正腿、斜腿、旁腿等開始練習,後來慢慢開始教翻身、飛腳、掃堂、旋子,進度并不算快,大家都能跟上。
這天,孟良吉照常來指點她們幾個新兵毯子功,講到一個動作時,忽然說:“你們別看這些動作很基礎,但宋思媛先生自創的芭蕾舞動作裏面有一個很多舞者拿不下來的動作,它的基本技巧其實就是從戲曲動作借鑒過來的。”
孟良吉示範了一下,還把動作拆解開來給她們看:“拆開來不就是這些基本功嗎?”
沈嬌寧看得眼睛都瞪大了,這就是那個後世已經失傳、他們無論如何無法複原的動作啊!
原來這裏不是傳統芭蕾技術,是和戲曲融合貫通而成的!
沈嬌寧總算是明白了,後世芭蕾舞者對古典舞有了解的不算少,可是實在沒幾個舞者再去研究戲曲動作,加上戲曲其實也在這十年中失傳了不少東西,導致了這些動作的遺失。
太可惜了。
這些動作在當下,竟然是一個舞蹈教員在講毯子功時就能講到的,她本來還以為要找機會去拜訪宋思媛先生本人才能知道其中奧妙。
孟良吉道:“團裏提倡一專多能,是因為學習這些對提高你們的藝術素養有助益,越是頂尖的舞者,越是拼藝術素養。”他說到這裏看了沈嬌寧一眼,顯然是說給她聽的。
沈嬌寧心虛地點了點頭,原來自創芭蕾動作的前輩們不僅僅了解芭蕾,還對其他舞種乃至傳統戲曲有這麽深入的學習。
她感覺自己在藝術上的思維開闊了一些。
以前覺得固然有全能型舞者,但是她所有偏好點都長在了芭蕾上,也一直認為一個人專心一件事沒什麽不好。現在猛然發覺,所有知識都會慢慢堆積成一座山,當她把一座山積累完之後,自然而然就能夠到芭蕾的頂峰了。
一專多能,“一專”是她要追求的頂峰,“多能”是構成山峰的沙石,部隊文工團提倡的原來是這個意思!
沈嬌寧會心一笑,這部隊她算是來對了。
……
新兵集訓結束之後,大家的時間安排寬松了一些,訓練之餘偶爾也有休息的日子,加上結束舞蹈隊自己的訓練後,他們可以自由地去歌隊樂隊舞美隊等地方旁聽,提前感受在那裏學習的氛圍,沈嬌寧和黃盼香幾個人不再像新兵訓練時那樣時時呆在一起。
沈嬌寧等到了難得的半天休息時間,再過段時間就要開始學習樂器了,她準備趁今天出去買一把口琴,還想找顧之晏問問,關于她母親從前在團裏的朋友。她在團裏的時間越長,慢慢地對母親過去的事有了了解的想法。
她知道顧之晏在部隊有個辦公室,他告訴過她具體地點,但是不常在,也許會在訓練,也可能在外面執行任務。
沈嬌寧準備過去看看,碰碰運氣。
她走到顧之晏辦公室門口,正好碰到王連長從裏面出來。
新兵集訓快結束的時候,她才見到這位傳說中的王連長,一般個頭,黑而強壯,最後她的優秀新兵證書還是王連長頒發的。
王連長看到她來這裏,顯然很意外,但也沒說什麽,把進門的位置讓給她。
顧之晏果然在,以為王連長去而複返,一擡頭看到少女巧笑盼兮的臉龐,呆了呆,嚴肅的神情柔和下來:“今天怎麽有空過來?”
“說得我有多忙似的,你才是真正的大忙人吧。”沈嬌寧道,“現在找你,耽誤你工作嗎?”
“沒事,你說吧。”
“先謝謝你的草藥,臉早就好了,一直沒過來謝你,然後告訴你一件事。”她把雙手背在背後,眼神裏有點小得意。
顧之晏忍着笑意:“什麽?”
她神神秘秘地湊過去:“我拿到了優秀新兵的證書!”她說完才發現顧之晏表情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樣,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你新兵集訓表現特別好,我都聽說了。今天能休息多久?”
“半天,你想幹嘛。”
“我奶奶一直想請你去家裏吃頓飯,有時間嗎?”
“可以,就是我還得買個口琴,路上順便買吧。”
顧之晏看了她一眼,只說:“你稍微等一下,我把這兩個文件處理完。”
“好。”
沈嬌寧在辦公室找了個位置坐下來,沒有其他人再過來,整個空間裏只有筆尖劃過紙頁的細微沙沙聲。
她百無聊賴,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幾眼認真工作的男人。他一身軍裝,處理文件都是最标準的坐姿,目光專注。距離雙彩縣初見已經過去一年半,她到現在依然覺得顧之晏是她見過最英氣的男人。
他平時待人很溫和,但身上不經意流露出的鋒芒是從真正的戰火中磨練出來的,鋒利而沉穩。
顧之晏突然放下筆,擡頭道:“走吧。”
“這麽快啊?”這才過去多久。
“先帶你回去吃飯,我回來再處理,來得及。”他站起來,走到沈嬌寧面前。
沈嬌寧以為他是不好意思讓自己等:“沒關系,我等你,你先弄完吧,省得吃飯都不安心。”
顧之晏頓了頓,低聲道:“你那樣看着我……還是回來再弄吧。”
沈嬌寧耳朵有點燒起來,她以為自己是偷偷看,結果早就被人家發現了。虧她還覺得顧之晏看文件很認真:“你不專心!”
“嗯,我分心了。”他承認了,也難得地覺得有些不自在起來,摸了摸領口最上面的扣子,想解開又忍住了,轉身道,“走吧。”
沈嬌寧跟他到車上,熟練地坐進副駕駛室。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和顧之晏知道互相的身份之後,就有種天然的熟悉感,其實接觸不算多,可相處的時候就像認識了很多年的朋友。
她說起和母親有關的事:“我覺得團裏的政治部主任應該就是她的朋友之一吧?但是到現在還沒見過。按理來說,文工團領導應該都知道我了,如果他們真的是我母親的朋友,怎麽一個也沒有來找我的?”
畢竟拿優秀新兵和《女兒》獲獎兩件事,動靜都挺大。
顧之晏思索了一下:“政治部主任,還有管理處的主任,他們沒找你應該是因為最近不在團裏。”近二十年過去,退休的退休,調轉的調轉,當年還留下來的人也就那麽些,“其實還有一個人……她可能是沒認出你來,也有可能是當時她年紀也不大,不記得了。”
“誰啊?”
“是個舞蹈教員,叫季玉蘭。”
沈嬌寧驚訝道:“季老師?”
“見過了?”
“她就是帶我們一隊的老師啊,我都認識她好久了。”去年過年演出就認識了,“她也就比我大十幾歲的樣子,那時候她多大呀?”
顧之晏回憶起來:“玉蘭姐那會兒,可能十來歲吧,老跟我搶童梅阿姨。她不像元主任那樣消息靈通,可能不知道你叫什麽。等一下我們一起去找她。”
沈嬌寧心情複雜,沒想到她跟季老師還有這樣的淵源:“你不知道,其實我去年就來部隊跟着季老師排練了,大年初二的演出就是跟部隊演的。”顧之晏肯定是不關心這些,所以她說初二演出的時候完全沒意識到。
果不其然,他說:“嗯?除夕那天沒有聽你說,我還以為你是跟地方文工團演出。”
沈嬌寧道:“我都請你來看了,你不是沒有時間嗎,所以就沒有再跟你詳細說呀,哪知道季老師和我媽媽以前認識呢!”
她一個沒注意,就說出了媽媽。
沈嬌寧說完才意識到,原來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在心裏接受了童梅是她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