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女兒》25 會議前的談話
顧之晏說:“你說的是對的, 我特別高興你會為我出頭,你是個正直的好孩子。”
他拍拍沈嬌寧睡得毛茸茸的頭發:“快回去睡吧。”
周圍人都在睡,他說得很輕, 也很溫和。
顧之晏真的很感動,她今天是為自己沖上去的, 從來沒有過一個女孩子沖在他前面。
沈嬌寧抿唇, 拽着他的手臂, 一言不發把他拉到卧鋪, 又生氣地扭過頭。
顧之晏看她別扭的樣子,有些無奈,只好附在她耳邊, 輕若無聲:“在車上就算了,等下了車再收拾她。”
沈嬌寧睨他一眼,那樣子明顯不信。車上都這麽聖父地讓座了, 下了車還能把人怎麽樣?
“信我一次, 乖。”
沈嬌寧也不知道信沒信,撅着個小嘴:“你睡吧, 不想跟你說話,來氣。”
他們兩個都想要讓對方躺下, 誰也不能說服誰,最後各退一步,一起抱腿坐在床上,背靠着車廂壁, 一人分了點被子蓋着。
沈嬌寧跟他保持了三四十公分的距離, 把臉埋在膝蓋裏,只露出烏黑的長發。她的辮子解開了,柔順地披在肩上, 列車外月光灑進來,照着她纖細的肩膀。
她悶悶地說:“我就是看不慣她的态度,太壞了,要是真的有需要,讓就讓嘛。”
顧之晏頓了頓,伸出手臂,隔着那三四十公分的距離,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我明白。”
沈嬌寧也想開了,她倒要看看,等下了車顧之晏怎麽收拾那個女人。
過了一會兒,她又有些犯困,身子一點一點往旁邊倒,顧之晏往她那邊挪了挪,接住她,想讓她躺下來睡,沒想到這丫頭固執得很,困成這樣了意識裏還是不能躺下。
顧之晏只好放棄,讓她靠在自己肩上睡,小心地幫她掖好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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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幾次接觸下來,他感覺到沈嬌寧聰明善良,也很有正義感,可一旦有誰想要欺負她,她就會像小刺猬一樣,用尖銳的刺來保護自己。
被人保護着長大的孩子不會這樣,她一定是一直以來,都只能自己保護自己。
顧之晏心裏湧起了淡淡的憐惜,極慢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睡得更舒服些。
……
列車長過來找顧之晏,他們有一個車廂是提供給乘客吃飯的,現在沒人了,可以讓顧之晏過去休息一晚上,可是他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人。
他心想,可能那位軍官正好找到了空位吧。
列車長放心地走了。
……
第二天清早,沈嬌寧在軟軟的枕頭上醒過來,發了一會兒呆,才想起昨天的事。
嗯?她記得自己沒有躺下啊,為什麽醒來還是躺着的?
環顧了一圈,顧之晏也不在,她抓了抓頭發,神情懵懵的,準備去洗漱清醒一下。
對面床鋪的大娘看到她醒了,眼裏帶着笑意,壓低了聲音對她說:“小姑娘,那個兵哥對你可好了,你睡着了抓着他不肯松手,他動作那個小心的哦!別跟他鬧別扭了,你福氣還在後頭呢。”
沈嬌寧抓着發梢,含蓄而有些窘迫地微笑了一下。抓着人不松手,這大娘肯定是看錯了。
“聽我的,我看人眼光準得很,給我幾個閨女找的對象個個好。”
沈嬌寧面對熱情的大娘,只好有些腼腆地說:“謝謝大娘。”
她出去洗漱了一下,等再回來時,顧之晏已經回來了,原來是去給她買了早餐。
他買了兩份,一份是面條,另一份是粥和雞蛋饅頭,讓她選。
沈嬌寧選了粥。
“他們不是會推着餐車賣嗎,你幹嘛還過去買呀?”
“剛做好的,熱一點。”
沈嬌寧捧着還有些燙的粥,眨了眨眼。
過了一會兒,她跟顧之晏說:“我要跟你說清楚,我昨天又讓你過來了,可不是我心軟了,我是因為你以前幫過我好幾次,所以還你的。”
顧之晏點頭:“這樣啊,那算你還清了。”
“你快睡吧,昨晚是不是都沒睡?”沈嬌寧記得自己好像沒多久就睡着了,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情況,“我看會兒書。”
顧之晏沒有再推辭,躺下來,枕在剛剛沈嬌寧用過的枕頭上。
他睡得不久,不到中午就醒了,陪她一起看書,也聊聊天,慢慢地忘記了昨天的不愉快。
到了晚上,他們并排盤坐在卧鋪,依然背靠着車廂壁,因為沈嬌寧已經不生氣了,只跟他保持了二十公分距離。
一開始兩人還在聊天,說着說着,沈嬌寧就開始打盹,一點點靠在了他肩上。
今天時間還早,對面的大娘還沒睡,見狀暧昧地朝顧之晏笑了笑,顧之晏面色如常,只是幫她拉了拉被角。
他有經驗了,要等她睡熟才能讓她躺下,否則稍微一動,她就容易驚醒。
顧之晏一動不動地坐了兩個小時,确定她睡熟了,才扶着她的肩,把她放在床上,自己在床尾的角落處,閉目小憩。
火車終于快到京市了。
對沈嬌寧來說,火車上的日子實在太無聊了,等她下了車,第一件事就是要練功一小時。
不過她覺得挺奇怪,本來以為每天晚上坐着睡覺,第二天會犯困,可是她精神頭意外的好,天天神清氣爽,好像已經完全睡夠了。
她沒想明白,覺得可能是因為運動量沒了,對睡眠的需求自然也就少了。
沈嬌寧和顧之晏馬上要下火車,她沒說,但心裏一直記着那個中年女人的事。
她其實很懷疑,這男人可能就是哄哄她,等下了火車繼續不作聲,指着她把事情忘了,糊弄過去就算了。
沈嬌寧偏不讓他糊弄,準備一下車就問他要怎麽收拾那女的,結果列車還沒停穩,就聽旁邊傳來一陣驚呼,跟她隔着一小段距離的地方,一個女人被幾個乘警按倒在地。
乘警押着那女人走過去,沈嬌寧看得清清楚楚,可不就是占座那一個嗎?
她趕緊拉了拉顧之晏的袖子:“這該不會就是你說的收拾她吧?”
“怎麽樣,開心了嗎?”
沈嬌寧還在吃驚,哪裏顧得上開心:“那個,占座肯定犯不上被抓走吧?她還幹了什麽?”
“應該是盜竊。”顧之晏說。
“你早就知道了?”
“也沒有,開始就是覺得不對勁,然後讓列車長留意了一下。”應該是這個女人想趁下車的工夫再幹一票,沒想到車上一直有人盯着她,一動手就被發現了。
也是這女人心大,本來顧之晏還以為要等下車以後才能抓住把柄。火車站人流量大,很多慣犯會選擇在火車站動手。
沈嬌寧吸了口氣:“你是怎麽看出來她不對勁的啊?”
“她戴的那個手表,比你的還貴。”
沈嬌寧其實也發現了那個女人穿戴得很不錯,所以才那麽氣憤,卻沒有想過那些東西可能是偷的。
她覺得顧之晏在她心裏重新有了點形象,沒那麽聖父了。
他們下了火車,走出車站,沈嬌寧問:“可是你什麽時候找的列車長啊,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顧之晏停下腳步,看着她笑道:“可能是因為小說太好看了吧,你不是一直在看小說嗎?”
沈嬌寧有點臉紅,她也沒有看得這麽投入吧。
顧之晏從包裏拿出《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放到她手裏:“這本書送給你。你這幾天住在哪裏?如果我有時間,就過去找你。”
沈嬌寧把招待所地址告訴了他,顧之晏快要走了,她追上去兩步,說:“我這兩天才知道原來火車上卧鋪車廂會少很多事,安全很多,不管你跟不跟我同一天回去,總之你別再買硬座的票了。”
他的目光很深邃,如墨一般,總是很鄭重,卻是那麽的純淨:“好,答應你了。”他說完,大步走了,背影挺拔如松,腳步沉穩。
沈嬌寧咬唇淺淺笑了一下,真是的,不就是答應買個車票的事兒嗎,非說得那麽嚴肅,好像答應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一樣。
她往招待所的方向去,走到半路才想起來,一起在火車上呆了好幾天,可她居然忘記告訴他自己已經考上部隊了。
只好等下次見面再說,他再過段時間也要調回省會的軍區,總能碰到。
……
沈嬌寧到招待所放了東西,會議要等明天才開始,今天還早,她記挂着母親給她留下的東西,準備先去找一下沈首長,把東西拿回來。
她走到前臺,被喊住了:“沈同志,汪英毅部長剛剛打來電話,說想跟您見一面,我正要上去問您有沒有時間。”
汪英毅是主管全國文藝系統的領導,地位很高,一說他的名字,就是普通老百姓也知道。
沈嬌寧雖然也幻想過來京市會見到很多領導,但沒想到一到地方,就被這樣的著名人物點名見面,當然答應了:“有時間,說了去哪裏見他嗎?”
前臺把地點告訴她,沈嬌寧點頭應了,改了行程,先去見汪英毅,至于要回財産,考慮等會議結束再找時間。
約的是一家烤鴨店,沈嬌寧走到約定的地點,見到了傳說中的汪英毅同志,心裏不由自主地有點緊張,還有點激動,她深吸了兩口氣,調整好情緒,這才走過去。
對方六十歲上下,戴着一副細邊框眼鏡,見她到了,和藹地請她坐下:“這家烤鴨店有些名氣,你好不容易來一趟京市,請你嘗嘗。”
沈嬌寧對他笑了一下:“謝謝部長。”
“不要那麽拘謹,就是随便吃個飯。”
正好服務員把烤鴨端上來了,應當是認識汪英毅,服務很周到,還給他們卷了一個面餅做示範,卷的那個本來是要給汪英毅的,結果他指了指沈嬌寧:“給這位同志吧,女士優先。”
沈嬌寧受寵若驚地接過。
他們吃到半程,才說起正事。
“能說說你對現在文藝界的看法嗎?”
沈嬌寧略一思索,便開口道:“如果說對整個文藝界的看法,那我只能籠統地說,我覺得目前的文藝發展太緩慢了,幾乎是停滞狀态,我們明明有很多優秀人才,可是我覺得他們都被埋沒了,完全沒有發揮出真正的作用。”
汪英毅一愣,似乎是沒想到她居然這麽大膽,忍不住繼續問下去:“那要是具體到你熟悉的領域呢?”
“如果具體到我熟悉的芭蕾領域,我覺得,首先應該放開對芭蕾的偏見。”她說,“古典舞,民族民間舞,都可以正常地表演,但是芭蕾是受限的。在國內,芭蕾已經有五年時間沒有再演出過西方劇目了,可是不能否認,确實有很多西方經典的芭蕾舞劇,我們國家以前也排過《巴黎聖母院》、《淚泉》這樣的作品,可現在都沒有了。”
因為芭蕾被認為是資本主義意識形态下的産物。
沈嬌寧說:“其實芭蕾也只是一個舞種而已。”
“不愧是自己搞舞劇的人,果然膽子很大。”汪英毅笑了,“我個人是很喜歡芭蕾的,最早的時候是排了《和平鴿》、《魚美人》,到你說的《巴黎聖母院》和《淚泉》,我都看過,芭蕾方面有你這樣的人才,我也非常高興。”
他問道:“不過我有點疑惑,既然你是這麽想的,為什麽又排了一部完全本土化的舞劇呢?”
“這是兩回事。打破現在的阻礙,是發展的基礎,但是具體編排什麽風格的舞蹈或者舞劇,取決于編舞或者藝術家個人的風格和喜好。我想要講述那樣一個故事,自然就用了那樣的舞蹈語彙。”
沈嬌寧總結了一下:“總之我認為,藝術需要創新,但芭蕾的創新要加一個破除偏見的前提。”
汪英毅贊賞地點了點頭,這位女同志雖然年紀小,但思路很清晰,對藝術的看法也很成熟。
看來她的舞劇能成功不是偶然,而是真的有實力。
他喝了口茶,說得斯條慢理:“你排的那個舞劇,大領導都聽說了。也是時間趕得巧,今年元旦的時候,他才說現在的文藝作品太少了,應該多鼓勵文藝創新,緊接着到了春節前後,你們那邊的曾立軒組長上報說,有位女同志帶領地方文工團,大力創新,排出了一部了不得的芭蕾舞劇。”
原來是曾組長上報的,沈嬌寧點點頭。
“後來電影廠那邊又來報批,說要拍你們這部舞劇,大領導不知怎麽的,又聽說了一次,這還不止,前段時間婦聯的年度報告,發現綿安的婦聯工作做得特別優秀,一問經驗,居然還是因為演你們的舞劇。你說說,我們能不對你好奇嗎?”
沈嬌寧自己也覺得意外,事情居然這麽趕巧,一件事情聽一次沒什麽,一連聽了幾次就讓人在意了。
大概就是這樣才有了通知她來京市一起開會。
汪英毅道:“不過我怎麽也沒想到,這位厲害的女同志居然還這麽年輕,真是年少有為。大領導本來是想親自見見你的,但他最近身體不太好,就讓我來了。覺得這裏的烤鴨怎麽樣?”
“很好吃,謝謝您和大領導的款待。”
吃完烤鴨,事情也聊了,汪英毅讓沈嬌寧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準時參加會議。
汪英毅想,藝術在國內沉寂了好幾年,現在從大領導,到芭蕾青年人才,都認為應該創新,看來藝術确實到了該大力發展的時候了。
沈嬌寧走出烤鴨店,心情有些激動。
她從汪英毅的話裏得到了一些信息,領導層面有意要創新發展文學藝術!
明天就要召開會議了,汪英毅特意在這個時候找自己談話,很可能明天的會議內容就是如何發展文學藝術。
這真是一個好消息,如果會議順利的話,極有可能馬上就可以自由地創作。
當然年代所限,束縛應該還是會有一些,但是至少大家可以看到更多的新作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