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女兒》24 火車上(修)
沈嬌寧決定去京市參加會議, 至于滬市舞蹈學校的邀請則婉拒了。
相比于教導學生,她還是更喜歡自己跳舞,她享受站在舞臺上的感覺, 也一直覺得,她是屬于舞臺的。
沈嬌寧被邀請參加京市會議的通知, 是團裏領導給她的, 沒多久, 領導們就專門喊上她一起開了個會, 主要是說文工團對文藝工作的一些建議,讓她到時候去了不至于沒有話說。
也是怕她亂說話,比如前段時間排擠芭蕾什麽的, 這種醜事要是傳到京市大領導耳朵裏去了,綿安市文工團的領導可能得換一茬。
沈嬌寧都微笑着應下,表示記住了, 絕對不會亂說話。她還沒那麽無聊, 當然她也不準備說領導們提供的套話,她有自己想要說的話, 這種寶貴的機會當然不能浪費。
很快,其他人也知道沈嬌寧要去京市參加文藝工作會議了, 這是有可能見到京市那位大領導的!
大家激動壞了,現在的人都以能見一面大領導為最高榮譽,沒想到沈嬌寧這就快要實現了!
“天哪,人和人真是沒法比。”賀平惠喟嘆道, “我要是早知道你會有這樣的造化, 你一來文工團我就要抱緊你大腿呀!”
沈嬌寧笑道:“你現在抱也不晚呀。”
大家都盤坐在排練室的地上,坐成了一個圈,賀平惠正好在她對面, 聞言立刻往前一撲,抱住她一個膝蓋:“我宣布我抱到了!”
焦夢玉也很感慨:“我到現在還記得你剛來的時候,把杆練下來就走不動路了,當時我說什麽來着?你起步晚,但是進步也會更大,現在這個進步速度可真夠大的。”
大家一致贊同。
和其他部門的人不一樣,芭蕾成員們是一點點看着她進步起來的,好像也就是每天比前一天進步了一點,可是拿現在和大半年前一比,這分明是每天進步一大截才能有這麽大的進步啊。
沈嬌寧想了想說:“好像就是之前排舞劇那段時間,特別專心,沒有想別的任何事,就想把動作跳标準了。我要是示範都不标準,那就沒法告訴你們要跳成什麽樣呀,不知不覺就進步了。”
她強悍的體力也是那段時間練出來的,瘋狂地排練,還要指導其他人,解決各種困難。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有過很多次快要崩潰的時候,但是不行,她是主導者,如果她都崩潰了,這個團隊還怎麽堅持呢?
就是在這樣一次次臨界線邊緣的咬牙堅持中,她完成了在很多人看來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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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說着,大家又有些感動,當時被逼到走投無路,自己開辟出一條道路,如今回望,滿路荊棘已然變成碩果。
“小寧,那你要是見到大領導會不會緊張啊?你準備說點什麽?”
“還行吧,也不一定能見到,如果有機會的話,會說說關于文藝發展方向的事。”
她希望芭蕾可以得到更深挖掘,本土化的要發展,西方的傳統芭蕾也不應該拒之門外,總之,藝術永遠應該是多元化的,不應該單一單調。
……
到了部隊文工團考試那天,沈嬌寧請了一天假,自己拿着舞鞋就去了。
她去得早,好多和她差不多年紀,甚至比她還小一點的男生女生一起在門外等待。
他們看起來有些緊張,應該都還沒有太多舞臺經驗,畢竟很少會有人像沈嬌寧一樣,先去市團呆一年然後再考。
能進市團的人,大多都很安于現狀,不想再折騰了。
考試開始,不斷有人進去,然後垂頭喪氣地出來,有好幾個小姑娘甚至是哭着出來的,她們說:“考官太兇了,沒跳完就開始罵人。”
舞蹈片斷是自備的,有時候考官也會要求他們跳某個片斷或者動作,要是正好沒練過就慘了,今年的考試基本上過不了。
沈嬌寧被排在中後的位置,輪到她的時候,已經有一大半人走了,也清楚了這次的考官好像真的很兇,不知道季老師有沒有來。
她一進門,還沒來得及看季老師在不在,就聽一個人說:“來個揮鞭轉。”
她很快反應過來,這就是考官的指定動作。
這是個基礎動作,學過芭蕾的都會,沈嬌寧覺得自己運氣挺好,走上去就開始轉。
考官沒說轉多久,她就只好一直轉。
季玉蘭看不過去了,說:“行了,停下吧,基本功過關,合格了,秋天來部隊報道。”
沈嬌寧聽到了季玉蘭的話,停下來,從她手裏接過一張憑證:“謝謝季老師,不看舞蹈了嗎?”
“可以了,很穩,完全符合我們的要求。”
沈嬌寧應了,高高興興地走出考場。
雖然本來就對自己很有信心,但是通過得實在太容易了。季老師可能有之前合作的原因,可是另一個考官也完全沒有阻攔的意思,可見她轉得很好!
先前那個考官還在發懵:“季老師,你看清她轉了多少圈了嗎?她怎麽能轉這麽久啊?你為什麽喊停,我還想看看她到底能轉多久呢?”
季玉蘭道:“行了,你要想看她轉多久,那後面的人今天都不用看了。誰讓你一開始輕視人家?過年演出的時候,曹麗,我們的喜兒,她,我們的白毛女。”
曹麗已經是部隊有些資歷的演員了,除了喻可心天賦更好一些,接下來就是曹麗。剛剛那個小姑娘居然躍過曹麗跳白毛女:“您也不早提醒我,不然我肯定讓她跳個有難度的。”
不過這些,沈嬌寧都不知道。
她回到文工團,第一時間跟大家分享,并且接受了大家的道賀。
可惜顏嘉明不在,他最近忙着要再找一個芭蕾女演員,綿安市文工團決定把《女兒》作為未來團裏的特色舞劇,一直演下去。
沈嬌寧馬上就要去部隊了,但作為編排者,她的名字會一直留在綿安市文工團,被每一個跳這支舞的人知道。
她覺得自己今年好像一切都特別順利,顧之晏說,部隊除夕包那麽多餃子,可是只有一只餃子包了銅錢,被她咬中了,可能運氣真的降臨到她身上了吧。
部隊考試順利通過,她收拾了一下行李,準備出發去京市參加會議。
會議的安排人員很細心,把往返車票随通知一起寄過來了,她只要過去,到通知裏寫的招待所入住,按時參加會議就行。
沈嬌寧帶的東西不多,除了換洗衣服,只帶了一雙舞鞋、一套練功服和一些吃的。
現在的交通太不方便了,坐火車到京市,居然要幾天時間。沈嬌寧倒不是不坐不了車,她是遺憾這幾天都沒法練功——雖然是卧鋪,但車上人來人往,她不喜歡被人當大熊貓看。
她在車上,要麽坐,要麽躺,這會兒很多人出門都帶着一大堆行李,擁擠且潮熱,她連散散步活動一下的心情都沒有。
沈嬌寧最終選擇躺着。太無聊了,什麽都幹不了,不如躺着好好休息,躺着似乎還能涼快一些。
老式的綠皮火車搖搖晃晃,讓她有一種随着潮汐晃動的感覺。
極致的無聊也意味着空閑,她終于意識到自己已經太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一次了,她重新想起那個讓她産生幻想的意象,星星。
星星于她而言,意味着夢想。
那是在雙彩縣夏天的晚上,她偶然擡頭所見,如今又一個夏天快要到了,她離她的夢想更進了一點。
她要從土壤裏紮根去摘星星,目前看來,第一步完成得還不錯。
沈嬌寧想到這裏,餘光看到一個綠軍裝從旁邊走過去,看着有些眼熟。
她一骨碌坐起來,穿上鞋,往綠軍裝過去的方向走,終于看清了那個人。
太好了,她不用無聊了。
沈嬌寧喊他:“顧之晏!”
顧之晏回頭一看,眼裏也很驚訝:“你怎麽在這裏?”
“去京市啊。你呢?”
“我也是。”
沈嬌寧嘶了一下:“去京市,你買了坐票?要好幾天呢,一路坐着過去?”
“嗯。”
沈嬌寧佩服起他來了,不過還是說:“你過來陪我說說話吧。”
“好。”
顧之晏拎着他的大包走出座位,一起到沈嬌寧的卧鋪。她是下鋪,正好方便坐着說說話。
他帶的東西也不多,總共就這麽一個包,沈嬌寧看了一眼,幾乎都是吃的。
“都是我奶奶給我準備的,其實哪吃得了這麽多,她就擔心我在外面餓着。”顧之晏說,“不過現在你可以幫我一起吃,她知道了肯定高興。”
沈嬌寧自己也帶了些吃的,跟顧之晏互相分享。她一個人的時候覺得沒什麽胃口,有人陪她一起吃,就覺得有點餓了。
她拿了一張顧奶奶做的雞蛋餅,比食堂裏的更香:“你現在已經調回省會了嗎?”
他應該是從省會火車站上來的。
“還要再過幾個月才能調回去,這次正好在省會結束任務,就回了趟家。”
顧之晏家是在省會,可是他在綿安也有一套房子。
沈嬌寧湊到他耳邊,小聲道:“你家房子挺多的啊。”
“嗯,是不少,不過你也有啊。”
“我?我哪有呀?你說沈家的宅子嗎,我可不想去住。”
“當然不是,是你媽媽留給你的房子,沈叔叔沒有告訴你嗎?”
沈嬌寧皺眉,搖搖頭。
沈首長只說她母親有財産留給她,沒說財産裏到底有什麽。之前他們因為一條項鏈起争執,她就以為母親留下的東西,應該都是珠寶首飾之類的,最多還有一些錢。
顧之晏說:“可能你還小,所以沒有告訴你吧。你媽媽留給你的東西,遠遠比你想象的要多,你一輩子都不需要為錢發愁……”
他說到這裏,忽然想起自己看到過她的診斷報告,醫生說她發育期重度營養不良,把這孩子逼到寫信要錢。
顧之晏看着小姑娘小小的瓜子臉,下巴尖尖的,好像在委屈,睫毛似鴉羽般顫動。比過年時好了一些,但還是很瘦……
他就說:“如果這次有時間,我找沈叔叔談談,你現在也長大了,可以把你媽媽的東西交給你自己保管了。”
“房子是在京市嗎?”沈嬌寧問。
“不是,在滬市,一個小洋樓,你外公外婆留下來的。”顧之晏以為她想要京市的房子,“如果以後你到京市,不想回家,可以來我家住,我家的房子基本都空着,我爸和我有事去京市才偶爾住一下。”
他說完,發現沈嬌寧沒反應,轉頭一看,她居然眼睛都紅了。
“怎麽了?因為房子嗎?房子不貴的,想要就給你買。”
沈嬌寧搖搖頭,她不是難過,純粹是氣的。顧之晏說滬市的小洋樓,她突然想起來,書裏寫沈依依和趙嘉石的美好生活時,有一段就是他們在小洋樓裏的甜蜜日常。
滬市小洋樓很多,但她直覺書裏寫的那一幢,一定就是原主母親留下來的那幢。原主死了,什麽都成了沈依依的!
“滬市挺好,我就喜歡滬市的小洋樓。”她氣呼呼地說,“等我老了,就住在小洋樓裏養老。”
“你喜歡還生氣什麽?快吃吧。”
沈嬌寧咬了一口雞蛋餅,突然想到一件事,問:“你在京市待多久啊?回去的票買了嗎?”要是回去也能一起就好了。
“買了,六月三號,回綿安的。”
太不巧了,沈嬌寧的那一張回程車票,比他早了一天:“你能早一天走嗎?要不我晚一天走吧。”她把車票拿出來,“你看看,我們沒約過能撞上,我想約一下,反而錯開了。”
顧之晏一看,笑了:“還真是。你一個人坐火車害怕嗎?”
“我是怕無聊。平時一直練功,突然不能練了,就特別特別無聊。”芭蕾幾乎就是她的全部生活。
顧之晏想了想,從他的大包裏翻出兩本書:“吃完飯就看書吧,看書就不無聊了。”
他居然還随身帶書。
沈嬌寧挺意外,拿過書看了一下,一本是講軍事指揮的,另一本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做軍事指揮,是不是危險性會低一些呀?”她問。
“可以這麽說吧。”
“那你是準備做指揮了嗎?”
“現在還不準備。”
她就知道,要是顧之晏這麽早就開始當指揮,就不會有後面殘疾的事了。好在離事情發生還有一段時間,她還能繼續想辦法勸勸。
他們吃完,就一起在看書。
沈嬌寧當然看不懂什麽軍事指揮,她在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這本書很厚,放在平時不是她會去看的類型,但是車上沒有其他事情,也就看下去了,一直看到傍晚,夜幕即将降臨。
顧之晏又陪她吃了一頓晚飯,把書留在她這裏:“我過去了,你早點休息,有事就來找我。”
沈嬌寧還不想睡,也站起來:“我送送你。”
“就這兩步路還送?”
“其實我就是找個理由活動活動……”
顧之晏只好讓她送。
對面鋪位的大娘見了,笑着說:“小倆口感情真好,兵哥也知道疼人,就讓你睡卧鋪,自己都舍不得。”
沈嬌寧臉紅了一下,趕緊說:“不是不是。”率先走到了過道上,又催顧之晏,“你快點。”
男人身材挺拔,兩步走到她身邊,比她高了大半個頭。知道小丫頭害羞了,沒再打趣她,大步往坐鋪走去。
沈嬌寧說了要送他,就真跟着他過去了。她每天運動量很大,現在一整天沒動,反而覺得不舒服。
顧之晏到了他原本的座位旁,沈嬌寧跟着他後面,還在想他站在那裏幹什麽,側過去一看,發現他原本的座位被人占了,占座的人态度還很不好。
他剛剛不在,別人坐着休息一下也沒什麽,可是他都回來了,那人非但沒有要還給他的意思,還一臉理所當然。
對方是個中年婦女,衣着比在場大多數人都要好,坐在顧之晏的座位上,不動如風。
那中年婦女道:“你是個男人,看樣子還是個當兵的,總不會要跟我一個人女人搶座位吧?當兵就是要為我們服務!”
沈嬌寧聽得不爽,軍人的責任明明是在戰場上保家衛國,他們執行任務,流血流汗難道還不夠嗎?還要在火車上被人道德綁架?
她輕輕推開顧之晏,自己走上前一步,說:“那座位是我的,大媽,我還沒成年呢,你讓我一路站到京市,那可是殘害祖國的花朵。”
她決定了,寧可自己在這坐着,把卧鋪讓給顧之晏,讓他今天好好休息休息。
“喲小姑娘,你年紀輕,身體好,不像我,年紀大了,你忍心讓我一直站着嗎?小姑娘家家的,心怎麽這麽狠呢?”婦女說得理直氣壯。
沈嬌寧被氣笑了:“你自己沒買座位啊,這是我花了錢買的,你占了座倒是把錢還給我啊?”
婦女好像被她激怒了,一拍桌子,站起身道:“你這是敲詐勒索!我要去告你!”
“你去告啊,你現在就叫列車員過來給我評評理。”
顧之晏發現對方胡攪蠻纏,不想跟這樣的人糾纏上,在旁邊拉她:“我們走吧。”
沈嬌寧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那邊列車員已經聽到動靜過來了,剛才還嚣張不已的女人突然痛哭起來,說自己來那個了,身體不舒服,沈嬌寧欺負她,讓她休息一下都不肯。
顧之晏趕緊把車票拿出來:“真是我們的座位,也沒有欺負她。”
列車員上去勸她離開,根本勸不動,過了一會兒,連列車長都來了,她哭得更慘了。
顧之晏想了想,拉過沈嬌寧,主動說:“座位确實是我們的,但是既然她不舒服,我把座位讓給她也沒什麽。不過她對我妹妹說了一些過分的話,我希望她能道歉。”
列車長正犯愁這事不好協調,座位上的女人一直說自己身體不舒服,他怕真有個好歹,那可賠不起。顧之晏願意主動讓座位當然再好不過,跟婦女說:“人家同意把座位讓給你了,也不要你的錢,你快賠個不是,再跟人家道個謝啊。”
婦女立刻止住了哭聲,一撩眼皮,漫不經心道:“謝啦。”
沈嬌寧這下真生氣了,甩開顧之晏,轉身就往自己的卧鋪走。什麽身體不舒服,根本就是裝的,列車員過來之前中氣足得很。
列車長也覺得确實氣人,但是又擔心這女人在車上出點什麽事,訛上他們。顧之晏已經說了讓座,事情就算解決了,女人不道謝,他道謝;女人不肯賠罪,他替這女人向顧之晏說。
但顧之晏根本沒注意列車長在說什麽,急急地去追沈嬌寧:“嬌嬌,別生氣了,我站一晚沒關系,以前執行任務也經常這樣。”
沈嬌寧正在氣頭上:“你樂于助人,就我不懂得禮讓,行了吧?我告訴你,別想到我那裏休息,白天也不行,你就站個兩三天站回去吧!”
她說完,捂上耳朵,不想聽他說話。到了卧鋪,直接躺下,背對着他。
顧之晏見狀,輕嘆一聲,到底沒說什麽,省得惹她更生氣。
沈嬌寧好一會兒沒消氣,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去幫顧之晏要回座位,顯得她自作多情似的,尤其是她那時候甚至想把自己的卧鋪讓給他,太蠢了,幸好沒說出來。
她氣着氣着,居然睡着了,等再次醒來,一看手表,已經晚上十一點。
睡了一覺,心中的不平消了很多,她揉揉眼睛,起來去上廁所,看到不遠處一個高大的背影。
他還真說站就站,沈嬌寧心道,她也要說不理他,就不理他。
結果等她上完廁所出來,又看到那個背影,心裏就有些軟了。
“你過去睡吧。”她語氣不太好地拉過顧之晏,“站得那麽筆直的,你當站崗呢。”
顧之晏一看是她,深邃的目光都柔和了一些。
他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那個人不是好人,你是關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