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想要她？
屏幕外，聞歸神色平靜，操縱着游戲小人一拳拳砸在周一昊的臉上，直到周一昊鼻血直流，游戲助手跳出來提醒【若關鍵人物重傷或死亡，則游戲終結】。
聞歸停手。
他的眼神中沒有一絲情緒波動，呼吸都沒快半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因憤怒而翻滾的血液直沖天靈蓋，沖得他整個頭都快炸裂了。
他的頭部曾經被鐵棍打破，因沒及時處理落下了病根，只要情緒波動過于劇烈，就會頭痛欲裂。
這麽強烈的情緒波動，已經很多年沒有過了。
游戲裏，他停手後周一昊立刻委頓在地，高壯的身體縮成一團，鼻血擦得滿臉都是，聞歸嫌惡地踢了他一腳，拎住他衣領往外拖。
“過來。”聞歸回頭對周離離說。
周離離似乎吓傻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骨瘦如柴的小女孩頭發淩亂，額頭紅腫，瘦得幾乎要脫眶的大眼睛滿滿的惶恐。
跟開屏人物圖裏的小可憐重合了。
聞歸內心一陣焦躁，他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好看些：“過來，別怕。”
周離離木偶似的跟了上來。
兩人一前一後往聞歸家裏走，等進了前院，聞歸将死狗似的周一昊扔在地上，沖周離離點下巴：“打吧，我在旁邊看着，他不敢還手。”
周離離沒動。
聞歸踢了周一昊一腳，憋着火：“說話。”
周一昊慘叫：“別打了！”
聞歸又踢了一腳：“閉嘴，沒讓你說！”
周離離大夢初醒般的渾身一抖：“我打不過他。”
她眼睛裏的惶恐褪去，是在闡述事實，也是在認命。
那雙初見覺得澄澈明亮的眼睛，裏面其實什麽都沒有，沒有盼頭，沒有活氣，宛如一對漂亮的玻璃球，乍一看以為清澈見底，其實只是一層薄薄的反射光。
聞歸走到周離離跟前，低頭，與那雙無機質的眼睛對視：“我可以教你打架，但你得有把他打倒的勇氣。”
周離離眼睛微微睜大，又很快垂下了頭，長長睫毛低垂，聞歸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見她說：“沒用的，他們會打死我。”
他們，指的是周老三一家。
聞歸瞬間明白了周離離話裏的意思，他可以幫她揍周一昊一次，兩次，很多次，他也可以教她打架，然後呢？
她只會被揍得更慘。
除非她能逃離周老三一家，可她怎麽逃，又能逃到哪兒呢？
屏幕外的聞歸一聲自嘲，他終于找到了自己這麽動怒的原因——周離離跟那時候的他處境太像了，同樣掙紮在看不見天光的臭泥裏，他看着她，像看着另一個無能為力的自己。
他還可以從過去的生活和母愛中汲取能量和勇氣，可以幻想一下長大後會有能力解決一切，可周離離呢？
她孑然一身，沒有人會幫她，想要擺脫悲慘的命運，只能靠自己，邊北村像她這樣的小女孩，想要走出大山，只有兩種途徑——嫁人和讀書。
生活将她所有的希望生生斬斷，再将她狠狠踩進泥裏，磨掉了她眼中最後一點光亮。
聞歸垂眸看着周離離。
小孩兒的頭發很細，暗淡無光且毛躁，發尾在肩膀上蜷起，因為低頭，露出一截瘦骨伶仃的脖頸，像只可憐的雜毛小病貓。
他想對她說，別放棄，永遠別放棄，撐住最後一口氣也要努力維持個人樣。
可實際打字卻變成了：“你看看這個地方，你看看你的生活，随便往哪兒退一步，都是萬丈深淵。”
“你以為掉進深淵裏就完事了嗎？沒完。”
“因為這個深淵并沒有底，這是個沒有底的深淵，你永遠在下墜，永遠比前一天更絕望。”
“所以，不要退。”
一口氣打完，聞歸扔掉手機，快步走到窗前，猛然推開，初春冷空氣大量湧進，他用力深呼吸，直到冷冽氣息浸透五髒六腑，全身的熱血涼了下來。
他剛才的話，與其說是對周離離的，不如說是對年少聞歸的。
現在的他清楚，他早晚會徹底擺脫那種毫無尊嚴的逃亡生活，會給那些差點把他逼上絕境的人致命一擊，會成為萬衆矚目的聞影帝。
但年少的聞歸不知道。
年少的聞歸只有滿腔的沉郁憤怒，為自己的無能為力，為那看不見出路的生活，為喪家犬一樣的狼狽逃竄。
逃亡生活劇烈地消耗着他的自尊心和堅持，讓他無數次陷入惶恐不安和絕望，有時候，他甚至想，放棄希望，或許就不會再痛苦，世界上有那麽多人無知無覺地茍活，為什麽他不行？
生活是一團膠着的惡性循環。
聞歸将手指插.進頭發，用力按了按脹痛的頭皮，關上窗，回到桌前。
游戲裏，周離離低頭說了聲對不起，見他沒反應，眸子徹底暗了下來，轉身就要離開。
聞歸叫住了她。
他沒想好為什麽叫住她，總之先叫住了。
【您的戀人身體健康狀态極差，建議投食。】
聞歸：“……”
游戲助手很貼心，聞歸采納了它的建議，并從商城購買了消腫貼。
招手要周離離靠近，将消腫貼平整地貼在了她的額頭上。
“吃點東西再走”聞歸對周離離說完，又踢了腳還癱在地上裝死的一坨：“你也過來。”
周一昊受寵若驚地爬起來，跟着聞歸走進堂屋，眼睜睜地看着聞歸煮了碗雞蛋挂面湯，遞到周離離面前。
“你也想吃？”聞歸問。
周一昊忍不住吞口水，雞蛋面很香，他也餓了。
聞歸冷笑：“我看你想吃屎。”
周一昊：“……”
他又被聞歸拎到了後院，兩人剛面對面站定，這慫貨立刻抱頭蹲下，聞歸看着他冷笑，有心把他揍到媽都不認識，但想到周離離的處境，忍了下來。
聞歸揪住他頭發，迫使他擡頭：“你聽着，從今以後，敢動周離離一下，我就揍你一頓，明白？”
周一昊人慫志短，忙不疊點頭，還算人模狗樣的臉上滿滿的谄媚讨好，聞歸冷眼旁觀，沒錯過他細長眼睛裏奸猾的光。
他在算計什麽，聞歸不用想也能猜到——無外乎是讓周老三找他麻煩。
別說現在的他，就是真正年少的聞歸也不會怕什麽周老三，他雖不怕，卻并不想給餘亦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即便這個餘亦茹只是個紙片人。
知心小助手及時跳了出來。
【溫馨提示，周老三已經跟村北王寡婦偷情一年多，前些陣子不小心被周一昊撞見，在周老三的威逼利誘之下，周一昊沒敢告訴他媽】
【溫馨小貼士：周老三媳婦行事潑辣，人稱母老虎】
聞歸居高臨下看着周一昊：“周老三和王寡婦的事……”
“你怎麽知道！”周一昊眼睛都瞪大了一圈，險些跳起來。
聞歸神色更冷了幾分：“不想讓你媽知道，就老實點，一會兒回家怎麽說，自己想清楚。”
他在村口打周一昊的事瞞不住，畢竟有好幾個人都看到了，不過周老三會不會因為這事找餘亦茹麻煩，還要看周一昊怎麽說。
周一昊倒不傻，點頭哈腰：“清楚清楚，我跟同學幹架，我爸管不着。”
聞歸揮手：“滾吧。”
周一昊站起，轉身就要滾。
卻又被聞歸給叫住。
周一昊吓得渾身抖了三抖，條件反射抱頭，以為聞歸突然反悔想揍他。
聞歸卻連看都沒看他，而是側身靠着堂屋後門往裏看，小孩兒正低頭認真吃面，堂屋昏暗，熱氣氤氲，他看不清她表情。
好一會兒，聞歸才再次開口：“等再過兩年，周老三打算怎麽安排她？”
封閉落後的小山村沒什麽法律意識，小姑娘十三四歲就嫁人或者被賣的也不是沒有，再過兩年，周離離就十二歲了，周老三到時候肯定會着手做安排。
“那丫頭？”周一昊放下抱頭的手，也探頭往堂屋看去：“我爸給我養的……”
聞歸冰冷視線掃過來，周一昊怵然閉嘴，顯然想起了剛才他替周離離揍他時的兇狠模樣。
游戲助手跳了出來，盡職盡責地補全剛才周一昊沒說完的話。
【我爸給我養的小玩意兒，說是到時候先給我嘗嘗鮮，滿意就留屋裏用】
聞歸猛然掐住周一昊脖子，一把将他掼在牆上。
手臂青筋根根暴起，聞歸面無表情：“你想要她？”
看起來還算高壯的周一昊在聞歸手裏跟個小雞仔似的，撲騰着，臉很快憋成了豬肝色，費勁全力才從嗓子眼擠出一個字：“不……”
聞歸松手。
周一昊大口喘氣，滿臉驚恐地後退，整個人都貼在木門上。
“我……我不喜歡她，我喜歡我們班班花，到時候……周老三肯定把她賣……嫁別人。”
游戲助手毫不留情說出他的內心話【到時候老子先嘗個鮮，再讓我爸把那破爛貨賣個老頭，錢拿回來給老子娶班花】
周一昊差點被打死，游戲助手反複提醒了三遍聞歸才停手。
【警告，關鍵人物受傷過重，請立刻使用超級繃帶！】
游戲商城跳了出來。
超級繃帶 小愛心*1000
【您的戀人已自閉，2700小愛心全部凍結，目前可用小愛心0，預支付小愛心1000】
聞歸：“……”
他使用了超級繃帶，眼看着滿臉是血、渾身抽搐的周一昊快速好轉，連滾帶爬地跑了。
聞歸看着被凍結的小愛心，忍不住問助手：“我有那麽可怕？”可怕到小孩兒都自閉了？
助手無言以對。
聞歸一頓：“周老三打算把周離離……賣多少錢？”
【周一昊想娶班花，要十萬塊彩禮】
“小愛心可以換成游戲裏的現金嗎？”
【……請玩家不要投機取巧，游戲裏的現金只能靠游戲人物自己勞動獲得】
十萬啊……
在那個年代，那種地方，憑年少的他，兩年賺夠學費生活費和十萬塊錢……
聞歸靠門靜立了很久，直到堂屋裏的腳步聲猶疑着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