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別怕，過來
夕陽西斜，暖橘色的餘光鋪灑進窗子，竟還有些刺眼。
李念安将窗簾拉上，這才察覺嗓子幹得厲害，拿起桌角的水杯喝了口。
趁着停下來的空隙，語音通話另一頭的表演老師趕緊委婉表示，已經讨論三個小時的表演細節了，她再不吃晚飯就要猝死了。
依依不舍地放過表演老師，李念安翻看快要爛掉的劇本，三心二意地吃起晚飯來。
嘀嘀——
沒吃兩口，安靜一天的特殊提示音突然響了起來。
李念安驚喜放下筷子，劇本也不看了，點擊進入游戲，認真浏覽大段跳出來的劇情提示。
【您的戀人已在線】
【您不在的時間裏，您的戀人聞歸被隔壁班班花表白，幾個暗戀班花的男生因此記恨在心，并打算伺機報複】
【您在玉米地裏忙活了大半天，忘記要給周一昊洗髒球衣，周一昊因此被暗戀的女生鄙視，憋了一上午的火】
游戲記錄一句句跳出來，李念安若有所思。
她從第一次登陸到第二次，中間足足隔了一整天，但游戲裏的時間不過是她跟餘亦茹從學校附近的小路走到她家。
而這次距離上次不過才半天，游戲時間卻已過了一整晚加大半天。
游戲時間線好像跟現實時間并不相關。
時間線不嚴謹，劇情卻挺完整，她不在線的時間，游戲自動補完了劇情，仿佛真的有一個周離離和聞歸在游戲裏過着他們各自的生活。
這就好像，游戲其實并不只是一款游戲，而是另一個世界，玩家不在線的時候，所有人會繼續過着屬于自己的生活。
李念安信馬由缰地胡思亂想，就看見游戲記錄慢慢淡出，村口出現在了屏幕上。
游戲時間正值中午，村口旁的魚塘波光粼粼，亮得晃眼，兩棵枝繁葉茂的老槐樹被盛夏的太陽曬得有點蔫，樹上蟬鳴悠長，夏日正好。
李念安聽着外放的蟬鳴聲，一時有些恍惚。
她一開始就覺得這處叫邊北的小山村跟她曾經待過的周家嶺有些像，但之前因為劇情的原因，她沒能仔細看看這個地方，下意識就認為，很多小山村可能看起來都大同小異。
直到現在，看到村口的魚塘和旁邊的兩棵老槐樹，熟悉感驀然撲面而來。
李念安轉換游戲視角，不遠處幾個穿着五顏六色球衣背心的男生正在往村口這邊走，陽光正好，少年們在笑鬧，她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穿着藍色球衣的高壯男生似乎發現了她，很快離了群，直直向她奔來。
那男生很高，幾乎跟聞歸一般高，身材壯實，膚色偏黑，此時他滿臉怒容，細長眼睛陰狠而怨毒。
周一昊。
這個已經有九年沒見的人無論外貌，還是動作神态，都跟記憶中的一般無二。
李念安徹底僵住了。
深埋在心底深處的記憶瞬間噴湧而出，那些冰冷而陰暗的記憶一重重将她淹沒，本來以為永不會再想起的事情，現在卻清晰無比。
當年她被家人找回去後，每日每夜的做噩夢，生了好幾場大病，險些沒活下來，大概是身體為自保，大腦選擇性遺忘了不愉快的過去。
九年了，噩夢兜頭而來，一把揪住她頭發，一下下往樹上撞，游戲裏的小人咬牙一聲不吭，游戲外的李念安渾身發抖。
視線劇烈晃動，逐漸模糊，不知過了多久，周一昊突然停了下來。
李念安回身癱靠在樹上，隐約看到了有人在打周一昊，拳拳到肉，直到周一昊半張臉的血，那人才停手。
俊美的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打人的動作都透着幾分從容不迫。
是男神聞歸沒錯了。
李念安一時有些恍惚。
等她回過神，已經到了聞歸家裏，男神拎着死狗一樣的周一昊，讓她出氣。
這是過去周離離做美夢都不敢夢到的場景，那個時候，不會有人在乎她的死活，更不會有人為她打抱不平，高壯的周一昊對她來說像史前巨獸一樣恐怖，現在，史前巨獸被聞歸一腳踹倒在地，像只吓破膽的老鼠。
她本該毫不猶豫地接受聞歸的好意，也算是替年幼的自己報個仇，但那一刻，她詭異的像是被十歲的周離離附了體，打出的字變成了“我打不過他”。
她納悶地盯着自己打字的手，不懂它為什麽在抖。
李念安縮在床上，面前沒有鏡子，她看不到自己現在什麽表情，卻能看到周離離的。
周離離臉上木木的，眼睛偶爾機械地眨一下，像只驚恐過度的傻鹌鹑。
聞歸走了過來，認真地說會教她打架，要她勇敢一點。
十歲的周離離看不到這只想要拉住她的手，她滿腦子都是周一昊回家會更兇狠地揍她，還有周老三和他媳婦，他們會打死她。
她辜負了他的善意，只能低頭說對不起。
她知道她的生活是個沒有底的深淵，也清楚躲沒有用，但在“立刻被生活毒打一頓”和“過陣子被生活毒打好多頓”之間，她怯懦地選擇了後者。
就像她知道過不了兩年她将面臨更悲慘的遭遇，到時候，連這種溫水煮青蛙似的痛苦折磨都将不能再繼續，可她依然沒勇氣打破一切。
更确切的說，不是沒勇氣，是沒有勇敢的能力。
游戲裏，聞歸表情未變，還仔細地替她貼了消腫貼，又給她煮了一碗雞蛋面，卻沒有再跟她說一句話。
直到她失魂落魄地離開。
當天晚上，李念安做夢了，夢中回到了八年前。
那時她剛被接回家不久，每天過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對她冷冰冰的父親一言不合再把她給送回去，可是無論多努力，她還是一樣格格不入。
那是一個跟周家嶺完全不一樣的世界，是她完全不熟悉的世界，她仿佛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小醜誤入了皇家舞會，她的存在，讓父親蒙羞。
璀璨的上流社會對她來說是一片永遠觸不到的光怪陸離。
好不容易積攢出來的一點勇氣根本抵擋不住周圍的冷嘲熱諷，她很快就退縮了，龜縮在角落裏的時候，她無望地想，就這樣爛到死吧。
幸好她看到了聞歸。
第一眼被他吸引，是因為外貌，那種長相就算在娛樂圈也是頂級的，何況除了外貌，還有通身的氣質，他僅僅站在那，什麽都不做，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聚集在他身上。
那是一個氣場十分強大的人，但凡站在他身邊，都會自覺不自覺地淪為陪襯，從那一刻起，李念安心底緩慢而堅定地升起了一個念頭——她想要成為他那樣的人。
後來，她對他的了解越來越多，也慢慢挖到了他的一些過去經歷。
單從聞歸外表看，高冷矜貴、風度翩翩，任誰都不會想到他曾在三教九流中摸爬滾打那麽多年，年少的經歷那樣坎坷而艱難，他卻依然能活成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
李念安重新鼓起勇氣，去參加了少女偶像選秀，出道後經過幾年努力經營，好歹算混出了點人樣。
這些年，她源源不斷地從他身上汲取力量，越多的關注他，也就越喜歡他。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可不知怎麽的，這個美夢到後面開始變得扭曲，她夢到一向冷淡的爸爸罵她是家門之恥，要把她趕出家門，還要封殺她，她被趕回了那個小山村，周一昊揪住她頭發，咣咣往樹上撞。
她被撞得眼前陣陣發黑，很快開始意識模糊，在完全墜入黑暗之前，前方突然亮了一束光。
暖白的光線中，聞歸沖她伸出了手，耐着性子對她說“別怕，過來”。
這次，她緊緊抓住了那只伸向她的手，黑暗褪去，她走向了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