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痕欲消
狹窄的房間裏,幾個半大的日本少年,穿着白色手術服。
那個在廣場上提醒季明晟抓緊脫衣服的老頭子站在那裏。
簡陋的手術臺上,還有未幹的血漬。
老頭子不知道要發生什麽,他“哎呀哎呀”地哭着,求助地看向季明晟,混濁的淚珠滑落下來。
他沒有說話,只是哭着,哀求地看着。
季明晟回避他的眼神,拿着畫本的手卻止不住的抖。
“快爬上去!”有個士兵這樣喊着,伸手把他往手術臺前推了推。
少年兵還是第一次參與這樣的實驗,他們也非常害怕,場面一下子僵持了下來。
老頭子被人往前推了一步,他哭着回頭看執刀的士兵,“別殺我呀,別殺我呀。”
有個少年眼神發狠,下手推了他一把,聲音大了很多:“閉嘴!快上去!”
推他的手越來越多,每個上陣的新兵都伸出手。
老頭子倒在地上,淚水滑落在地上,他的眼神已經死了,連哭都是無聲的。
和昨天解剖少年一樣,整個過程不到十分鐘,手術結束後。
有人感嘆,“少年人和老家夥果然不一樣啊。”
他們語氣輕松,像是在談論貨架上兩個不同出廠日期的食物。
那個少年是在放羊時被帶回來的,他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徹底離他的羊兒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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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休息區,季明晟受顫抖着往煙口倒鴉片,不等徹底點燃就深吸一口。
他被嗆的趴在地上,臉漲的通紅,呼吸急促。
一雙溫暖的手撫摸着他的後背,“季君,請深呼吸。”
季明晟按照她的節奏調整呼吸,終于從窒息中緩過一口氣。
小秋跪坐着,把他上半身抱在懷裏,拿着煙槍讓他吸。
暗淡無光的起居室裏,沉默無言。
“你為什麽會從日本來這裏?”季明晟聲音嘶啞,他仰着頭看着小秋,少女年輕的面容上,藏着憐惜和輕愁。
她聲音溫柔,伸出手小心擦拭季明晟臉上的汗,“我加入了女子挺身隊。”
為了帝國的榮光,學校裏的女學生被鼓動着,離開學校,加入軍隊,為戰争的勝利獻上微薄之力。
季明晟心下了然,他尚在日本留學時,校園裏就曾有人來游說。
“沒關系哦,季君。戰争就快要結束了,我們會回到日本的。”小秋期待地看向室外的秋菊,滿洲國在日軍的統治下,人人都過着幸福的生活。
季明晟像是吞咽了一塊石頭。
他想到了麻二家中快要餓死的孩子,想到了煙館外每天都會增加的新屍體,想到了死去的少年和老人。
人人都幸福嗎?
那為什麽木村會憤恨,小秋會藏起來偷偷哭泣?
在這裏待的久了,季明晟抽的鴉片量越來越大,木村向高木提出來請求,他每日吸的鴉片便由部隊來提供。
小秋也曾提醒他,吸太多是會死掉的。
可每次季明晟掙紮着要吸的時候,她總是無聲地流着淚,為他點燃新的煙槍,遞到他的嘴邊。
吸過之後,季明晟漸漸平靜下來,他躺在小秋的腿上,失去光亮的眼睛看向不知名的遠方,輕聲道:“回去。”
小秋握緊他冷冰消瘦的手,輕輕點頭。
季明晟越來越熟練,他本來就是畫國畫的好手,跟在木村三郎熟悉流程以後,兩個人幹脆分開。
去回應不同部門的請求。
有時候季明晟也會走進那些關押犯人的牢房裏,記錄實驗後幾天內馬路大身上發生的變化。
牢房裏關押的不僅是國人,還有白皮膚的俄人。
這一次,他進入感染了炭疽的牢房。
通常牢房裏會有兩到三人,不會一人一間,觀察病菌的傳染性也是實驗內容之一。
“你是新來的嗎?”他剛進來,就有一個白皮膚,個子很高的男人湊了過來。
“你好,我叫安東。”安東說着流利的日語,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這樣的笑容在這裏并不多見,更多的時候,季明晟看見的都是哭泣和辱罵,還有懼怕。
他冷冷地用中文回複:“我不是日本人。”
安東有些驚訝,緊接着又換了中文,“原來你是中國人。”
“那你為什麽……”安東不知道怎麽說下去,他用手指了指季明晟身上部隊工作人員專屬的白色防疫服。
季明晟沒有搭理他,蹲下身子查看躺在地上的病人。病人的雙腿已經完全腐爛,散發出難聞的氣味,如果不是這裏也隔絕的比較好,絕對會有數不清的蒼蠅趴在這裏。
病毒在蔓延,躺在地上的人,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他的雙手也開始腫脹,用不了多久,就會和腿一樣。
安東站在他身後,提醒他,“不止是炭疽病毒,還有別的。”
正說着,有工作人員遞進來今日份的食用水。
安東連忙笑着道謝,把水接了過來,他那興高采烈的模樣,像是被人盛情款待了一樣。
季明晟如實畫下了病人的情況,他離開時,安東并沒有喝下水。
他向季明晟揮手,“你的脾氣真好,希望下次還能看見你。”
安東在馬路大名單上只有序號,所有的馬路大都一樣。
但他告訴了季明晟,他叫安東,曾經做過中俄邊境自備隊的隊員,擅長中日俄三種語言。
在不被當成人看的馬路大中,他的樂觀開朗以及對實驗的配合,足以讓日本兵記憶尤深。
季明晟從木村三郎那裏得知,他是這裏的老成員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抓進來的。
因為他精通語言,幫助部隊減少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因此私下有挑選實驗體的日本兵,多次把他從名單上劃過去。
季明晟和他熟悉了起來。
被關押起來的馬路大并不是每天都要在牢房裏關押着,有時候他們還有放風的時間。
安東隔着電流網朝季明晟打招呼,笑得依舊燦爛。
時間在這裏被無限拉長,不知第幾年,季明晟在這裏遇到了熟人。
陸小滿,一直跟在季明宏身後的抗日人士,經歷拷打後被當成馬路大送入了防疫給水部隊。
與此同時,基地裏的病毒研究停滞了下來。
有人私下裏讨論,被關押起來的馬路大裏有個頭頭,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方法,以一種日本人無法察覺到的通訊方式,在馬路大中傳播消息。
日本人投放的食物和水中,有可能有病菌,或者病房裏有人感染後,其他人應該如何降低被感染的可能性。
牢房裏關押的馬路大結成了一個又一個小團體。
這些用作實驗的馬路大,大部分并不是一次性的,有些馬路大感染病毒後,回到病房受到照顧,反而影響了實驗的客觀性。
這樣的事實讓部隊高層震怒。
陸小滿的雙腿沒了,他靠在牢房的牆上,對季明晟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怪不得你哥找不見你。”
季明晟平靜地看他一眼,死寂的眼神中沒有絲毫反應。
陸小滿卻笑得開心,“還好在這裏遇到你了,看在你哥的面子上,能不能給我個痛快的死法?”
他被送入這裏,被拷打後一言不發,日本人取下他的雙腿,送入了陳列室。
季明晟觀察他截肢處潰爛的傷口,他對這些已經再熟悉不過,也心知肚明,陸小滿死定了。
日本人不會浪費一個馬路大,他們會在即将“歸還”的馬路大身上,做出各種極端的實驗。
他一句話都沒說,在日本士兵的監督下,畫完就準備離開。
安東攔住了他,卑躬屈膝地媚笑道:“聽聞山口長官有位漂亮的女助理,這雙鞋子是我做的。請大人幫忙轉交給他。”
他搓了搓手,說話又急又快,“我真的不是特務,希望大人高擡貴手。我有一個女兒,以往每年中秋我都和她一起過,我突然消失,她肯定非常擔心……”
季明晟跟在士兵身後走了。
他握緊那雙用布頭拼接的鞋子,手心裏的汗水濡濕了它。
高層下達了命令,清理馬路大中一切有可能是領頭人的可疑人物。
安東也在其中,他在士兵的密切注視下,喝下了一杯混合着多種病毒的水。
三天之內,從內髒開始逐漸壞死,□□上的痛苦讓他一直在叫喊,直到停止呼吸。
沒有任何人能從這支神秘部隊中逃離。
這天中午,季明晟正在收拾畫,滿滿一箱子,都是他在這裏畫下來的。
每一張背後都有一個痛苦的靈魂,在掙紮着痛哭。
房門突然被推開了,高木帶領着一群士兵闖了進來。
不需要任何言語,一揮手,就有人沖上來把季明晟綁了起來。
他被關押在地下的牢房裏。
和樓上養的白白胖胖用來培養病毒的馬路大不同,這裏安置的每一個人,都被用來更加極端的酷刑實驗。
1945年,日本戰敗。
此時距離全家團圓的中秋節不過兩個月,而季明晟懷裏那雙鞋子,終究沒有送出去。
他從衣服帶子裏拿出一顆小藥丸,緊緊握着那雙鞋,永遠地閉上了眼。
地面上的人們驚惶如同螞蟻,許多馬路大同時被推入密封的房間。
閥門被拉開,不到幾分鐘,一批又一批罪惡的證據,被投入火化爐。
“砰”地一聲。
【大樓烈火燒,惡魔白塔痕欲消,鬼夢一場空】
作者有話要說:內的內容為日本不知名(真.不知名)某人寫的俳句推薦一部我很喜歡的電影《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