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惡魔低語
顧不得害怕,季明晟連忙爬起來,從牢房開的洞裏朝外看。
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他滿含熱淚地喊道:“木村君!”
木村三郎朝着聲源看去,看到季明晟時,眼裏爆發出光亮,“你怎麽會在這裏?”
季明晟激動的說不出話來,木村三郎是他在日本留學時的大學裏的教授,是位畫技高超的畫師,尤擅長描繪“加賀友禪”的底圖。
在日本時,季明晟曾被他邀請留在日本,共同創作。
他語無倫次地用日語解釋:“我回到國內,發現我父母早就去世了,于是我想回到日本,可我不知道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木村君,請幫幫我!你幫我告訴這裏的長官,我不是特務!”
他迫切地攥着木村三郎的手,哀求着。
木村三郎有些為難,他沉思片刻,向身後的軍官道:“高木君,既然要給我配備助理,不如把這個馬路大給我吧。他是我在大學裏的學生,也非常擅長繪制。”
高木長官看了看季明晟,又翻看了手裏的馬路大體檢記錄表,大方一笑:“你都請求我了,那我就同意了。”
季明晟被放了出來,腳上卻帶着鐐铐。
他連忙向木村三郎道謝,木村卻避開他的鞠躬,語意不詳道:“只要你別恨我就好。”
接着,季明晟跟在木村三郎身後,親眼看見日本兵從不同的房間裏拉出三個人。
“就他們了。”
連城又累又餓,他打着哈欠,眼角沁出淚水,拖着鐐铐強撐着。
“你吸了鴉片?”木村三郎深深看他一眼,低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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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晟僵了一下,彎着腰,露出一個尴尬的笑。
木村眼中閃過悲哀,怪不得高木這麽簡單就同意了。
從大樓裏走出來,右側的建築前圍了一堆新人。
其中有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在人群中格外搶眼。
他身體強壯,穿着當地牧民用羊皮硝制的袍子,掙紮着想要從日本兵手裏逃開。
少年尚未變音,孩子氣的嗓音嘶竭:“放開我!”
一個士兵急忙跑過來,手裏藏着白色的棉布,往少年臉上一掩,不過一會,少年就停止掙紮,暈了過去。
兩個士兵拖着他,往大樓裏走。
高木靜靜地看着,轉頭吩咐木村三郎,“木村君,我們進去看看。”
這句話像是一個開關,木村三郎僵硬了身體,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他沉默着,“是!”
從身後的背包翻出繪圖工具,往季明晟手裏也塞了一份。
沒有任何解釋,跟在拖行少年的士兵身後,上了二樓。
整個過程沒有任何言語。少年被剝去衣物,放置在一個簡陋的臺子上。
兩個士兵一離開,就有一個人,拿着長把的刷子,開始清理少年的身體。
片刻後,兩個身穿白衣的執刀者走近手術室,在熟睡的少年身上,劃開“Y”字型傷口。
木村三郎站在角落裏,拿起素描本,手上快速地動作着。
整個手術過程不到十分鐘。
季明晟的雙眼染上了血紅,他就像看一出默劇,看着少年逐漸從一個人,變成馬路大。
“拿桶來。”
尚在躍動的器官被随意扔進去。
“這家夥,還活着呢。”執刀者嘲諷地說道。
像一條流水線,少年身上取下來的東西被送去陳列室。
季明晟吐的厲害,手術結束後,他被木村帶回了居民區。
這裏住的都是防疫部隊的隊員和親屬,依然在嚴密的看守區內。
很快就有醫生來給季明晟看病,找醫生在這裏就像喝水吃飯一樣簡單。
迷迷糊糊中,季明晟聽到有人說話。
“你可真是給自己找了個麻煩,為什麽不找個女助理呢?”一陣淫靡的笑聲。
季明晟醒來時,室內只有一個女孩子。
她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穿着黃色帶有櫻花的和服,跪趴在地上熬藥。
聽到動靜,她露出笑容,眼神純真動人,“你醒了?我去告訴木村君。”
女孩叫小秋,是個日本人,也是部隊裏頂級生物學家山口平的私人助理。
季明晟跪在榻榻米上,居民區這邊的建築,為了安慰遠遷滿洲的日本人的思鄉之情,頗有日本國內的風格。
小秋放好餐點,突然被山口平拉着腰身扯到懷裏,她驚呼一聲,低着頭小聲哀求着:“山口君,這裏還有其他人……”
山口平并沒有繼續,而是看向木村三郎,炫耀道:“你看,還是女助理比較得體。”
木村三郎連連點頭,笑着表示贊同。
季明晟低垂着頭,脖頸後的椎骨十分明顯,他一言不發,引起了山口平的好奇。
“你吸鴉片?我一直很好奇,染上毒瘾的人,用來做不同的實驗,會有什麽不同。”
“下一批馬路大來的時候,我一定讓他們幫我留意,找一些過來。”
飯桌上的氣氛十分僵硬,山口平熟視無睹,聊他的生物實驗聊的興起。
深夜,木村三郎還要繼續出任務。
他原本只是為凍傷部門繪制圖畫,可是後來因為畫技精湛,任何部門需要時都會呼喚他。
這也是他為什麽要找助理的原因。
然而
“季君,現在說不想去,是不是太晚了?”木村三郎聲音平靜,沒有咄咄逼人,只是簡單的發問。
季明晟卻向被踩到尾巴的貓,他渾身炸了起來,“我根本不知道你們是在做什麽!你們這麽能對人做這種事情!”
他一閉上眼,就是那個渾身空空的少年的雙眼。
季明晟顫抖着,蜷縮在角落裏,眼淚直流。
“你怎麽能和他們一起做這種事情?”
震耳欲聾。
木村三郎呆坐在那裏,突然暴躁起來,把桌子推翻了。
“你覺得我想做一個儈子手嗎?我的畫筆是用來畫美好的東西!而不是這些肮髒的!讓人痛恨的血腥和殺戮!”
“但是……”木村三郎跪倒在地,抱頭痛哭,他睜着眼,淚水落在竹席上,“他們逼迫我的,我也不想……”
戰亂紛起,日本國內的日子也并不好過,人們喊出“奢侈就是敵人”的口號,木村三郎失去了大學的工作,也無法靠繪圖養活家人。
他只能參軍,被分配到滿洲,擁有高超繪畫技術的他,被防疫給水部隊選中,每年擁有幾千日元薪水,這些錢足夠他在國內購買一棟房子。
帶着大日本帝國的榮光,以及對光明未來的期許,他進入了這個與世隔絕的神秘部隊。
現在他已經和這裏的所有人命運與共,無路可退。
木村三郎恢複冷靜,眼神毫無波動地看向季明晟。
“季君,我救了你。如果沒有我,今天你就會是躺在那裏的一份子,而我能給你鴉片,給你安全的住處,戰争結束後,我會向石井殿請求,把你帶回日本。”
惡魔在他耳邊低語,“你會怎樣選擇?”
“cut!”
場務叫了停,連城身子一軟,倒在地上喘着粗氣。
木村三郎的扮演者,是國內老藝術家,段帆。他五十多歲的年紀,出演三四十歲的角色也絲毫沒有破綻。
一喊停,段帆的眼淚就止住了,他扶起癱軟在一旁的連城,毫不掩飾贊賞,“好小子,差點被你給我對住了。”
連城虛弱地笑笑,借着他的手站了起來。
他們這一場戲,一次ng都沒有。能一遍過,是整個劇組都很開心的事情,可現在卻沒人敢大聲喧嘩。
後半部分戲開拍時,整個劇組都轉移到了戲中家屬區住着,遠處燈光大亮的實驗區,一片死寂。
連城洗了把臉,一閉上眼,腦海裏還是有戲中的畫面。
他沒有睡,望向實驗區,坐在陽臺上,抽了一夜的煙。
劇組裏新來了很多老演員,都是演技派,一大清早段帆就起來了,圍着附近跑了幾圈。
然後回去換了身衣服,自顧自地坐在連城身邊,從盒裏抽出根煙:“怎麽?還沒出戲?”
他從張導那裏聽說過,連城這小子一入戲,就很難出戲。
“我跟你說啊,你要想吃這碗飯吃的長久,你得學會控制自己,什麽時候入戲,什麽時候出戲,你自己就要把握好度,不然誰也幫不了你。”
連城一言不發。
段帆看着他,“啧”了一聲,“你小子真倔,我教你個法子吧。保準有效。”
“在現實世界找準一個錨點,這就是你停留在現實裏的重心。”
連城眼神疑惑,段帆幹脆好人做到底,解釋道:“我年輕時候也跟你一樣,入戲容易出戲難,後來我結婚有了孩子,情況就好多了。有時候我們的人生真的很平淡,熒幕裏的故事卻又那麽有趣,可現實再無趣,這裏也有我們珍愛的、重視的人。”
說着,段帆從懷裏掏出手機,“給你看看我外孫女,你看,多可愛啊。”
一個小女孩露出兩顆細碎的牙齒笑得童真燦爛,連城也露出笑容。
真心實意地道謝,“謝謝段哥。”
“嗨呀,我這年紀,估計比你爸還大了,我托個大,你叫我一聲叔就行。”段帆樂開了花,他長着一張文氣書生的臉,性子卻很直。
作者有話要說:基于史實的二次創作。
參考資料有紀錄片《731部隊的真相》
日本作家森村誠一《惡魔的飽食》
銘記歷史,珍愛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