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殺青
《峥嵘》最後半段的拍攝,每天片場裏都有着激烈的針鋒相對。
藝術總監仲新是個堅定不移的寫實派,他為劇組提供了大量的文字以及圖像資料。
“國內肯拍這個題材的少之又少,如果這次不好好拍,估計以後難有人碰這個題材。”仲新一大把年紀,說到這裏竟然哽咽了。
這篇空白的歷史,在戰争結束後的幾十年後才慢顯露出黑暗的真相。
在影視中,卻很少被涉及,也不為大衆所周知。
仲新擔任博物館館長多年,如果不是張樹華出山,一般劇組未必能請到他。
可張樹華也有難處,電影能拍,但如何過審又是一個大問題。
電影劇本早就寫好了框架,中途改了季明晟的戲份,可真到拍攝的時候,仲新提供的資料,又讓他有了源源不斷的靈感。
結果劇本越改內容越多。
甚至季明晟的戲份都被壓縮了。
飾演木村三郎的段帆,飾演安東的羅科夫,甚至飾演無名無姓被殺害的老者,都是張樹華修改劇本後,動用關系從圈裏請來演技派老友。
劇組這麽大的動作,也引來了質疑,已經有很多人拉滿嘲諷,賭《峥嵘》是一部爛片。
外面的風言風語傳不到張樹華心裏,他每天都和仲新吵着,這個鏡頭該怎麽拍,如何用隐晦的手法遮掩血腥的場面,還能把真相傳達給觀衆。
有時候甚至瘋魔到,連城上午拍的一幕過了,到了下午就要重拍另外一個版本。
甚至深夜,張樹華想到一個新的靈感,都會把大家叫起來,開會讨論可不可行。
時間進入八月份的時候,劇組還在緊張的拍攝。
Advertisement
他們停不下來,背後就像是有一雙手在推動着他們,催促着他們,多拍點吧。
把那些都告訴大家吧。
最後一場戲,當地部門也伸出了援助之手,耗資千萬的片場被炸掉。
這為《峥嵘》畫上了句號。
慶功宴上,張樹華老淚縱橫,舉杯敬酒,“不管這片能不能成,我們盡力了!”
這話說到了大家心裏,拍攝幾個月這樣的劇情,每個人心裏都不舒服,有些心理脆弱的,請了好幾次假。
經常下了戲,經驗豐富的老演員會挨個問候他們,鼓勵他們從戲裏出來。
現在拍完了,已經有了革命友誼,反而不想面對分離。
敬完了酒,關系好的就湊在一起說話。
劉詩如也和化妝師趙秀、李然成了好朋友,三個人去了角落裏,互相安慰着。
段帆端着酒來找連城,拍他的肩膀,只覺得手上感受到的全是骨頭。
他親切地看着連城,“好小子,回去可要好好休養休養,你這瘦的都脫相了。”
這段時間,他們戲裏戲外共同生活在一起,段帆非常喜歡連城。
他沒有兒子,私下裏跟張樹華說,如果他有兒子,八成就是連城這個死倔的樣子。還讓張樹華問問,連城願不願意和他結個幹親。
毫不意外,被連城拒絕了。
可就算這樣,段帆還是不減對連城的欣賞。
“回了北京,你來我家裏,我讓你阿姨給你補補。”段帆笑眼眯眯,翹着二郎腿和他聊着天。
連城轉動着手裏的打火機,靠在椅背上,這些天放在他心裏的巨石總算消失了,臉上的笑容都懶散了許多,“行啊,回去我一準找您。”
段帆教會了他很多。
錢文生也走過來,加入他們的聊天,“可算是完事了。我這心裏啊,說不上來有多得勁。”
“嗨呀,誰不是呢?”段帆跟他碰杯。
“連城,我下部戲你來演男主,怎麽樣?”錢文生當着段帆的面就問了出來。
在剛開始拍《峥嵘》的時候,他就絲毫不遮掩對連城的欣賞。
連城自然應了下來,“說好的,只要您拍戲,叫我就行。”
錢文生哈哈大笑,“現在還不行,你得養養,回頭我微信上把劇本發你,你要成,咱就繼續合作。”
慶功宴一直持續到深夜,最後散場的時候又都樂呵呵的,好多人都找到了合作機會。
久違地住進酒店,連城明天的飛機回北京。
連城進組拍戲這些天,達倫也沒有閑着。
工作室簽約了兩個新藝人,達倫找幾個劇組,打包打包送他們去演配角去了,現在工作室什麽好資源都沒有,還要從底層先混起。
回到家中,連城開始收拾這幾個月粉絲寄過來的信。
達倫一五一十地把工作室的事彙報給他聽。
突然,連城停下翻看的動作,他拆開一個盒子,一個玻璃瓶子,裏面裝着紫色的桑椹幹。
他盤腿坐在地上,打開玻璃瓶,發現裏面竟然還有槐花的淡淡香氣。
用手指撥動桑葚幹,夾着的還有曬幹的槐花。
是小影迷寄過來的。
連城往嘴裏塞了一個,酸酸甜甜的。
達倫卻跟見了鬼一樣,連忙制止他的動作,“你怎麽什麽都吃啊!”
“萬一是黑粉寄過來的怎麽辦!”
雖然也不太可能。
連城斜了他一眼,起身把瓶子放回卧室。
“趙醫生什麽時候有時間?”
“下午她有時間,還是老地方。”
九月份,還很熱。連城卻裹的像個木乃伊一樣,任誰都分辨不出來他是何人。
達倫親自送他到郊區。郊外的半山腰上坐落着一棟小別墅,別墅粉藍相間,周圍有大片的花叢。
進了圍着籬笆的小院子,入眼的首先是一片自家種的菜地。
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中年男人看到連城和達倫,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見,小曼在裏面等你了。”
他是連城的心理醫生趙曼的丈夫,高胥,據說大學時期出了車禍,高度截肢。
達倫留在了外面。
連城一個人進了別墅,上二樓。
趙曼是個渾身充滿知性氣質的女性,她坐在桌前寫着什麽,聽到聲音時,恰到好處地擡頭。
“戲拍完了?”她問的像是連城出去買菜回來了一樣簡單。
連城脫下僞裝,關上房門,坐在趙曼對面的椅子上。
他沒有回答趙曼,趙曼也并不在意。
她忙着自己的事情,直到半小時後,她才長舒口氣從書案上直起身子。
用溫和的目光審視着連城。
“你瘦了很多,現在體重有120嗎?”
趙曼四十歲左右,保養得體,皮膚白皙,沒有生育過孩子,身材依舊纖細。她靠在椅子上,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生活帶來的磨砺沒有讓她增加戾氣,反而讓她變得更加寬容、溫和。
只是坐在她身邊,什麽都不用說,連城就會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他似乎放下了所有的防備,像是在回答長輩親切的問候,“沒有。”
“看來你最近過的很不好,”趙曼起身,走到櫃子前,倒了一杯茶遞給他,“這次的戲很難嗎?”
認識連城六年,他來的次數屈指可數。
連城皺了皺眉,似乎理解的很費力氣,“不全是因為戲。”
“哦?”趙曼笑意加深了,“那是因為什麽?”
連城卻回答不上來,他感覺到自己的生活在某一處發生了隐秘的改變。
但他不知道是哪裏。
“所以你是因為某些未知的改變,而感到驚慌對嗎?”趙曼溫和地看着他。
連城看向櫃子裏放的花茶,輕輕點頭。
趙曼輕敲桌面,換了個話題,“我最近看到了一個還不錯的小故事,你想不想聽一聽?”
他們的聊天按時計費,一小時就要五千塊錢。
如果是別人,肯定會覺得趙曼故意在拖延時間。
可連城立馬就同意了,“你說。”
“有一個男孩,他和他的媽媽生活在地下。自他有記憶時,他的世界裏就只有他和媽媽兩個人。每天,陽光會從地面上短暫地停留在他們的房間裏,這讓男孩充滿了好奇,他很好奇,外面的世界會是什麽樣子的。”
連城聽的很認真,趙曼講的慢悠悠的,仔細觀察他的臉色。
“每次他問媽媽時,他的媽媽都會露出驚恐的表情,并且告訴他,地面上是地獄,那裏充滿着各種可怕的東西,如果人出去站在地面上,很快就會死掉。”
男孩的媽媽每天都要從地下出去,尋找食物。
她會把門緊閉。男孩擔心媽媽,卻只能跪在地上為她祈禱,希望她能夠安全歸來。
直到有一天,男孩的媽媽出去以後再也沒有回來。
“他在地下室等了好久,試圖從陽光照進來的縫隙裏朝外面看去。”
“他對上了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屬于另外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很好奇地問他,為什麽會在地下。”
連城捏緊手指,垂下的睫毛微微顫動。
趙曼把他的反應看在眼中,繼續講道:“那個孩子告訴他,外面的世界裏根本沒有怪物,每個人都可以快樂地生活在地面上。”
“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
連城一臉迷茫,“沒有了嗎?”
“這本來就是一個開放的故事,”趙曼從桌上拿起一本兒童繪本,“上周有個孩子來的時候,把這個送給了我。”
她把繪本放到連城手裏,輕輕撫摸着他的後背,“我沒有回答那個孩子,不如你替我想一個結局,行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