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權臣的過去(一)
周吾跟着景曼去了北湘園,運氣很好的正好碰到冥湘王不在,洛書顏在藥房配藥,見他倆來了,停了手裏的動作。
“公主讓你們來的?”
景曼和周吾行了禮,景曼講了秋淩衆的情況,說了昨夜秋淩衆被鐘離陌攔了的事情。
洛書顏才知道鐘離陌昨晚找秋淩衆談了話,怪不得他一早就說有事出門了。
原來是心虛躲她啊。
洛書顏找容器把配好的藥裝好,靜了手,帶着兩人走去了偏廳。
一進偏廳,周吾二話沒說直接跪了下來磕了幾個響頭,帶着哭腔說道。
“請王妃給我家主子做主,昨夜若不是時克聽到了動靜,把主子即時送到了摘星閣,主子很可能就沒命了!王妃,恕奴才無禮,王爺再這樣刺激主子幾次,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主子啊!”
他邊說邊哭,一邊的景曼都看呆了,周吾也是身高快八尺的男人,平時雖然心思多,但也沒有過這副樣子,這樣邊哭邊告狀的事情,不是女人才會做的嗎!
洛書顏倒了杯花茶給自己,喝了兩口,神色莫名。
秋淩衆的情況她知道,但怎麽處理,她也拿不準,她醫毒雙絕,卻沒怎麽涉及過心理疾病,會一點催眠,但那個不如她的迷幻藥好用,學的也不精。
像抑郁症這種在現代已經有系統治療方法的心理疾病,她真的不知道怎麽治療。但她知道,秋淩衆不能受刺激,別人不在意的言語,若是不小心戳在了他的痛處上,很可能把他逼近牛角尖裏,昨夜能急火攻心,大概就是鐘離陌說了不該說的話。
“行了,你先起來,王爺這邊我會去說,這種情況以後不會再有了。景曼,你回去跟公主說,多誇誇淩衆,別讓他鑽牛角尖,王爺舍不得公主才口不擇言的,無論他說了什麽,都當不得真。”
景曼回摘星閣後把洛書顏的原話給晗星講了,還繪聲繪色的說了周吾的表現。
“公主,周吾大人太能屈能伸了,眼淚說掉就掉,我都看蒙了。”
晗星笑了笑,看景曼手舞足蹈的在那表演,她聲音高了點,吵得秋淩衆動了動,晗星連忙讓她禁了聲,讓景曼和文萱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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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靜的藥效還在,他只是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張口啞聲叫了叫她,晗星連忙俯身安撫性的拍了拍他。
“我在這,你繼續睡吧。”
秋淩衆抓了她的手,又睡了過去。
摘星閣風平浪靜,北湘園卻暗潮洶湧。
鐘離陌傍晚回來,剛走進院子,就看見坐在屋外喝茶的洛書顏。
他敏感的察覺出了氣氛不對,見洛書顏讓青蘭帶着跟着他的文笙離開時,背上起了一層冷汗。
“回來了,用過晚膳了嗎?”
洛書顏在泡茶,她這兩年學了些茶藝,尤其喜歡喝各種花茶,鐘離陌走近了才發現她這次竟然泡的是苦丁,聞聞味道就覺得嘴裏發苦。
“還沒用,你吃過了?”
“嗯,你若是沒用晚膳,就餓着吧,省的吃飽了撐的去管閑事。”
她語氣很冷,不是開玩笑的語氣。
“我哪裏管閑事了,那是我女兒的事。”
鐘離陌很怕洛書顏生氣,她不好哄,軟硬不吃,并且每次生氣都是占理的,他若是認錯态度不好,她會跟他冷戰很久。
“星星已經快十六了,她有自己的想法,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不要去幹涉他們的事情,更不要單獨跟淩衆說些不該說的,你昨晚跟他說了什麽,他若是真的出了事,你要星星怎麽面對你?”
洛書顏想到若是昨夜時克沒及時發現不對,秋淩衆晚些才被發現急火攻心,救不回來的話,晗星會恨鐘離陌的。
這還是好一點的情況,晗星只是記恨鐘離陌,她更怕的是晗星會想不開做什麽傻事。
鐘離陌昨夜說完那些話後也有些後悔,但他作為父親,沒辦法什麽都不做就把女兒交給秋淩衆那樣的人。男人和女人的視角不同,秋淩衆在他看來實在不是良配。
鐘離陌年輕時也是步步為營,但他從來不曾像秋淩衆那樣陰暗,更不曾傷害過洛書顏後再以愛之名把她困在身邊。
他認為,女人是用來寵的,他把最好的一面放在洛書顏面前,給她最好的東西,包容她的一切。
可是秋淩衆做不到,他最真實的一面很差,陰暗且偏執,并且他沒辦法對晗星僞裝,站在父親的角度,他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把自己的小公主交給那樣一個男人。
“她還小,總有一天會理解我的,卿顏,若我當年是秋淩衆那樣子的,你會嫁給我嗎?”
洛書顏沒有猶豫的搖搖頭,卻接着反駁道。
“我不會找一個和我一樣冰冷且不懂怎樣去愛的人,當年的我不比淩衆好,所以你不能用我們的經驗來判斷星星和淩衆,我沒有疼愛我的父母,但若是你的父王母妃在世,當時也不會攔着你娶我的。”
鐘離陌一時語塞,洛書顏這些年軟了很多,但像晗星這個年紀時,的确不像個正常人,他父母要是在世,也只會心疼洛書顏的遭遇,不會阻攔他們。
“那,不一樣,你是女子,是我娶你,現在是那小子要娶星星。”
“怎麽不一樣,你歧視女子嗎。”
鐘離陌連忙搖頭,歧視女子這罪名太大了,都牽扯到洛書顏的原則問題了。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有什麽不一樣的,你能教會我怎麽好好的做個妻子,星星怎麽就不能教會淩衆做個好丈夫呢,更何況,淩衆愛星星,他只是不懂怎麽正常表達愛意。星星是從愛中長大的孩子,她會教會淩衆的。”
鐘離陌想,他們用愛養大的小公主為什麽要費心費力去教會一個狼崽子怎麽愛人,但他沒再說什麽,再說也不占理了。
洛書顏知道他沒想通,有點煩躁,但她也清楚,他們的角度不同,秋淩衆是洛書顏看着長大的,情感上算半個兒子。她現在還清晰的記得當年那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怯生生的看着她,聽她賜了名字,臉上挂着單純的笑容。
不知道什麽時候,那樣的笑容沒有了,他做到了她當年給他取名時的期盼,淩雲壯志,立于衆人之上,卻也體會了高處不勝寒,比誰過的都孤獨。
鐘離陌不知道秋淩衆都經歷過什麽,洛書顏卻清清楚楚。
當年她救下秋淩衆的母親秋英,逼着他父親簽了和離書後,秋英入三大樓幫她做事,秋淩衆過了短暫的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
大約兩年以後,盛宇帝已經繼位了一年多,秋英被派到北州,認識了艾語靈的父親,那是秋英的第二春,她生出了定居北州的心思。
秋淩衆不想跟秋英去北州定居,又碰巧他父親謊稱自己浪子回頭,不會再賭了,找上了門,洛書顏忙着照顧自己的兩個兒子,秋英一心軟就把秋淩衆送到了他父親那。
誰也沒想到,那段日子會成為秋淩衆一輩子的噩夢。
那時候秋淩衆還沒進宮做太子伴讀,八九歲的年紀,對自己父親還有敬畏和喜愛,可他父親那時候碰了藥粉,上了瘾,賭博也沒戒掉,把秋淩衆騙回去是想要從秋英那拿一筆錢。
秋英也的确給了,為了秋淩衆給的,她當時已經在北州做了桃源居的總掌櫃,不差這點錢。給了錢沒幾日她就回了北州,半年後再回來時一切都晚了。
洛書顏永遠忘不了那年四月底,本已入了暖春,卻奇怪的下了場雪。她懷晗星已經過了頭三個月,在下雪的那日被請到了京城衙門,見到了已經有些認不出的秋淩衆。
那天很冷,他身上只穿了單衣,跪在公堂之上,罪名是謀殺親父,男孩瘦的脫了相,衣服上有幹掉的血,露出來的肌膚上有各種程度的傷,明顯被人虐待毆打過。
洛書顏差點沒認出那是秋淩衆,直到看到了他那雙很像秋英的眸子,沒了純真和光亮,帶着不屬于他那個年紀的死寂和陰沉。
這本不是個大案,但因為秋淩衆說自己認識冥湘王妃,驚動了京兆尹。洛書顏來時,他已經弄清楚了事情始末,秋淩衆的父親服用藥粉,賭博,這半年來不斷虐待秋淩衆,最重的一次也驚動了官府,但因為是家事,就沒鬧大,洛書顏也就不知道。
更何況,這半年,她心思放在了懷晗星上,秋英不在京城,秋淩衆就完全被遺忘了。
“這孩子的父親死于昨日,他是來自首的,據他所說,他是趁他父親睡着,用刀割了他父親的脖子,仵作驗過屍,一刀致命,失血過多而亡。”
“原因?”
“那個孩子說,他父親逼他服用藥粉,他不肯,他父親用完藥粉就揍他,他怕父親還會再逼他服藥粉,就做了那樣的事。”
洛書顏現在還記得自己當時有些呼吸不暢的心疼,她懷着晗星,兩個兒子也都兩歲了,早不是冷心冷情的人了,她受不了她曾經疼愛的孩子遭受那樣的事情。
那件事最終因為她的介入被定為過失殺人,因為秋淩衆年紀小沒記入檔案,在那之後不久,龍朝吏部修改了律法,虐童者量刑。龍朝上下全面禁止售賣藥粉,售賣藥粉者判斬首,買藥粉者,若不主動戒藥,一旦被舉報,判處四十大板。
帶着秋淩衆回了王府,檢查過後,洛書顏才知道他不知何時斷了兩根肋骨,不是同一時間斷的,一根斷了段時間,沒處理,新長出來的骨頭位置偏了,剛斷的那根,斷骨再錯位一點就插進肺裏了。
青蘭當時也做了母親,給秋淩衆換完衣服後都哭了,他全身上下幾乎沒有好地方,手腕和腳腕都有繩子磨出的傷口留的疤痕,應該是被綁着虐待過。
秋淩衆很長一段時間一句話都不講,秋英趕回京城時已經是五月中旬了,她身邊跟着艾語靈的父親,秋淩衆見到兩人後,半夜裏割了腕。
這件事,秋淩衆忘記了,或者說,他當時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洛書顏廢了很大功夫,沒讓他手腕上留疤,秋英怕秋淩衆再出事,把艾語靈的父親趕回了北州。
夏天時,秋淩衆身上的傷基本上都好了,疤消了六七成,他這才逐漸恢複了正常交流,和秋英不太親近,卻喜歡待在洛書顏身邊。
他不吵不鬧,看着洛書顏一日日變大的肚子,某天晗星在洛書顏肚子裏打滾時,他小心翼翼的問。
“王妃,我能摸一摸嗎?”
洛書顏自然沒拒絕,秋淩衆只是很小心的摸了一下,就受驚般的收回了手,那天,他露出了幾個月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自那之後,秋淩衆似乎恢複了正常,但完全不像個十歲的孩子,九月他過了十歲生辰,找到洛書顏說他想去最好的地方讀書。
洛書顏把他送進了禦書院,做了太子伴讀,他基礎不好,卻比別人都用功,十一月初,洛書顏生晗星那天,他拿了禦書院最好的成績。
晗星剛出生,就對秋淩衆不太一樣,她不愛哭,但也不愛笑,可是秋淩衆來看她,她一定會伸出小手抓他,然後“咯咯咯”的笑個不停。即使秋淩衆來時她是睡着的,像是有感應似的,他來不久她就會醒,若是上一秒她在哭,秋淩衆抱抱,她接着就會停。
洛書顏沒跟任何人說過,她很迷信的覺得,晗星是福星,不為了福澤衆生,只為了救贖秋淩衆。
少年一日日成長,晗星一歲多時,他笑着把他的母親送進了花轎,蓋頭下的秋英淚流滿面,她的孩子不怪她,她卻知道,有些傷痛是一輩子的,誰也忘不掉。
秋淩衆學功夫晚,沒辦法有很深的內功,于是他苦練輕功,十五歲與輕功一向好的夜王妃比了比,他用出全力,竟讓人摸不到衣角。
那一年,晗星出了事,別人沒察覺,洛書顏卻敏感的發現,這個少年又變了,變得有些虛僞起來。除了面對晗星他有真實的笑,真實的生氣和難過以外,對待他人,他僞裝成一副謙謙君子的樣子,開始了他義無反顧的籌謀。
他謀算的局裏,最大的祭品,是他自己。
洛書顏當年就知道,秋淩衆得了像是抑郁症的病,從來沒有自愈,晗星是唯一能治愈他的藥,他願意為她獻上全部。
他做死士般的信徒,期望被她救贖,又不忍她救贖他,怕她被他玷污,沾染地獄的腐朽。
這些話,洛書顏沒跟任何人說過,這一刻卻覺得,她該找個機會,把所有真相告訴晗星。起碼要讓她知道,秋淩衆不是骨子裏就這樣陰沉自卑,他也曾是陽光下的孩子,只是被壞人推入了地獄,自己爬不上來而已。
晗星,可以把秋淩衆拉上來,不求飛升天堂,待在人間足矣。
作者有話要說: 我寫秋淩衆小時候真的哭了。
家暴者真的不該被原諒。
子女來到這個世上是父母的選擇,有些人真的不配做父母。
秋淩衆本該也是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的,好在他有了我們的星星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