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權臣的虔誠(三)
秋淩衆出北湘園時被鐘離陌堵了,冥湘王這些年來被幸福生活磨去了些棱角,可看向他時眼中的寒冷,依舊能看出些年輕時的狠戾。
“別覺得你現在能登堂入室,手裏拿着聖旨就萬事大吉了,想娶星星,還要過本王這關。說實話,本王看不上你,你配不上本王的女兒。”
秋淩衆坐在暗處,月光和院裏的燈火都照不到的地方,像他這一生,生在底層,活在地獄,想要幸福,就必須付出所有。
秋淩衆沒說話,鐘離陌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忍,稍稍軟了語氣。
“在本王這,誰都配不上星星,你好歹還是星星喜歡的,本王是覺得,你應該識趣點,自請入贅公主府,驸馬之位你可以坐,将來星星要是喜歡上別人,你要幫她納進府裏。”
驸馬尚公主,在龍朝是要幫着公主選面首的。鐘離陌說這話也不是真的覺得自己女兒将來會喜歡別人,他就是單純不想讓秋淩衆這麽春風得意,想刺激刺激他。
秋淩衆卻受不太了這樣的刺激,他撐着體面給鐘離陌告別,撐着一口氣回到了新陵公府,周吾送他入卧室時都沒看出他有什麽不正常。
之前秋淩衆身體實在差的時候,還有人守夜,這些天他身體穩定了就沒再留人守在外面,只有巡邏的護衛在院子裏輪班。
秋淩衆睡前還要服一次藥,是藥丸狀的,他喝了許多水才把藥送了下去,藥裏有助眠成分,不久後他就睡了過去。
他許久沒做過噩夢了,這夜的噩夢卻格外真實,夢裏的他已經成了驸馬,在公主府裏與晗星成了婚,成婚那日他騎不了馬,走路走的也格外難看,那條傷腿打不了彎,他只能拖着走。
婚禮上的賓客沒有一個是笑着祝福他的,都在指指點點的說他配不上公主,他們拜堂,高堂上坐着的鐘離陌突然沖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罵他狼子野心。
他的母親連來都沒來,連洛書顏都是一臉無奈的樣子。
而這些只是噩夢的開始,禮成後,還沒走到新房,晗星就甩開了他的手,夢裏他看不清她的樣子,卻能感覺到她嫌惡的眼神。
她冷冷的開口。
“秋淩衆,如今你成了驸馬,就安安分分的待在府裏,本公主當年真是眼瞎,竟然看上了你。”
她甩袖就走,步速很快,秋淩衆想追,卻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傷腿無力到站都站不起來,天旋地轉間,他眼前突然出現了幾個男人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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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狼狽的趴在地上,衣服也不再是那日華麗的喜服,青灰色的袍子上有腳印和血跡,身邊站的人指着他笑,他想爬起來卻又被人踹倒在地。
夢裏沒有疼痛,他卻被那些男人眼中的不屑刺的眼睛泛酸。
“死瘸子,你憑什麽占着驸馬之位,真是令人惡心。”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麽樣子,要不是看在他當初救了公主一命,公主能選他做驸馬!”
“挾恩圖報,真是令人不恥!”
那是晗星養的面首,他看不清他們長什麽樣子,卻知道,他們都比他健康,比他年輕,比他有朝氣。他突然擡頭看到了站在那群面首身後的晗星,她眼神冷漠,看着他被那群面首折辱,嘲諷的笑了笑,挽着身邊男人的手轉身走了。
秋淩衆叫她,叫的撕心裂肺,卻不見她回頭,他猛地吐了口血,從夢裏驚醒,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跌落了床榻,像夢裏那般狼狽的趴在地上。
他想開口叫人,卻像是啞了般發不出聲音,他努力叫喊,卻如同夢裏那樣吐了血。
周吾和時克睡在秋淩衆卧房的一左一右,時克作為暗衛覺淺,聽到秋淩衆跌落床榻的聲音時就醒了,因為沒聽到別的動靜,他沒有起身,卻覺得有些不安,沒再入睡。
夜裏時間感差,時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隐約聽到了一聲“晗兒”,聲音不算清晰,可還是能聽出是秋淩衆叫的。
時克起了身,跑到周吾屋裏把周吾叫了起來,也不管他醒沒醒神,提着他的領子把他放在了秋淩衆屋門口。
“我聽到了動靜,怕主子出事,你進去看看。”
“你自己進去看不久行了,還要把我拉起來。”
時克不負責秋淩衆的起居,不敢貿然打擾他,好在周吾醒神快,抱怨了一兩句整了整頭發和衣服推門進了屋。
開門的瞬間,時克就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接着就聽到了周吾焦急的叫聲。
連旌前兩日又外出義診了,時克不敢耽誤,扛起秋淩衆就往冥湘王府跑。
他沒走正門,輕功直接落在了摘星閣院外,被冥湘王府的侍衛攔下,打了起來。
“各位兄弟,在下新陵公府時克,我家主子情況緊急,需要公主診治。”
侍衛一半是鐘離陌的人,一半是洛書顏的人,也看到了時克肩上扛着的秋淩衆,同時停了手,卻沒放時克進院子。
“時克大人等我等禀明王爺王妃,才能放你和新陵公進去。”
時克覺得秋淩衆沒法等了,難得耍起了無賴,在院外大叫了幾聲公主。
吵鬧聲吵醒了文萱,她覺淺,前些日子被罰的傷好了七八成了,慢些走路看不出什麽來。
她快速穿好了衣服,挽了發,先把同睡一屋的景曼叫了起來,讓她去晗星屋裏叫晗星,她自己出了院子看看具體是什麽情況。
時克見到文萱出來時松了口氣,連忙說道。
“文萱姑娘,主子夜裏吐了血,所以才深夜打擾公主,若是冒犯了公主,時克認罰。”
文萱看了眼昏迷的秋淩衆,讓侍衛都退了下去,她知道輕重,秋淩衆的情況的确看起來不太好。
時克扛着秋淩衆直接到了晗星屋外,想了想,還是停下了腳步。
“公主,主子夜裏吐了血···”
他話沒說完,門就開了,景曼後邊跟着還有點沒醒神的晗星,看到時克肩上的秋淩衆時,僅存的一點睡意也沒了。
時克把秋淩衆放在床上就退了出去,文萱和景曼也沒多待,在屋外等着晗星吩咐。
秋淩衆是急火攻心,晗星覺得自己那幅畫不至于殺傷力這麽大,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他怎麽突然吐了血。
銀針紮了一半時,秋淩衆短暫醒了一刻,他眼睛裏不聚焦,卻抓着晗星的手,惡狠狠的說道。
“不許找面首,除非我死!”
說完就又吐了口淤血,暈了過去。
晗星探了探脈,松了口氣,淤血吐不出來他才危險,這會吐出來了,他也就沒什麽大礙了。
折騰了大半個時辰,晗星收了銀針,走到桌子旁寫了張方子,拿給了文萱和景曼讓兩人去熬藥,自己又回了屋子看秋淩衆的外傷。
秋淩衆身上只穿了件白色亵衣,衣領被血染紅了,她找了件幹淨的放在一旁,先給他拆了腿上的夾板。
膝蓋和小腿的傷處都有些紅腫,晗星摸了摸骨頭,确定沒有再次斷裂才放了心,在傷處給他敷了藥,沒再給他上夾板,纏了紗布墊高了打算讓他養兩天。
給秋淩衆換衣服時才發現他手臂似乎也磕了一下,夾板前兩日撤了,她摸了摸發現骨頭又有些錯位,給他正了回去後又找了合适的夾板給他固定了一下。
折騰下來,她出了一身汗,藥熬好了她喂秋淩衆喝完後,實在累的不行,就睡在了他身邊。
晗星是被瞪醒的,睜眼就是秋淩衆帶着血絲的眼睛,眼神莫名的盯着她,見她醒了,眼神也沒變化。
她吓了一跳,下意識的往床邊挪了挪,剛動就被他拉了回來,緊緊箍在了懷裏。
他完好的左手扣住她的腰,受傷的右手環着她的背,用力的像是想把她嵌進懷裏。
晗星不敢硬推他,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背,柔聲說道。
“怎麽了,你手上有傷,松一點,我不走。”
他并沒有聽話,反倒是更加收緊了手。
“鐘離晗星,我給過你逃開的機會的,是你沒抓住,現在已經晚了,即使我們要一起下地獄,你也逃不開了!”
他所有的陰狠在這一刻毫不掩飾,晗星有一瞬間覺得,他想殺了她,再自殺。
晗星竟不覺得害怕,也許她和他一樣,都病了,只能彼此相互醫治,才能活下去。
秋淩衆這樣抱了她很久,直到他控制不住的開始生理性的發顫,晗星才找到機會掰開了他的手。
他應激反應很嚴重,一時半刻放松不下來,晗星怕他傷到自己,給他喂了鎮靜的藥。
鎮靜的藥很快就起了作用,秋淩衆睡着後還維持着抱着晗星的姿勢,不過總算是放松了些。晗星有了空間看一看他的手,又重新給他固定了下。
已經中午了,折騰了半夜,晗星躺了會有點餓,可一旦她有想脫離他懷抱的動作,秋淩衆就會不安的把她抱的緊些。
她被搞的有點不敢動,過了會試着親了親秋淩衆。
“我不離開,哥哥,我很餓,讓我去吃點東西好嗎?”
晗星在他耳邊輕輕說,沒想到話落,秋淩衆真的松了手。
“真聽話,我最喜歡哥哥了。”
晗星覺得秋淩衆的表情放松了些,又親了親他的唇角,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出卧室吃了點東西,回來時秋淩衆還在昏睡中。
她沒再躺下,拿了本書坐在床邊看了起來,秋淩衆似乎感覺到她在旁邊,手探了過來,摸到她的衣角才停了下來。
“原來你這麽黏人啊,秋黏黏,以後這麽叫你好嗎?”
他自然不會回應她,晗星也沒再欺負睡着的他,看了會書把文萱叫了進來。
秋淩衆吃了鎮定的藥,一時半會也醒不過來,晗星沒刻意壓低聲音,不怕吵醒他。
“文萱,你去問問周吾和時克,淩衆哥哥為什麽昨晚會突然吐血,問清楚些。”
文萱點點頭就出去問話了,周吾昨晚跑着來的冥湘王府,他沒時克的功夫,等到早上,才從後門偷偷進了冥湘王府,秋淩衆這種身體情況今天估計是回不了新陵公府了,不能讓外人知道他半夜進了摘星閣。
沒過多久,文萱就進來了。
“昨夜,新陵公離開摘星閣後去了北湘園,先見了王妃,出北湘園的時候被王爺攔住了,周吾和時克不知道新陵公和王爺王妃說了什麽,新陵公當時也沒表現出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晗星眉頭皺了皺,秋淩衆主動去北湘園找洛書顏應該是說畫的事情,洛書顏雖然前段時間态度不明,但晗星現在也想明白了,她母妃是想逼他們一下,雖然手段狠了點,但她心底還是支持他們倆在一起的。
可是鐘離陌攔住秋淩衆,應該不是說了什麽好話。
怪不得,昨夜時克鬧了這麽大的動靜,今天都中午了,她父王還沒來找事,一定是心虛了。
“你讓景曼去趟北湘園找我母妃上上眼藥,父王一定是給淩衆哥哥說了什麽。母妃該管管父王了,我好不容易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父王再多談話兩次,我就沒驸馬了。”
文萱領命出去囑咐了景曼,也沒說太多,重點講了講秋淩衆的狀況和晗星的擔憂。
“公主這是讓我去告狀啊,要是我被王爺報複怎麽辦。”
景曼平時大大咧咧,但其實膽子不算大。
“帶着周吾去,你就只講客觀情況,其他的讓他去說。”
周吾就在一邊,聽見文萱提到他,連忙湊了過來。
“文萱姑娘,你這不仁義吧,景曼好歹是公主的人,王爺不會輕易罰她,我家主子本來就不讨王爺喜歡,我去不就是湊上去讓王爺報複嗎。”
文萱冷冷的笑了笑。
“周吾大人言重了,王爺是明事理的人,不會随意報複誰。新陵公不是我們的主子,我們去了也達不到效果。”
晗星雖然沒說讓周吾去一趟北湘園,但她沒直接叫景曼,而是讓文萱通知就是存了這樣的心思。文萱也明白,晗星不能直接指使周吾,但她可以刺激刺激他。
“周吾,你若是害怕,我去也可以,景曼姑娘,我陪你去北湘園。”
時克一夜沒休息,天亮了才找地方睡了一會,這會眼裏還有紅血絲,突然從暗處閃出來,有點吓人。
周吾假惺惺的拍了拍胸口。
“你個面癱去北湘園找打嗎,今日你沒被罰是因為王爺不占理,你現在湊上去被揍了,誰保護主子啊。更何況,去王妃面前是要裝可憐的,你會嗎!”
時克搖了搖頭。
“我不怕被罰,昨夜的确是我沒守規矩。”
“昨晚是突發情況,你也是不得已,我跟着景曼姑娘去一趟就是了,王爺要是罰我,我就抱王妃的大腿,你好好守着主子就行了。”
周吾說完,就像去戰場赴死般跟着景曼走了,等他們走遠了,時克想隐回暗處,被文萱攔了。
“你剛才是故意那麽說的對嗎?”
“他受不了激将法。”
文萱仔細打量了一下時克,突然發現這個看着冷冷的有點呆的暗衛,其實還挺聰明的。
“昨夜公主罵你了你知道嗎?”
“罵我是應該的,我打擾了公主休息。”
文萱搖搖頭。
“她罵你沒常識,新陵公手腳有傷,你把他抗來,會對他造成二次傷害。”
時克總算是有了點表情,他無奈的皺了皺眉,解釋道。
“我知道,可主子不喜歡我抱他,以前我被罰過,五十棍,很久都下不來床。”
時克不喜歡被罰,因為那樣受的傷沒意義,之後還很長一段時間不能盡職盡責,所以那次後,秋淩衆無論傷在哪,傷成什麽樣,他都沒再抱過秋淩衆,不是抗就是背。
文萱有些震驚,她想到了什麽問道。
“新陵公剛受傷那會不是你抱他出入浴桶嗎,你不是沒被罰嗎?”
“那是公主的命令,主子不會罰我。”
不過那幾日時克也不好過,他每次抱秋淩衆都會被他記恨很久,好長時間秋淩衆看他,他都覺得自己又要挨棍子了。
文萱沒再多問,時克微微颔首就閃回到了暗處,文萱在晗星卧室外搬了個椅子坐下來,她傷還沒好全,站久了會累。
暗處的時克目光一直落在卧室門口,不知道是在守着秋淩衆,還是在看坐在門口的文萱。
作者有話要說: 文萱和時克這一對,番外應該會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