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靳钊想着自己昨天晚上沒給餘沫打電話,今天早點走去接她下班,剛走出倉庫大門,便看到餘坤坐着大貨車回來了,靳钊看了半天就是沒看到邵延輝的人影。
“邵延輝人呢?你倆不是一起出去的?”
餘坤摸了摸腦袋,想到自己把人丢在半路是挺不地道的,可邵延輝這小子非要下車,他也攔不住啊,只能支支吾吾回答他姐夫的話,“他…有點事…”
邵延輝才來城裏幾天,他能有什麽事?靳钊蹙着眉頭打量起餘坤的表情,巨大的壓迫力讓餘坤咽了咽唾沫,最後只能老實交代。
“他…回貨場拿電話去了…”
靳钊聽得雲裏霧裏的,倒是一旁同行的司機随口接了句,“他電話掉貨場了,走到半路才發現,非要回去拿,還要跳車呢。”
“就是就是…”餘坤趕緊撇清關系,“大貨車開起來那麽快,姐夫你看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靳钊一把揪着餘坤的衣領,将人往上一提,“我看你腦子才有問題,他要下車你讓他下?人是你帶出去,出什麽問題你得負責!”
餘坤被吼得一哆嗦,心想邵延輝這小子簡直是個瘟神,這才來幾天,因為他挨了多少的罵。
“他…大男的…又不是小姑娘能有什麽問題啊…”
靳钊恨不得給餘坤幾個大嘴巴子,“他才來城裏幾天?他能知道路嗎?他是坐車去的還是走路去的!你他媽的知道嗎!”
他們都快開回倉庫,邵延輝才下得車,那麽遠的距離,誰會缺心眼兒到走路過去啊,餘坤連忙道:“坐車!肯定是坐車的。”
靳钊把餘坤往旁邊一搡,飛快撥通了那邊貨場負責人的電話,“老朱,幫我找個手機,就在剛剛工人裝貨的位置,我給那個手機打電話,你找找。”
手機遺忘的位置很蔭蔽,少有人能注意到,所以電話一響,老朱那邊便很快找到了,也不知道老朱說了什麽,靳钊回答道:“不值錢,沒事沒事,待會兒有人來拿,你幫我叫住他,讓他別亂走了,在貨場待着。”
一見靳钊挂了電話,餘坤殷勤地附和,“我也跟他說他那個手機不值錢,再買一個就是了,他犟得跟牛一樣,非要回去拿,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寶貝。”
靳钊指着餘坤,“你就不該讓他下車,你讓他先回來,再跟着別的車一起過去都行!”
“他自己丢三落四的…怎麽能怪我呢…”餘坤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反正邵延輝是個悶葫蘆,不會告狀最好。
誰知道旁邊的司機這麽愛接話,“不是你用人家的電話,忘了還給人家嘛,我還想你怎麽不陪着他一塊兒回去找。”
“嘶!”餘坤給司機使眼色已經來不及了。
靳钊氣得手直抖,指關節狠狠敲在餘坤的額頭上,“你給我等着!我回來再收拾你!”
如果是別人的話,靳钊相信他們肯定打車回去,但是邵延輝很難說,別說他有沒有錢,會不會打車,他連貨場具體叫什麽地方都不知道,怎麽打車,所以他走路回去的可能性最大。
靳钊的車速很慢,沿途一直朝左側的人行道打量,車子慢慢悠悠地開了十來分鐘,終于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奔跑。
“小輝!”靳钊喊不答應邵延輝,腳下一踩油門,“邵延輝!”
冬季,凜冽的寒風吹在邵延輝臉上,他一跑起來風跟刀刮似的,在家裏的時候,再長的山路他都走過,這點路程算不得什麽。
路上的車輛川流不息,大貨車碾壓在馬路上,車廂劇烈晃動,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身後的呼喊聲模糊不清,朦胧的聲音越是急切,邵延輝越是跟自己較勁,腳下走得更急。
“邵延輝!”熟悉的呼喊聲像是劃亮了天際。
“呼”地一聲,旁邊駛過去一輛大貨車,邵延輝愣在原地,緩緩轉過頭,大貨車走後留下的是漫天的灰塵,等到塵埃一粒粒落定,他才看到停在對面街的小車,是靳钊,是靳钊在喊他。
靳钊從車上下來,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看到他扇了扇面前的灰塵,疾步朝邵延輝走來,“我怎麽越喊你,你越跑啊?”
等到靳钊穿過馬路,站到邵延輝跟前,邵延輝這才看清他焦急的神情。
“我…”邵延輝答不上來。
跑了這一會兒,邵延輝一張臉漲紅,滿頭大汗,挺立的頭發都成了一撮一撮的,汗水順着兩鬓往下巴滑落,呼吸急促,白氣不停地從他口鼻裏冒出來。
“你怎麽瞎跑啊!”靳钊氣急了,明知道不是邵延輝的錯,還是沒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一個破電話不拿又不會死人,人走丢了我上哪去找你!”
迎面吹來一陣風,邵延輝鼻子酸了,他緊咬着牙關,嗓子裏在咕嚕咕嚕地冒酸水,憋氣憋得兩腮鼓起,脖子都粗了,眼眶也在不知不覺紅了。
把一個站起來比自己還高的大男孩被罵得眼睛紅了,靳钊氣消了一半,張了張把剩下了話又咽了回去,深呼吸了幾口,才放平了心态。
“我不是怪你…”靳钊這人吃軟不吃硬,見邵延輝這幅模樣,他心裏很不是滋味,“你遇到這種事情,你人生地不熟的,就不該貿貿然下車,你…你先回倉庫啊…你回來問問我也好啊…你到處亂跑…萬一不記得路了,我找不到你人,怎麽跟你媽交代…”
靳钊的語氣溫柔了不少,可越是輕言細語,邵延輝越是內疚,他雙肩抖動得厲害,嗓子裏發出壓抑的哼鳴聲,眼睛一眨晶瑩剔透的東西就往下掉,靳钊還沒看清楚,邵延輝擡着手臂蹭了蹭臉頰。
“你…哭什麽啊…別哭別哭…”靳钊徹底犯難了,他無措伸出手,想要抱抱邵延輝,手臂剛虛摟着邵延輝的背,邵延輝小聲啜泣變成了嚎啕大哭,他只能把人抱住,用手順着後背。
“我話說重了,我…沒怪你的意思…”
邵延輝跟個大狗狗一樣靠在靳钊的肩頭,他不怕靳钊罵他,他只是怕電話被人撿走,只是怕耽誤了工作的時間,他怕沒法跟靳钊交代。
靳钊給他工作,給他手機,還收留他住在家裏,他沒什麽能回報的,只能想着把能做的事情都做好,可是他一點用都沒有,連靳钊交給他的電話都保管不好。
這邊靠近工業園區,路上的車比行人多,兩人相擁站在大樹的陰影之下,除了靳钊以外,沒人聽到有個大男孩哭得驚天動地的。
“好了好了…”靳钊的聲音不由放得更加輕柔,手輕輕拍打着邵延輝的後背,“別哭了。”
發洩過後的邵延輝趴在靳钊的肩頭好一會兒,他冷靜下來又覺得自己挺丢份兒的,他摳緊了邵延輝的外套,咳了兩聲才帶着厚重的哭腔說話,“不是破電話…”
“啊?”靳钊氣頭上說的話,哪記得清楚,愣了一陣才反應過來,“對對對,不是破電話,回頭我幫你收拾餘坤這小子。”
邵延輝抖了抖,他說話本來就慢,大哭之後身體還有點不受控制。
他沒怪過餘坤,不管餘坤有沒有主動歸還電話,他沒有第一時間要回來,都是他自己的過失,與其去追究餘坤的責任,他想得更多的是如何補救,況且餘坤也不會負責的。
“以後…我…收好…”
靳钊拍着邵延輝的後背,“不止是收好,以後有什麽事,你先問問我,別自作主張,你連路都不認識,你還沒到能自己下決定的時候。”
“嗯…”邵延輝連嗚咽聲都像是受了委屈的大狗狗。
靳钊想起老朱的話,提前給邵延輝打了預防針,“剛我叫人把電話收起來了,現在我們就過去取,只是電話掉地上了,屏幕有點摔碎了。”
才停下來的邵延輝又想哭了,屏幕摔碎了,這電話還能不能用啊,他以後怎麽還給靳钊啊。
“別哭了別哭了,小事情,我們先去拿電話。”
到貨場的時候,工人和管事的人都已經在吃完飯了,老朱拿出電話交給靳钊,“老板,你還特意跑一趟啊,屏幕壞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了。”
靳钊接過電話,“沒事,謝謝了啊。”
回到車上,靳钊把電話還給了邵延輝,邵延輝第一時間戳了戳屏幕,屏幕碎了,但是還能正常使用,他暗暗松了口氣。
“先湊合用吧,等回頭再給你換個新的。”聽到靳钊這樣說,邵延輝并沒有回應。
回去的路上,邵延輝攥着電話,一直朝着車窗的方向發呆。
他手裏捏得是電話,也是他的尊嚴,他獨自走在去貨場的路上時,心裏的迷茫和無助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沒底氣同時也膽戰心驚。
大城市有這麽荒涼偏僻的工業園區,街上能一個人影都看不見,一個能幫他的人都沒有,這種孤寂和害怕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直到靳钊出現。
打從記事以來,他便沒有哭過了,他甚至忘了哭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所以在掉眼淚的瞬間,連他自己都是猝不及防的。
他怎麽這麽丢臉,這麽沒用。
人沒有孤立無援的時候,咬着牙挺挺也就過去了,可一旦有了退路,就像自己在看到靳钊的瞬間,自己的懦弱像是黑暗裏的爬蟲,密密麻麻地從四面八方朝他侵襲過來,他什麽都做不了,只想躲在靳钊的肩頭哭泣。
靳钊…靳钊為什麽…為什麽能這麽好,能恰巧出現在他最茫然和無助的時候。
邵延輝偷偷看了一眼車窗上倒映着的靳钊的身影,靳钊的胳膊搭在方向盤上,眼睛平視着前方,邵延輝手指動了動,他想去觸碰車窗上的人影,不知道什麽一直在克制他,他始終沒有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