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雖然會計和出納早就下班了,但是別的工人還得來辦公室開單子,所以辦公室沒人的時候也是燈火通明的,靳钊的另一間辦公室門鎖着,他打開後,邵延輝才能進去拿行李。
別看邵延輝挺大個個子,做什麽事都輕手輕腳的,生怕碰壞了辦公室的東西。
靳钊走到電腦桌前,原本想看看還有什麽貴重東西沒收拾,他順手打開了抽屜,裏面躺着一支沒人用的手機。
“小輝,你是不是沒電話啊?”如果有個電話的話,就用不着讓邵延輝幹等這麽久了。
邵延輝抱着行李,局促地點了點頭,這年頭了,還是出來打工的人,誰會沒個電話啊,說出來都怕被人笑話。
靳钊這樣問,顯然不是為了取笑他的。
“這個你拿去。”靳钊将抽屜裏的手機遞給邵延輝,“充電器好像在家裏,回家了我給你找,裏面有電話卡,你暫時先用着吧。”
邵延輝沒好意思去接,電話這東西說貴不貴,說便宜也不便宜,只是又沒平白收人電話的道理,他是來打工的,叫靳钊一聲哥,只是面上親近一些,他還沒和靳钊熟到這個地步。
“拿着吧。”靳钊催促了一聲,看着邵延輝皮糙肉厚的,臉皮倒是挺薄的,雖然不怎麽識趣,至少有規矩,“這手機之前是出納在用,小雅後來自己換了個好的,這個就閑置了,你現在沒電話,聯系你也不方便,快拿着。”
聽到靳钊這樣說,邵延輝才伸手去接。
邵延輝皮膚黝黑,只是伸手的動作,手背上的筋脈鼓起,指關節處凍瘡在發亮,指尖能看到一道道皴裂的溝痕,指甲裏藏着黑色的泥沙,一看平時就沒少幹重活。
看到邵延輝這樣,靳钊想到了自己剛出來打工的模樣,和他差不了多少,青澀稚嫩,對大城市充滿了畏懼與憧憬,他唯一比邵延輝好的一點,是他沒邵延輝那麽呆。
不過,邵延輝也還算幸運,至少不用像自己當初那樣,跟個無頭蒼蠅一樣,到處碰壁。
“走吧。”說着,靳钊領着邵延輝往車旁邊走。
邵延輝抱着他的包站在車門前,在鄉下不是三輪就是摩托車,只有到城裏來坐了一次大巴,小車只有四個座位,他卻有種無處容身的錯覺。
靳钊發現邵延輝還沒上車,他越過駕駛座,打開了副駕駛的門,“上來啊,別站着了。”
坐上副駕駛的邵延輝,把包抱得緊緊的,一雙長腿拘謹地并在一起,端着屁股,他身上髒兮兮,生怕把皮質的座位套給弄髒了。
靳钊只是用餘光瞟了一眼,随口道:“你包放着吧,車裏有段時間沒做清潔了,正好過幾天去保養。”
謹慎和自卑是打小養成的習慣,甚至說是邵延輝這樣的鄉下孩子的特質,不是靳钊一兩句話就能改變的。
靳钊只能和他閑聊,“明天記得帶上你的身份證,讓王姐給你辦入職,知道嗎?”
“嗯。”
靳钊繼續道:“我白天不一定能起得來,我們這兒上班是上一天放一天,別的節假日呢,一般是沒有的,平時和你換班的人交接清楚工作就行,吃飯…”
靳钊說到一半停了下來,“你還沒吃飯吧?”靳钊一大男人,哪有女人心細,有時候轉個身又給我忘了,邵延輝這個悶葫蘆也不會提醒他。
“嗯。”
這樣的傻氣呆板的人看着可憐,又讓人無奈,靳钊苦笑了一聲,“你這樣不行啊,你有什麽事得說,大家都是出來讨生活的,你不開口說話,沒人會特別照顧你。”
淺顯的道理誰都懂,只是想要邁出這第一步,跨過心裏那道坎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邵延輝收緊了手臂,“嗯。”
車子剛好在轉彎,靳钊沒有減速,“別老是嗯。”
邵延輝沒太坐穩,一個趔趄歪在了座椅上,又悶聲悶氣回答,“知道了,靳哥。”
靳钊家離倉庫不算遠,自己開車也就十來分鐘的時間,兩人在後門的夜市買了點宵夜,才又駕着車緩緩駛入地下車庫。
“明天我帶去倉庫,平時早上我不大能起得來,以後你自己坐公交車去,小區門口的公交車站臺,有一班直達車,只有四五個站。”
靳钊當時買這房子的時候還是單身,圖得就是一個離倉庫近,所以沒多考慮房子的格局,買得是一室一廳的複式公寓,一樓是廚房連着客廳,二樓是開放式卧室,他特意要的頂樓,卧室上邊還附帶了一個小閣樓,閣樓平時用來晾衣服,也沒別的用處。
大冬天的,連個晚飯都沒吃上,還有點饑寒交迫的意思。
靳钊先把人推進了浴室,“你先洗個澡吧,那個花灑,朝右邊開是熱水,架子上是洗發水和香皂,你帶睡衣了嗎?”
打工人哪有這麽講究,連衣服都沒多帶幾套,邵延輝摳着背包的帶子搖頭。
“那你找條內褲進浴室洗澡,我上樓去給你找睡衣和毛巾。”靳钊也是來城裏這麽多年了,才養成的習慣,再加上餘沫有時候來住,家裏會備着新的洗漱用品。
邵延輝站了一會兒,直到從樓上傳來腳步聲,他才躲進浴室裏。
頭頂的照射在花灑頭上,發出金屬的光澤,浴室裏連牆壁都貼着瓷磚,整個浴室锃光瓦亮的,旁邊就是梳妝鏡,邵延輝朝鏡子看了一眼,裏面是狼狽邋遢的自己。
村裏不少人家都蓋了新房子,他家還沒有,他家裏還在為哥哥的彩禮犯愁,哪來的錢蓋房子,家裏決定讓他出來打工的時候,他心裏竟然有一絲絲的怨,可更多的是迷茫。
他怨的是,自己明明不是長子,卻要承擔長子的責任,從家裏出來的那一刻,他有一絲絲的解脫,迷茫的是,這偌大的城市,沒有他能立足的地方。
靳钊翻箱倒櫃找出了一套自己穿着大了的衣服,下來敲浴室門的時候,沒聽到裏面的水聲,“小輝,你是不是不會開熱水?”
下一秒,嘩啦啦的水聲有力的反駁了靳钊的擔心,邵延輝慌忙道:“會…”
“那我把睡衣擱到門口的筐裏了,你洗完澡自己出來拿。”
冬天沒有比洗個澡,然後吃口熱的東西更暖和的,靳钊想着買的宵夜都是些涼菜,他又從冰箱裏拿出速凍餃子,煮餃子的空檔,接到了餘沫的電話。
“到家了?”靳钊看了眼時間,比平時稍稍晚了一些。
餘沫不情不願的,“我都洗完澡了,一點也不擔心我的安全,我不打給你,你不知道打給我嗎?”
家裏多了個邵延輝,靳钊對人家有愧疚,難免會忽略了餘沫,“來了個小孩,什麽都不懂,又沒住的地方,只能暫時住在我這兒。”
餘沫審問道:“小孩?你今天把我一個人丢在出租車上,就是因為這個小孩?男孩女孩?”
“男孩。”什麽丢不丢的,哪有餘沫說的那麽難聽,“同鄉,今天剛來城裏,沒工作,就先在我這兒幹着。”
明明聊的是邵延輝,餘沫總有辦法扯到她弟弟身上去,“同鄉你都樂意幫忙找工作,叫你幫小坤找個工作怎麽就這麽難呢?”
鍋裏的水在沸騰,白白胖胖的水餃浮在水面上打滾。
靳钊攪動勺子的動作一頓,“他不也在我這兒幹的好好的嗎?人家能做,他為什麽不能做?”
“那能一樣嗎?”一旦說到餘坤工作的問題,兩人總會起争執,“他是我弟弟,我倆結婚了,他不也是你弟弟?他能有個好工作,以後也能幫你一把不是?”
指望餘坤幫自己,簡直讓人聽了笑掉大牙,他不惹事已經是阿彌陀佛了,人說三歲定終身,他這都二十了還沒省事。
如果不是怕和餘沫吵架,靳钊也不會把那句“他這個弟弟,不認也罷”咽回肚子裏。
“算了,我懶得和你吵,反正我家的事,你一點都不上心,真不知道跟你結婚有什麽意思。”餘沫“啪”地一聲挂了電話,絲毫不給靳钊說話的機會。
沸水在鍋中央冒泡,被卷起的餃子被抛了起來,随後又撞在了鍋壁上。
靳钊咬着牙根,口腔裏的唾沫咽得啧啧作響,喉結在頸間鼓動,最後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他将手機往燃氣竈旁一扔,順手關了火。
“靳哥。”
邵延輝的聲音打斷了靳钊的情緒,靳钊一回頭,朝他擡了擡眉毛,“洗完了?正好餃子煮好了,我不會打蘸料,弄點醋你将就着吃吧。”
邵延輝洗完澡關水的時候,已經聽見靳钊在打電話,自己打開門拿了衣服,他沒感覺到,穿好衣服從浴室出來,他還沒感覺到。
這通電話靳钊打得不愉快,但是在轉過身來的瞬間,還是對着邵延輝強顏歡笑。
邵延輝能隐約猜到,和靳钊通電話的人,應該就是他的對象了吧。
剛出鍋的餃子還冒着白氣,邵延輝不挑食,很好打發,別說是沾醋,就讓他吃白味的都行。
“謝謝靳哥。”
一個外人都還知道跟自己說一句謝謝,餘沫這口氣,活像是自己欠她家的一樣。
靳钊打開旁邊的洗衣機,“衣服扔進去,然後去吃飯。”
銀灰色的洗衣機外殼也在發光,城裏的每樣東西,都光彩奪目的。
“謝謝。”邵延輝又沒頭沒腦地道謝。
靳钊不是個細致的人,偶爾自己做個飯,廚藝不太好,買了市面上最新款的洗衣機,可他內褲外套都混在一塊兒洗,被這城市逼着講究,可骨子裏又講究不到那個份兒上。
等洗衣機開始工作後,靳钊才從冰箱拿了罐啤酒,坐到了邵延輝身邊。
“你多大了?”
邵延輝估計是餓壞了,餃子一口一個,旁邊的醋都懶得沾,“過完年就二十了。”
農村人讀書讀的晚,高中畢業二十歲也挺正常的,即便是二十歲,沒接觸過社會,靳钊還是把他當小孩看,說話也語重心長些。
“只需要力氣的工作,掙不了多少錢的,你好歹有個一技之長,你什麽時候把叉車證和駕駛證考了,有證件在手裏,找工作容易些,工資也高一些。”
現在讓邵延輝考慮言之過早,靳钊也只是暫時提個醒,他指着樓上說道:“本來上邊還有個閣樓,但是沒收拾,你現在就跟我睡吧。”
都是大男的,沒什麽不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