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直以來,餘坤都是一個人上貨,也是有原因的,主要是因為他太懶,老是喜歡使喚人,這些工人的年齡誰不比他大,可他又是老板的小舅子,有了這層關系,工人們就算對他不滿,也不會跟他正面有過節,大家秉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則,沒人願意跟他一組。
這下來了個邵延輝,那還不是被餘坤當冤大頭使喚,都是出來打工的,新人吃點虧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誰都不願意幫邵延輝出這個頭。
就看着餘坤跟大爺一樣坐在叉車當司令,邵延輝跳上跳下的,又得将貨車裏的貨搬到托盤上,又得爬上另一輛大貨車碼貨。
“诶!你看着點高度,四米五,可別碼得太矮了!”餘坤從駕駛座上抻出腦袋,光說話還不夠,手閑不住,就愛指指點點。
一旁的大貨車司機看了心裏不太舒服,“別的地方,人家碼四米二三的都有,就你貪心,你下來幫他一下不行嗎?他一個人得弄到什麽時候啊?”
年末的貨緊俏,自從老百姓找銀行貸款容易後,路上的大貨車也越來越多,僧多粥少,多少司機搶着裝貨,餘坤也不怕得罪他。
“你要是嫌慢,你找別家裝去啊!”說完這話,餘坤直接從叉車上下來罷工了,留下尴尬的大貨車司機,和不知所措的邵延輝。
雖說貨少,大貨車司機也不能平白無故受這氣,上前就要和餘坤理論,引得旁邊的其他的工人也朝他們這邊張望。
說是物流公司,其實規模也不及正經公司大,規章制度和人員調配也不算完善,辦公室的所有人都是客服,就連靳钊自己也是如此,他得忙着聯系貨車司機,壓根兒當不了甩手掌櫃。
上班時間得忙,戀愛也不能荒廢,靳钊剛想給餘沫打個電話,門口有個工人沖了進來,“老板,餘坤跟人司機吵起來了!”
“嘶!”靳钊将手機往兜裏一揣,“他又是什麽事啊?就不能讓我省點心?”
倉庫裏的回音蕩氣回腸,都是工人出身的人聲音洪亮,氣勢磅礴,司機粗着嗓子罵道:“你怎麽說話的!我拉個貨我還得受你的氣?你又不是我老板!”
一旁的餘坤翹着二郎腿坐在貨堆上,漫不經心地掏了掏耳朵,任由司機怎麽喊,他硬是不給一點回應。
司機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的,“你!”
“餘坤!”靳钊一聲将司機呵斥住了,一來他怕和司機再起不必要的沖突,二來是跟餘坤姐姐不好交代,“我進去幾分鐘你就給我惹事!”
餘坤一聽到他姐夫的聲音,立馬老實了,從貨堆上“噌”地站了起來。
靳钊步子邁得很大,風風火火地走到了司機跟前,把人司機往外邊引了引,試圖拉開他和餘坤的之間的距離,“師傅,不好意思啊,怎麽回事啊?”
“你問我怎麽回事?你該問問他!我讓他別碼那麽高,讓他幫另外一個工人一把,他老板架子還挺大,讓我找別家去!有你們這麽做生意的嗎?”
靳钊握着司機的手連連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都是出來讨生活的,司機也沒有那麽不近人情,老板出面調和兩句,他也就順着臺階下了,往後退了一步,“早知道他脾氣這麽大,我一開始就開去裝零單,要不是你說不用到處跑,我還不用來這兒受氣。”
老實一陣的餘坤又覺得自己姐夫能給他撐腰,一聽司機說這話,他忍不住陰陽怪氣了一句,“就是你事多啊,別的司機能幾個貨場拉零單,就你金貴。”
“餘坤!你給我消停點!”靳钊沒想到這小子這麽沒眼力勁兒,真把他自己當成物流公司的半個老板了。
沒等司機發作,靳钊一轉身将餘坤一把提了起來,餘坤跟街上的二流子一個樣,幹瘦幹瘦的,個子也不高,靳钊提他跟提兔子一樣,按頭讓他給司機道歉,“給人司機道歉,然後馬上上貨。”
“姐夫!”餘坤後頸被按得死死的,他覺得挺沒面子的,靳钊怎麽幫着外人呢?“我不裝!”
這聲“姐夫”不叫還好,司機聽了冷嗤了一聲,“原來還真是老板啊,得罪不起,以後不來就是了,不給裝貨,那就把貨給下了吧!”
這要是靳钊親弟弟,他早就動手了,還由得餘坤這小子沒大沒小的,餘坤回頭跟他姐姐哭訴,餘沫又得來替她弟弟說好話,靳钊聽了煩,也沒別的辦法。
一直像個局外人的邵延輝還杵在大貨車貨廂上,下面的人各個都火冒三丈,他猶豫了好一陣才開口,“我…一個人裝…動作快點能行…就是不會開叉車…”
“有你什麽事…”餘坤話沒說話,後頸上的手用力一推,他撞到了旁邊的貨架上。
靳钊撸起袖子,跟司機賠不是,“您別生氣,我幫您裝,這小子我一會兒再收拾他,不能耽誤您出車。”
“姐…”
靳钊指着餘坤的鼻子,“滾!”他現在沒空搭理餘坤,坐到駕駛座上操作,将叉車臂升高到貨車車廂的位置,等着邵延輝下貨。
邵延輝力氣很大,雙手一左一右夾住箱子兩側,輕而易舉地将其舉起,麻溜地摞在其他的貨物之上。
這一排貨上好後,連靳钊都沒反應過來,邵延輝直接從貨廂上翻了下來,打算從另一輛貨車上搬貨物下來,靳钊連忙制止,“我來就行了, 你在上面待着。”
邵延輝愣頭愣腦的,在原地站了幾秒,看到靳钊背對着他搬貨,才摸了摸腦袋又爬了上去。
就算邵延輝什麽都沒說,靳钊也能猜得到,多半是餘坤這小子又使喚人了,不然邵延輝怎麽會有這種下意識的動作,一般來說,下邊開叉車的人是要負責将貨物搬上托盤的。
兩人合力忙活到晚上七點多,期間餘坤不太好意思閑着,想來幫忙賺表現,都被靳钊瞪了回去。
等到這輛車的貨上完,靳钊晚上還有約,連其他的事情都沒空交代,“我還有事,有什麽讓洪師傅給我打電話。”
靳钊約了餘沫吃飯,遲到了半小時,人早就在飯店等着了。
“倉庫有點事忙。”靳钊沒打算提餘坤的事情,他和餘沫沒結婚,說破天了也還算是個外人。
從靳钊的物流公司發展平穩後,就遇到了餘沫,兩人這戀愛一談就是好些年,從一開始的激情到現在的穩定,穩定之後就是奔着結婚去的。
等兩人坐下來冷靜決定結婚這件事的時候,靳钊又有些猶豫了。
餘沫中專畢業,考了個街道辦的工作,職位不大,主要是穩定,餘坤游手好閑的,連高中都沒畢業,她沒法給餘坤找工作,只能求着自己男朋友。
他倆的感情似乎沒什麽問題,只是越接觸,雙方家庭的問題暴露的越多,比如餘沫的弟弟,雖然一開始只是找工作,但是餘坤這人不思進取,是個無底洞,又有賭的習慣,沒錢的時候,就只管找靳钊要,靳钊不給的話,他又會找上餘沫,最後這個錢總歸是靳钊給。
再說說餘沫的父母,他和餘沫都是鄉下人出身,可是餘沫在街道辦上班,似乎在她家裏人眼裏,就高靳钊一等了。
去年過年的時候,餘沫家裏要找靳钊借車,靳钊父母過世的早,自己又是獨子,逢年過節确實沒有去處,只是餘沫媽媽那一句,“反正你也不回家過年,車就借給我們吧。”着實讓他心裏有了疙瘩。
訂位置的時候,靳钊特意定了包間,餘沫嫌外面太吵,越是安靜的環境,靳钊越是有點走神。
“诶?我跟你說話呢?你聽沒聽啊?”餘沫叩了叩靳钊面前的飯桌。
“啊?”靳钊回過神,迷茫地應和了一聲。
餘沫蹙着眉頭,“你在想什麽啊?我說,讓你給小坤找個正經工作,老在倉庫搬貨算怎麽回事啊,他現在年齡也大了,到了該結婚的時候,連個對象都沒有,人家小姑娘一聽他的工作,多半看不上他。”
靳钊實在想不通,在倉庫工作,怎麽從餘沫嘴裏說出來就這麽不堪呢?他自己也是從倉庫裏摸爬滾打出來的,比餘坤小幾歲的人在倉庫不是任勞任怨,也沒嫌這嫌那啊?
邵延輝?
靳钊的思緒停頓了片刻,他總覺得有什麽事情忘了,但一時半會又想不起來。
“看,你又發呆。”餘沫已經有點不高興了。
靳钊嘆了口氣,“別人看不上他,不是在倉庫工作的原因,他換別的工作也一樣,沒個正行,哪有小姑娘看得上他,就算我讓他當公司老板,他也坐不穩這位置。”
“你怎麽說話的,他不是還小嗎?你是他姐夫,你不幫着他,誰幫他?”
輕飄飄的一句話,是千斤重的責任,靳钊沒回應,他不知道怎麽反駁。
兩人的談話不算愉快,到吃完飯餘沫還沒個好臉色,靳钊又帶着她看了場電影,等電影散場後,兩人去停車場取車的路上,餘沫随口道:“你今晚去我那兒還是回家啊?”
靳钊腦子裏一閃而過邵延輝的樣子,他猛地站在了原地,他怎麽把這事給忘了。
“怎麽了?”餘沫疑惑地看着他。
靳钊看了眼時間,已經十二點多了,“我叫個車送你回去,我還得去趟倉庫。”
“有這麽急嗎?”餘沫打量了靳钊一眼,“連送我的時間都沒有了?”
送餘沫的時間當然有,只是邵延輝第一天來,跟誰都不熟,大晚上的,哪能把人就丢在倉庫不管呢。
把餘沫送上出租車後,靳钊撐着車門交代了一句,“到家給我打個電話。”
等車門一關上,他火急火燎地去開車,踩着油門往倉庫的方向開。
和靳钊搬貨的時候錯過了晚飯時間,邵延輝這會兒肚子餓得咕咕叫,他不知道該問誰,也不知道能去哪吃飯,只能傻坐在一旁。
倉庫旁還停着車,上貨的時間不固定,什麽時候有貨進來,他們什麽時候才會忙。
餘坤看着這會兒沒動靜,提着衣服蹑手蹑腳地往外走,等走到邵延輝身邊的時候,他輕咳了一聲,“今晚估計不會來貨了,我先走了…”
反正靳钊跟他姐吃飯去了,這麽晚了也不會來倉庫查崗的。
淩晨的倉庫,偶爾會發出挪動貨物的聲音,夜班的工人好些跟着貨車去拉零單了,零零星星幾個人坐在旁邊的草地上抽煙,靳钊放眼環視了一圈,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邵延輝的背影。
邵延輝挺高的,比自己還冒一點,只是此時伛偻着背,人都矮了一大截兒,別說是在這大城市,就在這一方倉庫裏,也是形單影只的。
靳钊覺得自己有點對不住他,抹了把後腦勺,慢慢朝他走去。
“小輝。”靳钊想讓自己顯得和藹可親的一點,來彌補把人丢在倉庫的疏漏。
原本蔫兒了邵延輝站了起來,像是拔地而起的一棵大樹,一下子來了精氣神,只是喊人的時候還是怯生生的,“靳哥。”
沒看到餘坤的人影,靳钊一已經猜到他多半是已經溜了。
靳钊朝辦公室的方向努嘴,“去拿東西,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