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3)
只有這樣才不會留下後患,甚至能讓賀珩對自己更加的信任與看重。
“就連老天也幫着本宮,你拿什麽與本宮比,”曲輕裾轉頭看向賀珩,果然見他已經露出了笑意,她瞪了他一眼,用嘴型做出“沾花惹草”四個字後,轉頭又對秦白露道,“你輸給了本宮不甘心,還與婧國公主勾結,故意散播謠言壞我大隆朝臣的名聲。如此險惡用心,難怪連老天都幫着本宮成為皇上身邊的女人,若你成了我大隆的皇後,豈不是天下大亂。”
“你!”秦白露沒有想到曲輕裾會說出這席話來,她張嘴便要大罵,誰知被旁邊的秦夫人重重一耳光扇在她的臉上,打得她趴在了地上。
“住嘴!”秦夫人哽咽道,“你這不忠不孝之女,是想害死我們全家嗎?”
整個大殿上除了秦夫人的哭聲,再聽不到任何聲響,秦白露捂着臉沒有看自己的母親,反而看向上首端坐的帝後二人,眼中露出恨意。順手拔下發間尖利的銀釵,猛的起身便向曲輕裾沖了過去。
“娘娘!”旁邊的木槿吓得從曲輕裾背後撲過去半邊身子,一聲清脆的瓷器落地的聲響後,她聽到一個悶哼聲從不遠處響起,然後整個大殿開始吵嚷起來。
不解的擡頭看去,她就見到秦白露狼狽的躺在一邊,皇上正擋在皇後娘娘面前,袍子的一角起了褶皺。
“皇上,你沒事吧?”曲輕裾站起身,面色驚惶的上下打量完賀珩的全身,才松了口氣,帶着怒意道,“你這是做什麽呢,這麽多人在,你跑我前面來做什麽!”
整個大殿頓時死一般的寂靜,驚慌的、押秦白露的、請罪的,此時通通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般,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殿上這麽多人,誰讓你擋我前面的,炫耀你腿長嗎?!啊!要不要命了,誰要你救了,我又不是蠢貨,難道會坐着讓她刺嗎?!你長沒長腦子?!啊!”
木槿目瞪口呆的看着皇後娘娘發飙的樣子,看着皇上被皇後娘娘罵得往後退了幾步,忍不住抖了抖肩膀,咽了咽口水。
旁邊的錢常信明和等人也傻了眼,誰見過皇後娘娘這副彪悍的模樣?!誰見過皇後罵皇帝。身為皇上近侍,他們應該攔住皇後娘娘戳向皇上胸口的手指,應該斥責皇後娘娘這種不敬的行為,可是……他們就是莫名的不敢開口,就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滾開!”曲輕裾一腳踢開跪在最前面的秦家家主身上,罵道,“都說你們秦家書香世家,可是你們做的這是些什麽事情,毫無家教,行為野蠻,不忠不義,說你們是書香世家,都侮辱了這四個字!秦白露這麽膽大包天,都是你們慣的!”
秦家人一幹子人被罵後,才反應過來,一個個把頭磕得咚咚作響,只求皇上能饒了他們的性命。家裏出了個行刺皇後的人,那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輕裾……”賀珩伸手握住曲輕裾的手,才發現她的手在微微顫抖,臉上露出讨好的笑意,“別氣,別氣,生氣對身子不好。”
曲輕裾揮開他的手,徑直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低頭喝茶,再也不看他一眼。
錢常信與明和默默的縮回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伸出的左腳,既然連挨罵的皇上都滿臉是笑,他們做下人的還有什麽可說的?
不過皇後娘娘大怒時的樣子,實在是太下可怕了,河東獅吼莫過如此了。
“秦家之女言行無狀,甚至膽敢行刺帝後,天理難容,三日後斬立決。”賀珩見曲輕裾不理自己,便跟在在她旁邊坐下,冷聲道,“秦家人教女不當,膽大包天,誣陷皇後以及朝臣,全部打入天牢,擇日再宣判。”
“饒命啊皇上!”秦家人的求饒話還沒有出口,便被人捂住了嘴,全部拖了下去,至于行刺曲輕裾的秦白露,早被賀珩一腳踢暈,被人拖下去時已經毫無知覺。
“都退下,”賀珩看了眼殿內,揮了揮手,待所有人都退下後,才把曲輕裾摟進了懷中,“別惱了,我知道你是擔心我。”
“誰擔心你了!”曲輕裾推了推他,見推不動也就不再費力氣,就任由他抱着。
“一支銀釵就算是紮在身上,也死不了人,更何況我跟你說過,我習過武,難不成還拿一個女人沒辦法?”賀珩輕拍着她的後背,“你都把我罵了一頓了,就別再生氣了好不好?”
“若是紮在內髒上又該怎麽辦?”曲輕裾皺着眉道,“我可不想年紀輕輕便做寡婦!”
“好了,我知道錯了,別生氣了,我們去看豚豚,他一定想我們了。”雖然被罵,賀珩卻覺得高興起來,若不是關心自己,以輕裾平日的行為,哪裏會做出這般不當的行為。
雖然窩囊了點,但是這種感覺還是很……爽。
“你們都把自己的嘴巴給管好,”錢常信看了眼從殿中退出來的宮女太監,這些人雖然都是帝後身邊常用的人,但他還是要多囑咐一句,“若是有半點風聲傳出,脖子上的東西也就不必要了。”
衆人紛紛稱是,木槿心有餘悸的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大殿,忍不住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
皇後娘娘方才可真……厲害!
☆、118·無題
秦家人被打入天牢,秦家曾經做過瑞王妃的長女被下旨斬首,京城裏不少人猜到秦家落到這個下場,除開秦白露行刺皇後外,還可能與之前京中流言有關。
不管真相如何,秦家近些年的行事已經漸漸失去了書香門第的作風,甚至有讀書人說現在的秦家家主愧對秦氏一族列祖列宗。
有人感慨當年秦氏一族的風範,回頭拿秦家的事情教育子孫,以秦家為鑒,別走了秦家的老路。
黛融聽到秦白露即将被斬首示衆後,便吓得不敢再出門了,她比別的人更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當初,便是秦白露與她一同商議敗壞皇後的名聲,秦白露甚至還跟她講了不少大隆後宮的事情,沒有想到此事這麽快就被揭露出來,秦白露這個主使連命也沒有保住。
秦白露斬首示衆的那天,秋高氣爽,湊熱鬧的人不少,可是直到行刑的前一刻,也沒有誰來為她送行。
她茫然四顧,突然在人群後面看到騎在白馬上的男人,她微微一怔,無神的雙眼淚水突然滾落下來,她十三歲時便對這個男人動心,十五歲嫁給他,十七歲被他休棄,臨到死前的一刻,見到的還是他。
黑色的麻布蒙上她的眼睛,她扭着頭想多看他一眼,最後仍舊徒勞無功的任由劊子手蒙上了她的眼睛,她聽到耳邊傳來罵聲,嘲笑聲。盡管她屏氣凝神,也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那一年的宮宴上,若是她沒有遇到他,就好了。
怪只怪那時的自己太過年輕,怪只怪那時的少年驚豔了她的年華。
也許,她恨的不是曲輕裾,恨的不是曲約素。她所有的恨,源自不甘心,源自對他的不滿。若是人生可以重來,她寧願做一個普通的女人,嫁一個普通的男人。繁華也好,平淡也罷,總歸能得一份屬于自己的感情。
就像是曲輕裾那般,有個男人護着她,有一輩子可以期待。
“時辰到,行刑!”
金秋的正午陽光印在劊子手舉起的的刀上,泛出點點銀光,粗壯的大汗喝下燒刀子,一口噴在大刀上,然後慢慢舉起手,用力砍了下去。
秦白露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仿佛又看到當年宮宴上耀眼的少年,随即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賀淵握着缰繩的手驀地一僵,随即慢慢松開,他一勒缰繩調轉了馬頭,不去看身後的斬頭臺,嘆息後道:“何福兒,讓人好好給她下葬吧。”
上了斬頭臺的人,若是沒有家人收屍,最後只會被人送到亂葬崗。他對她雖無感情,甚至兩兩生厭,但是他賀淵還不至于看着自己曾經的女人死了也沒有一口棺材。
何福兒見主子臉色不好,忙示意身後的人去給秦白露收屍,“王爺,這會兒日頭正毒,不如回府吧。”
賀淵挑眉看了他一眼:“回吧。”
何福兒忙上前牽住馬繩,把馬往郡王
府的方向牽,待要轉角的時候,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眼人群已經散開的斬頭臺。午時斬首的人,只怕被這麽烈的太陽一曬,連魂兒也沒有了吧。
不過行刺皇後,這膽子也真夠大的,難怪皇上會下這樣的旨意,可真算是自作自受。幸好王爺早早便休了她,不然連郡王府也要被她連累了。
黛融不敢去看秦白露行刑的現場,聽聞秦白露的屍首被瑞郡王府的人收走了後,她便一直忐忑不安的坐在屋子裏,若是有人在院子裏走動,便吓得瑟瑟發抖。
皇帝連秦白露這樣的世家之女都下令斬首,若是找到她與之前流言有關的證據,她又該是何等下場,還有婧國會不會被她連累?
她現在是後悔與秦白露合作了,她當初怎麽就傻得相信一個被皇室休棄女人說的話?!
喝了一口涼透的茶壓住心頭的恐慌,黛融茶杯剛離口,就見到自己的婢女推開門匆匆走了進來,臉上滿是驚惶:“公主,大隆皇帝陛下召見您與太子。”
手中的茶杯被驚得掉落在地,黛融吓得站起身,透過門看到院子裏站着的大隆太監,腳下一個踉跄,勉強擠出一個笑:“等我換身衣服……”
“還請公主不要浪費時間,皇上與皇後娘娘可是很忙的,公主還是快快進宮吧。”錢常信走進屋內,面無表情的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塵,“公主,請。”
黛融認出這是大隆皇帝身邊的太監,當下也不敢怠慢,勉強擠出一個笑,跟着錢常信出了屋。待走到院子,她看到圖爾也穿着一身常服,臉色不太好看。
“太子,公主請,”錢常信挑了挑眉,“別讓皇上久等。”
見到錢常信這般态度,黛融心頭的不安越加嚴重,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進了宮,随着錢常信等人進了天啓宮,黛融聽到門內傳出帝後的說話聲,待錢常信傳報後,說話聲便停下了,她就在四周宮女太監冷冰冰的眼神中,走了進去。
曲輕裾正在把玩一個萬花筒,見到黛融與圖爾進來,便把萬花筒遞給一邊的宮女,變成正襟危坐的姿勢。待兩人行禮後,她也只是端着茶杯不說話,任由賀珩與兩人交談。
“朕聽聞護國公主曾與秦氏走得很近,不知公主有什麽解釋?”賀珩冷眼看着圖爾與黛融,只一句話便吓得兩人跪在了地上,他看着跪在面前的兩人,面色仍舊難看,“早年婧國一直是大隆看重的附屬國,只是如今你們的行為讓朕十分失望。”
圖爾一聽這話,吓得變得臉色,忙行着大禮道:“尊貴的皇帝陛下,我婧國上下對您的忠心蒼天可鑒,求陛下不要輕信謠言!”
“是不是謠言想必二位心裏也十分清楚,”賀珩想起之前京中那些流言,還有秦白露做的那些事,便皺緊了眉頭,“朕只想要婧國給我大隆一個交待。”
圖爾額頭已經流着汗水,他咬牙磕了一個頭:“陛下,我們願增加兩成歲貢以表明對大隆的忠誠。”
“我大隆不缺這麽些東西,”賀珩冷哼道,“若是朕的皇後以及朝臣因流言受到傷害,即便是掃平婧國,也無法平息朕之怒意!”
“求陛下饒恕!”圖爾滿臉汗水順着下颚落在地上,卻不敢伸手去擦,他向前跪行兩步,哀求道,“臣妹無知,求陛下寬恕!求陛下寬恕!”
曲輕裾看了眼全身狼狽的圖爾,就連圖爾在他們面前都自稱臣了,可見圖爾此時已經無計可施了。她本來不想來湊這場熱鬧,可是賀珩偏偏把她叫了來,事實證明,她并不愛看人給自己磕頭。
“陛下,千錯萬錯都是臣女的錯,是臣女迷戀大隆繁華,婧國百姓無關,求陛下饒過婧國百姓,黛融願承受一切責罰,”黛融想着苦寒的婧國,哪裏還能承受增加兩成歲貢的重壓。盡管不想承認,但是她明白自己做錯了,“求皇上饒過婧國,婧國乃是苦寒之地,我們的百姓已經無力在承受戰争與更多的歲貢了。”
聽到這席話,曲輕裾倒是多看了黛融兩眼,到了關鍵時刻,這位護國公主還沒有糊塗到底,總算知道護住自己的百姓。
事實上,世間有多少人能抵抗繁華的誘惑呢?
賀珩冷眼看着這對兄妹,完全不為所動。國與國之間就是如此,他首先要維護自己國民的利益,才會有閑暇分出幾分同情給其他人,他是大隆的帝王,不是婧國的帝王。
立場不同,何來的同情?
“公主既然知道婧國承受不住朕的怒火,為何還要做出這等大膽之事?”賀珩把調查來的東西扔到兄妹二人面前,“若是朕揮兵到婧國,也是你護國公主的罪孽。”
黛融不敢去看那些東西,只是驚懼的求饒道:“臣女鬼迷心竅,臣女甘願受罰,求皇上饒過婧國百姓。”她不敢相信,若是大隆真的派出大軍,母親與婧國的百姓會以怎樣的眼神看她,失望?憤怒?還是恨?
“皇上,臣女願以死謝罪,求皇上饒了無辜的百姓!”黛融跪直身子,看着眼前這位出衆卻又無情的帝王,臉上不見當初的妖媚。她看向一直沉默飲茶的曲輕裾,向她跪行幾步,然後重重磕了一個頭,“臣女言行無狀,沖撞皇後娘娘,求皇後娘娘責罰。”
曲輕裾瞧不起黛融為了繁華折了國家氣度,介意她與秦白露散播謠言中傷她,不過現在的黛融卻仿佛卸去了所有的東西,成了婧國的護國公主,寧可以死彌補自己的錯誤,也不想連累自己的百姓。
知錯能改的人比死到臨頭也不悔改的人讓人看着順眼,最重要的是黛融是婧國公主,而不是大隆的人。一個婧國好對付,若是其他附屬國因此心生反意,即便大隆對付這些國家都沒有問題,也不是什麽好事。
不必要發生的戰争對百姓來說,就是一場災難。
“皇上,此事不如修書一封給婧國女王,由她給我們大隆一個交待,”曲輕裾放下茶杯,開口道,“事情已經過去,我不希望戰争因我而起。”
賀珩嘆了口氣:“可若是當初的流言真的造成不好的後果,又該如何?”
“我知道皇上您的心意,”曲輕裾笑了笑,“我是懶人,不喜歡關心前朝的事情,但是我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戰争苦的都是百姓。”
半晌後,賀珩點了點頭:“朕明白你的意思,此事便交給婧國女王給大隆一個交待吧。”
旁邊的史官把帝後的言行記錄了下來,“嘉祐元年十月,婧國公主冒犯皇後,帝大怒,意欲揮兵于婧。後勸之,言戰争者,苦之百姓。帝聞,怒消。”
☆、119·曲終人散
十月底,天氣已經十分涼了,各附屬國也準備啓程回國,所以臨行前,大隆在鸾和殿辦了一個宴席,宴請諸位附屬國使臣。
賀珩再也沒有在曲輕裾面前提及婧國之事,她也沒有再問過,大隆雖沒有後宮不得幹政的規矩,但是她很清楚自己那點能耐,連《孫子兵法》都背不全的人,還是不要去禍害百姓了。
她前世是個經紀人,知道怎麽利用人心,知道怎麽拿捏對方為自己謀取好處,這是屬于她的小聰明,但她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擅長什麽,不擅長什麽。
就如當初馮子矜借用韓良娣陷害她,她将計就計,清除這種時時刻刻都在算計自己的女人。淑貴太妃當初已經搬出後宮,兩宮太後與她又不對付,怎麽會容許淑貴太妃的人脈還留在宮中。
當初那事牽扯進淑貴太妃,有她背後算計,但是最大的一股勢力來自涼宮太後,她們只是簡簡單單借用一個馮子矜與韓良娣便把淑貴太妃拉進泥潭,讓她生不如死。
她猜到兩宮太後的用意,所以任由馮子矜把事情牽扯到她的身上,然後眼睜睜的看着她自掘墳墓,最後誤了性命。
哪個人在發達後還能容忍曾經欺壓自己的對手呢?歷史上有人彘的故事,這裏也有淑貴太妃活生生的教訓。
坐着鳳辇再次路過韓良娣曾經唱曲的涼亭,曲輕裾抱緊懷中的豚豚,眼神漸漸變得平靜,她不會讓自己落到淑貴太妃那個地步!
“皇後娘娘到!”
穿過鸾和殿的大門,朱紅的鳳袍裙擺劃過地毯靜寂無聲,她無視了一衆跪在兩邊的使臣以及大臣,走到九級玉階下,向賀珩行了一禮:“見過皇上。”
“快快起來,”賀珩從龍紋椅上起身,見到曲輕裾走到玉階,便牽住她的手坐了下來。曲輕裾回頭看了眼還跪着的衆人,揚聲道:“大家快快請起。”
“謝皇上,謝皇後娘娘。”
曲輕裾微笑颔首,待這些人起身後,她才收回視線,與賀珩對視了一眼,繼而道:“讓諸位久等,本宮自罰一杯。”說完,端起面前的桃花酒,以袖攏住酒杯,仰首喝下。
衆人哪敢真的讓皇後就這麽喝下一杯賠罪酒,紛紛端起酒杯跟着喝了一杯。人家皇上先到,也沒有對皇後此舉有怨言,他們這些人更不用去管這種事情了。
“朕的皇兒方才在福壽宮哭鬧,皇後無奈才折返,”賀珩嘴角含笑道,“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孩子一鬧,咱們哪裏還坐得住。”
福壽宮那是聖母皇太後住的地方,皇子殿下在哪裏哭鬧不休,是不是有事發生?若是一般的哭鬧,哪裏用得着皇後特意走這一趟?
諸人雖覺得這事有些不對,但見帝後面色如常,料想也不是什麽大事,便都笑着接下這育兒經的話頭。平日不管孩子的大臣這會兒似乎都成了十項全能奶爸,仿佛孩子都是自己親手帶大似的。
宴席上的氣氛頓時變得熱鬧起來,歌舞也繼續開始,衆人推杯換盞,倒是十分融洽。
賀珩在曲輕裾耳際輕聲道:“兩宮太後都沒事吧?”
“就是驚了一場,”曲輕裾端起酒杯,嘴角含笑,說出的話卻帶着寒意,“母後身邊的人都是謹慎的,那些東西還沒有靠近豚豚便已經被人發現了,這個淑貴妃的人藏得可真夠深,連兩位母後都沒有發現。”
原本她之前準備來鸾和殿的送別宴,誰知剛出宮門就見到福壽宮的丁嬷嬷匆匆來告知她此事,她哪裏還有心情來鸾和殿,當下便掉頭去了福壽宮。
兩宮太後都是有手段的女人,很快就把下手的人查了出來,甚至連背後主使是淑貴太妃也摸清了。沒有想到淑貴太妃被送去守皇陵,走之前還不甘心的布置了這麽一件大事。
“發現的東西是什麽?”賀珩面色已經沉了下來。
“一些污血,想必是某些得了重病之人的血漬,只怕這位淑貴太妃的人不知道,但凡要給豚豚用的東西,就連一塊手絹我都是讓人意義查驗才用,”曲輕裾冷笑道,“聽聞淑貴太妃在皇陵生活奢華無度,心生抱怨,我已經下了命令讓人減少她的用度,并且每年除開中秋,不許人去打擾她的安寧。這女人年紀大了,若是脾氣還這般暴躁,就需要安靜的日子來平複情緒,我想淑貴太妃很快就會知道安靜的日子有多好。”
生活清貧,身邊的人全是聾啞之人,她就要看看這位淑貴太妃以後的日子怎麽過。若是讓她死了,豈不是便宜了她,不讓淑貴太妃明白何為後悔,她怎麽能安心呢?
賀珩聽出她話中的意思,便不再對此事多言,他知道女人維護起自己孩子的瘋狂。一如當年母後維護他,用盡手段,無人可擋。
“能得見尊貴的大隆皇帝陛下聖言,又看到了大隆的繁華,這次真是不虛此行,多翰國使臣阿吉卡恭祝大隆繁榮昌盛千萬年,”阿吉卡身為多翰國使臣,知道他們不太受大隆待見,所以這次入京姿态擺得很低,以期能讓大隆人相信他們多翰是真心臣服大隆。
“多謝阿吉卡大人吉言,”賀珩對阿吉卡擡了擡酒杯,抿了一口酒。
阿吉卡見他喝了自己敬的酒,面上露出喜色:“下臣代多翰百姓再敬您一杯,我多翰對大隆的忠誠,蒼天可鑒。”說完,仰頭喝完整杯酒,然後酒盞一番,一滴酒也沒有流出來,“若是多翰有違誓言,就讓上蒼降臨災難懲罰我們。”
“多翰國百姓的忠心朕收下了,”賀珩微笑着喝完手中整杯酒,“阿吉卡今日的誓言朕也記下了。”
阿吉卡坐下後,還得意的看了眼坐在自己下方的圖爾與黛融,有了這位黛融公主之前的行為,他們多翰便不是大隆百姓心中最可惡的附屬國人了,看來,他應該感謝這位美麗的公主。
黛融看到阿吉卡臉上得意的笑容,面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她擡頭看着坐在九級玉階上的帝後,是這兩個人讓她明白什麽叫後悔,什麽叫害怕,什麽叫繁華。
最後她的視線落在賀珩微笑着的臉上,對這位年輕的帝王,她是真的有些心動,仁和、有魄力,并且還對皇後真情一片,只可惜這份真情不屬于她。
圖爾見妹妹還盯着大隆皇帝看,便皺眉道:“妹妹,你不會還沒有死心?”
黛融苦笑道:“有什麽死心不死心的,人家從頭到尾都沒有正眼看過我。”也是這個男人讓她明白,并不是人人都喜愛她,也許婧國百姓那般愛戴她,除開容貌外,還有她的身份。
她是婧國的公主,即便不一定是婧國未來的王,但也是婧國未來的希望。她承受了他們的愛戴,向往的是大隆的繁華,若是婧國人民知道她所作所為,不知該是何等的失望?
她該感激大隆皇後的,若不是這位出衆的皇後娘娘,或許她現在就不能坐在這個大殿上,等婧國的也會是大隆的鐵蹄。
這輩子糊塗這一次就足夠了,她的身份容不得她繼續糊塗下去,更容不得繼續犯錯,不然結果就有可能是婧國的萬劫不複。
“臣女敬尊貴的皇後娘娘一杯,祝皇後娘娘與皇上情比金堅,諸事如意順心,”黛融站起身,對着曲輕裾舉起酒杯,“臣女也感謝尊貴的皇後娘娘給臣女成長的機會,請皇後娘娘接受臣女誠摯的一拜。”說完,便對曲輕裾行了婧國一個帶着祝福與敬意的禮節,喝盡了杯中美酒。
曲輕裾看着下首的黛融,仿佛短短的幾日這位護國公主便快速的長大,讓她再也看不到丁點往日的影子。就像是一個受盡寵愛的嬌滴滴姑娘變為了女漢紙,這樣的轉變不知有幾人能夠做到,或許是秦白露的死,讓她驚醒了過來?或許是婧國百姓的性命,讓她明白了什麽叫責任?
但是不管如何,曲輕裾接受了黛融這杯酒,她笑着端起酒杯,開口道:“人都有想錯的時候,關鍵在于能不能回頭,能不能想明白,本宮亦希望大隆與婧國友誼長存,婧國百姓生活安康。”
“多謝尊貴的皇後娘娘吉言,我婧國世世代代都會忠誠于大隆!”黛融眼眶微紅,她知道這是皇後在給她保證大隆不會入兵婧國,她換了一杯酒,再次毫不猶豫的喝了下去。
各附屬國使臣離開的那日,秋高氣爽,京城郊外開滿了遍山的野菊,曲輕裾與賀珩站在高高的城門上,看着這些來使們對着他們三拜九叩後,坐着馬車緩緩離開。馬車漸漸越行越遠,最後消失在盡頭。
曲輕裾撩起臉頰旁被秋風吹起的發絲,嘆息一聲道:“曲終人散場,滿城花開,倒也不算落寞。”
賀珩見她神情有些悵惋,便牽着她的手往城樓下走:“有人走,有人來,我們彼此還在原地就好。”
曲輕裾偏頭看了他一眼,嘴角漸漸露出一絲清淡的笑意,雖然淺淡,卻很真實。
☆、120·鳳求凰
當大隆梅花初放的時候,京城開始下起了鵝毛大雪,整個京城成了一個銀裝索裹的世界,曲輕裾穿着狐裘站在房檐下,伸手去接有些冰涼的雪花。
現在的她看到雪,似乎已經沒有當初那樣激動了,就像是再美的東西,看慣了或許也就那樣了。縮回手,她凝神看着掌心的雪花,有些真的是六瓣花的模樣,近看十分漂亮。
用手絹擦去掌間的雪花,握緊暖手爐,“明日就是瑞王的成婚禮,明日要賞下去的東西,可不能出錯。”
“娘娘放心,奴婢們已經查驗仔細了,”木槿見皇後已經不去接雪花,便舉起傘替她擋去飛揚的雪花,小聲道:“娘娘,這裏風大,我們回去吧。”
曲輕裾點了點頭,拉了下身上的火狐披風,慢慢走在朱紅的回廊上,宮靴踩在石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她面無表情的一步步穿過這條長長走廊,穿過一道月亮門,看到宮道上奮力掃着積雪的太監,終于學會了無視他們歪曲的脊背,坐上奢華舒适的鳳辇。
“起駕!”
鳳辇微微一晃,便開始慢慢前行起來,路過一座梅園時,她掀起窗紗,看着牆內一枝紅梅伸出牆角,她隐隐嗅見淡淡的梅香。鳳辇慢慢前行,視野中那枝怒放的紅梅漸行漸遠,直至再也看不見。
她忽然覺得有些失落,放下手裏的窗紗,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她在這個世界睜開第一眼時,牆上挂着的紅梅畫,畫角女子的字跡娟秀好看,就像那園子裏的梅花般,雖不及別的花豔麗,但是卻能聞到幽香。
“見過皇後娘娘。”鳳辇前行的速度減緩,曲輕裾聽到這個有些熟悉的聲音,掀起窗紗看着半蹲在鳳辇旁的女子,微微一怔才反應過來,淺笑道:“羅貴嫔請起。”
“多謝皇後娘娘,”羅吟袖站直身子,沒有直視曲輕裾的容顏,只老老實實的看着地面。
“天寒地凍的,貴嫔怎麽不坐步辇?”曲輕裾看着她身上半舊不新的毛皮披風,微微皺了眉頭,随即道,“黃楊,你去殿中省查查看,有沒有慢待貴嫔,若是有人膽大包天怠慢主子,通通杖責三十。”
羅吟袖又是一福:“謝皇後娘娘關心,嫔妾一切還好。”
曲輕裾哪裏不明白後宮這些事情,見高踩低,誰得寵誰得勢捧誰。先帝在時,就連皇後他們都敢怠慢,更別提不受寵又沒有勢的羅吟袖。想到這,她微微沉聲道:“三品貴嫔該有的車架用具寝食,本宮相信殿中省的人應該明白。黃楊你去告訴他們,若是這些事情都弄不明白,也就不用當這個差了。”
“是,”黃楊行了一個禮,又對羅吟袖行了一個禮,才躬身退了下去。
“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回宮了,貴嫔也早些回去吧,”曲輕裾看着羅吟袖本本分分的樣子,放下窗紗,隔開了羅吟袖擡起的視線。
鳳辇漸行漸遠,羅吟袖身邊的丫鬟舒文看着鳳辇在雪花中變得越來越模糊,把傘移回羅吟袖頭頂,小聲道:“主子,皇後娘娘為人還是這般溫和。”
羅吟袖回頭看了眼鳳辇離去的方向,那邊是帝後的天啓宮,她露出有些寡淡的笑意,嘆息一聲道:“我若想好好過完後半輩子,能靠的也只有皇後娘娘了。”所以,她才特意穿着半舊的衣服在此處偶遇皇後,讓皇後明白她的處境。
後宮的日子難捱,好在她遇到了一個還算仁厚的皇後,但凡狠心些的,她的日子不知該過成什麽樣子。
瑞郡王府四處都貼滿了喜字,來往的賓客絡繹不絕。雖然瑞郡王此時已經失勢,但是架不住這個婚事皇上賜的,他們若是不來賀喜,豈不成了與皇上過不去?
不過讓他們意外的是,瑞郡王對敬酒也是來者不拒,一場喜宴下來,已經喝得七七八八。幸好賓客們都還記得瑞郡王新郎官的身份,加之有誠王保駕護航,他們也不敢鬧得太過。
賀麒與賀淵從來就沒有看對眼過,他瞧着賀淵灌酒跟喝水似的,嗤笑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個好弟弟在喝悶酒呢。他瞥了眼替老三擋酒的老四,嘆了口氣,任誰能想到,老四竟成了他們兄弟四人中第二得意人了?
見其他人不敢狠灌,賀麒拎起酒壺,端着酒杯走到喝得兩頰緋紅的賀淵面前,皮笑肉不笑道:“三弟,你我兄弟一場,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咱們兄弟二人好好喝兩杯?”
賀淵滿不在乎的揚起酒杯,笑着道:“大哥的酒,弟弟當然要喝。”說完,拿過精致的酒壺酒杯,倒滿一杯仰頭喝下,晃着空酒杯道,“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今朝有酒今朝醉,弟弟敬哥哥一杯。”
賀麒沒有料到賀淵比自己還要幹脆,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對方又喝下一杯,這讓他瞬間沒有灌酒的興致,這被灌的比灌酒的還要興奮,還有什麽意思?
其他人眼瞧着這一幕,以為寧王仗勢故意為難瑞郡王,想起這兩兄弟多年的恩怨,當下也沒有誰不長眼的往跟前湊了,默默的各自喝酒。
旁邊的賀明看着這個場面,不知怎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