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武林大會(八)
季不寒對林雪藏,林硯青對雪山道人。
這是今天最精彩的兩場比試了——在殷落痕的眼中。
其實在別人的眼裏,一場也不精彩,因為在他們的眼中,季不寒是穩贏,而雪山道人雖然厲害,卻肯定打不過林硯青,畢竟林硯青還是江湖上成名的俠客,縱橫江湖數年,怎麽可能這麽容易就被打敗呢?
殷落痕身周是擁擠的人群,每個人都看着臺上站着的那兩個人。
公認的正道武林第一人——季不寒,重新恢複自己天才光環的林雪藏,這二人,過一段時間也許就能夠被稱為天之驕子,可惜——相遇得太早。
不少人覺得惋惜,可是更多的人覺得興奮,戰鬥就是要越精彩越好的。
季不寒一身的黑衣,林雪藏一身的白衣,那寬大的衣袍盡皆在狂風下舞動。
風起,吹卷而來的是平靜的殺機,這一刻,天訣沒有掩飾,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對着季不寒笑了一下。
季不寒還是面無表情,經過這麽多年的戰鬥,他的心早就是古井不波了,沒有什麽是值得驚詫的,至少是在戰鬥的時候。生死,已然被置之度外。
“今日這一戰,是你贏,還是你輸?”天訣慢慢的說出了這句話。
臺下靜悄悄的,所有人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一開場就是如此激烈的挑釁——他們發現他們看錯林雪藏了,這個人根本就不是之前那一場表現出來的那麽簡單!
季不寒淡淡地沒有過激的反應,“我認得你,可是我的劍不認得你。”
殷落痕抓住了自己手上另一只袖子,不看季不寒,卻看着林雪藏。
可是……
季不寒看着他,然而他不知道。
沒有人看到季不寒的這一眼,除了天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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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訣想起很久以前,季不寒送出的那個酒壇,酒壇什麽的,早該伴随着季不寒的死而破碎的……
這一刻,他真的很想不顧一切,就這樣将這正道的驕子斬下,瘋狂而大膽地,就這樣徹徹底底将自己暴露在整個武林的面前,成為一個名符其實的叛徒——只可惜,他不能。
不過,就算不能盡興,這也應當是一場很精彩的戰鬥。
毋庸置疑,所有人屏息。
那一刻,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只知道看到的時候兩個人都動了,季不寒的劍,寒光四溢!
然而,林雪藏手中卻沒有武器,一掌!
劍,沒有花哨的一劍,季不寒心中的感覺是如此明顯,眼前的這個人是勁敵!平直的一劍刺出,指向的是天訣的眉心。
天訣唇角浮上一絲冷意,一瞬間由極動化為極靜!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季不寒的劍前方。
斷妄劍,發誓要斬斷一切的虛假虛妄,在這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劍之中卻顯出了它亘古一般的滄桑。
看似極慢,實則快極——所有人的眼中,那把劍的軌跡是如此清晰,每個人都能夠看清楚,可是那一刻,所有人發現——這一劍,自己躲不了。
殷落痕看着那一劍,心中卻平淡得沒有感覺,他只是想到了陸蒼茫曾經那一把霜月刃,不知道——如果陸蒼茫與季不寒相遇,會是怎樣的場景?
至于天訣,他真的不擔心,即便他的肩上還有傷。
萬骨門被血洗,這便是天訣做下的了。他很了解天訣是個怎樣的人,睚眦必報,陸蒼茫既然敢傷他算計他,他就敢以最激烈的手段報複回去。
這個江湖,實力才是王道。
事實就像是殷落痕想的一樣,天訣不是在等死,因為他在那劍尖臨近的一刻伸出了自己的手掌!那白皙的,甚至說蒼白的手掌!
這是屬于他的一雙手,而不是林雪藏的手。
嫁衣天訣,練的就是指訣,所以嫁衣天訣的修煉者,最厲害的就是這一雙手。
在天訣伸出自己的手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在找死。
可是當劍與指觸碰到的時候,原先那些輕蔑的想法都像是被風吹散的輕煙,消失不見。
兩根手指,穩穩地夾住了季不寒的劍,那一刻,雲淡風輕。
劍依舊在前進,天訣淩空後退,就像是被這一劍的沖力沖得不得不後退。
季不寒的眼中,那一道寒光,更盛了。
“指法,很好。”
“劍法,也不錯。”
兩個正在生死相搏的人,互相稱贊對方。
語氣都很平靜,可是落到行動上的時候,季不寒手腕一抖,那長劍竟然猶如靈蛇一般卷曲彈彎,天訣的手指頓時難以再穩穩控制住那斷妄劍,被他脫開了去。
恢複自己的長劍,在季不寒的手中完全改變了一個模樣。
正道中人一直相傳,季不寒的劍是君子劍,中正平和,之前的那一劍完全如此,可是接下來的變化卻讓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原來,季不寒的劍,也能夠這麽冷冽,甚至帶着霸道的味道。
長劍,高揚,驚天而起,那一道劍氣,冰霜一樣讓所有人面上發寒,內力沖湧澎湃在體內,經脈裏湧動着不知名的戰栗,袖袍鼓動,一劍向天,直斬而下!
殷落痕的眼,一下睜大——季不寒沒有留手!
天訣如果不亮出嫁衣天訣,一定是死路一條!
他驟然恨極,季不寒做事,怎能如此地絕!
天訣看着那如虹的劍氣,沖開場間的雲霧,連日光也似乎被洗滌幹淨。
他的對面,高高地舉着劍的季不寒,安靜地閉着眼,就像是自己什麽也沒有做一樣。
整個場上,其他還在擂戰的人都停下來。
林硯青轉頭,雪山道人也轉頭。
雪山道人滿頭都是亂糟糟的白發,他看着那一劍,眯着眼,眼縫裏一道犀利的冷光,喃喃道:“能夠用出這樣驚世一劍的人,勢必是會早死的。”
林硯青手中的短刀一轉,冷光閃過,他卻沒有趁這個時候動手,只是說道:“真希望此刻跟他交戰的人是我。”
“只可惜,現在是道爺我。”雪山道人睜開眼,睨視着林硯青,然後慢吞吞地,用一種氣死人的态度說道,“而且啊,本道爺突然對那個季不寒很感興趣了,所以,你就被我打敗好了。”
真是狂妄至極!
林硯青冷笑一聲,不再看背後那場精彩的擂戰,揉身而上,直接一刀砍去,“那就看看好了!”
雪山道人也不懼戰,直接就跟他打成了一團。
而天訣這邊,卻似乎陷入了困境。
嫁衣天訣,他不敢用。天下英豪面前,衆目睽睽之下,用絕頂的魔功——除非他是不想自己以後的計劃完美地施行了。
他現在還是正道五湖莊莊主的三公子,就算反叛也不是現在。
陸蒼茫說殺了林德勝,現在林德勝死亡的消息被季不寒等人截了下來,只說林德勝俗事纏身,到時候才能出現。現在季不寒他們還沒抓到兇手,如果自己使出了嫁衣天訣這種魔功,他們也許會懷疑是殷落痕傳給他的,只是林雪藏跟殷落痕才認識多久?沒道理殷落痕交給他嫁衣天訣,自己卻後來居上太多,而且如果一口氣直接飙到頂級的嫁衣天訣,那天才的程度直接就是逆天了。更重要的是,他很可能被懷疑和林德勝的死有關。
說到底,天訣還是害怕被人發現。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這一戰,本來就沒打算勝。
背後還有一個陸蒼茫在,他根本不能放開了心去戰,如果他跟季不寒殺得兩敗俱傷,最後必然是陸蒼茫漁翁得利。只不過就這樣輕松地讓季不寒取勝,他未免也太憋屈了一些。
所以出乎殷落痕意料的是:天訣沒有捏起任何一個他熟悉或者陌生的指訣,他只是攤開了自己的手掌。
殷落痕一下就笑了——邪央大法。
盡管是門邪門的功夫,但總是比嫁衣天訣這種更适合的。天訣精通百家功法,将這門功夫僞裝成正常的武功真是再簡單也不過了。
所以——
風雲卷起,勁氣竟然凝聚在他的掌下,整個空中都似乎凝聚了無盡的水滴,形成了虛影——一只手掌的虛影!
掌力劍氣,在這一刻撞擊在一起,卻互相消弭,明明是沒有什麽聲音,可是整個擂臺卻已經四分五裂!進而,化為齑粉……
人們退了幾步之後,再看去的時候卻只見季不寒的唇邊挂着一絲鮮血,然後卻聽到臉色蒼白的天訣說了一句:“我輸了。”
看不明白。
很多人看不明白。
可是殷落痕看得很明白。
邪央大法畢竟是林雪藏的功法,而不是天訣自己最擅長的。他的掌力還受到壓制,所以在劍氣與掌力撞擊到一起的時候,他的掌力消弭得很快,季不寒根本沒有任何手下留情的意思,他當然是比不過的。
輸得坦坦蕩蕩,理所當然。
天訣站在一堆廢墟裏,表情平靜到了極點,然後看了季不寒一眼,轉身卻向着殷落痕走過來。
他伸出手去想要扶他,可是天訣搖了搖頭,只是跟着他并肩走到一邊去。
脫離了所有人說不清道不明的視線,重新來到那棵樹下,殷落痕松了一口氣:“還好你沒受傷……”
話音還未落地,天訣原本慘白的面色頓時一陣潮紅,他舉起袖子擋了一下,再放下的時候已經染了滿袖的鮮血。他眼裏醞釀着殺機,卻狠狠擦了擦唇角:“季不寒……”
原來他是硬扛着沒有表現出自己是受了傷的。
殷落痕覺得內心揪痛,卻罵他:“你個傻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多厲害呢。”
“我本來就很厲害。”天訣恬不知恥地笑了笑。
殷落痕見他這麽輕松,看樣子也許傷得不是太重,便扶他坐在樹下。“死鴨子嘴硬。”
“敢罵本座,膽子倒是不小。”天訣輕哼了一聲,不過言語中倒是沒有責怪的意思,他看殷落痕站着,便牽住他的袖子,拉他坐在自己的身邊,看向了遠處的擂場。
林硯青和雪山道人的比試還在繼續。
已經完美取勝的季不寒,卻還是不知影蹤。
“林硯青大約是要輸了。”天訣看着看着就冒出來這麽一句。
殷落痕愣了一下,“怎麽可能?”
可是天訣似乎累了,閉上眼調息。
沒一會兒,那邊的擂場上就是一片嘩然。
雪山道人撓了撓自己滿頭的亂發,嘿嘿一笑:“抱歉,不小心贏了。”
林硯青虎口開裂,淌出血來。他定定看了雪山道人很久,忽然大笑起來:“快哉,快哉!哈哈……”
雪山道人看着他那瘋狂的樣子,轉身跳下擂臺,看了一眼後面那狼藉的廢墟——季不寒和天訣的擂臺——然後哼着不知名的歌兒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