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歸去來兮(8) 這就是冒充朝廷命官,……
陸湛的話讓乾元帝登時愣在當場, 許久,才肅着臉問道:“柳清生不是人在泗水縣?”
他派去的人雖然還沒有帶回柳昀的奏章,但早已飛鴿傳書禀明柳昀現狀。他知道柳昀當初遇刺摔斷了腿, 但看着陸湛的模樣,怎麽好像柳昀都已經不在人世了一樣。
見問, 陸湛反而猶豫起來, 踟躇半晌才好似下定決心一般, “如今泗水縣令并非柳昀本人。”
沒有給乾元帝震怒的機會,陸湛緊跟着就從當初柳昀在林州遇刺失蹤到柳晗代兄上任, 再到泗水縣連月來發生的大事小事,事無巨細的都說給乾元帝聽。
乾元帝早知自己派人前往泗水縣後會有人按捺不住, 但卻未曾料到柳昀甫一接旨就遭遇刺殺, 且還一直下落不明。那幕後之人确實膽子不小,可是柳家人的膽子卻也挺大。
女扮男裝、代兄上任, 這就是冒充朝廷命官, 罪犯欺君!
乾元帝惱怒一瞬,可瞥見自家侄兒一臉緊張的樣子後, 新奇便超過了惱怒。
這個侄兒已近弱冠,王室宗族子弟如他一般年紀時, 即便尚未娶妻, 房裏人也都有幾個了, 可偏偏陸湛性子乖僻,別說收房了,就是見着了女子靠近, 都恨不得将人一腳踹開。
可是這會兒,陸湛看似在陳述泗水縣發生的事兒,字字句句裏卻都是對那個名叫柳晗的大膽丫頭的維護。
乾元帝興致上來, 斜斜地倚在龍椅上,好整以暇地盯着立在下頭的陸湛,說道:“這丫頭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柳家難道是想謀逆?”
陸湛抿了抿唇,當即反駁道:“若不是皇叔父催得急,柳家人自然來得及陳情上報。”當時乾元帝派去的人,官威大,只顧催人動身出發,哪裏顧得上柳家人想說些什麽。“便是柳晗她,非但無過,反而有功。”
“哦?”
陸湛道:“她一介弱質女流,只身遠赴僻遠之地,明知去處吉兇莫測,為了查清真相,絲毫不露怯。在泗水不過半年光景,卻屢破奇案,解民之所憂,是地百姓也對其愛戴有加。”
乾元帝微微颔首。
泗水縣的情況有多複雜,他的心裏有數,不然當初也不會派柳昀去查探。
可惜柳昀出師不利,反倒是那叫柳晗的小姑娘李代桃僵了。
“柳晗一事,朕業已知悉,諒其護兄情切,又有功績在身,功過相抵,便不予計較了。”見陸湛瞄着龍案上的明黃卷軸,乾元帝接下來的話驀地噎住,似是頭疼般嘆了一口氣,卻是提筆寫了一道赦免的谕旨。寫完後,又看着陸湛故意打趣道,“要不要朕再給一道賜婚的旨意。”
乾元帝是看着陸湛長大的,也是真心疼愛這個侄子,都說知子莫若父,但真的論将起來,穆王這個當爹的還真的比不上乾元帝對陸湛的了解。看着陸湛維護那姑娘的姿态,眼巴巴的提前讨了道保命的聖旨去,可見是極在乎的。
見乾元帝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陸湛繃緊了臉,十分冷淡地拒絕,“不需要。”
自家侄子自顧自的嘴硬,乾元帝見了,心裏覺得好笑,可是轉念想到失蹤的柳昀,又笑不出來了。
柳昀年少成名,禦前及第,乾元帝也算是看着柳昀在官場成長起來的,即便他成長起來獨當一面只用了短短數月的時間,但乾元帝對其是真的倚仗,與其既是君臣,也有幾分忘年交的情分。
當初泗水縣的事兒擺在龍案上,乾元帝本意是打算從朝中另擇一名谏臣前往調查,但柳昀卻主動攬下這份差使,理由是他在朝中資歷尚淺,驟然冒犯龍顏被貶谪,也能掩人耳目,好暗地裏查清泗水縣的內情。
如今柳昀遇刺,下落不明,甚至是生死難料,乾元帝臉色頓時冷凝起來,看着陸湛問道:“柳昀遇刺一事,你如何看?”
陸湛和柳昀算是莫逆之交,柳昀橫遭不測,陸湛不可能坐視不管。
他滞留泗水縣這麽久,固然是為了柳昀那個胞妹,可未嘗沒有調查過當初那批刺客的來歷。
事實上,陸湛的确查了,而且還查到了一些線索。
陸湛道:“袁行曾赴林州打探,在當初柳清生墜崖的崖底發現一處茅舍,內裏有殘留的草藥和藥渣,皆是治療重傷的。所以,柳清生的确可能尚在人間,至于為何下落不明,卻是不得而知。”當初既然有人行刺柳晗,可見得柳昀并未落入那幫刺客之手。“至于是何人要置他于死地,重重線索指向的是那位泗水衙門的曹師爺。”
林州刺客和泗水縣出現的刺客,皆非死士,袁行百般追查打探,于一山寨匪徒處得知,曾經有人拿着萬兩黃金來尋寨主,要其了結一人的性命。早有準備的袁行掏出了柳昀的畫像,那匪徒連連點頭。于是,袁行又繼續追問那買兇之人的身份,這回匪徒卻答不上來了,只言道那人極為謹慎,以黑紗裹面,但是行動間無意露出左手手腕,上面有一黑紅彎月胎記。
循着這一線索,陸湛便盯上了曹師爺。
只是他手中尚無确鑿證據,見曹炳作為,又似乎還隐藏着什麽秘密,便按兵不動。為了不打草驚蛇,他甚至到現在還未将這條線索告知柳晗。
乾元帝看着陸湛的樣子,也知道他手裏尚且沒有實質性證據,查到的也只是那曹師爺一人。他揮手屏退身邊的心腹太監,看向陸湛,沉聲道:“知遠,朕要你奉旨出京。”
……
自從當日見過尹氏回來,柳晗便重新将之前雲秋浩一案的卷宗調閱了一遍,還真的查出了一些蛛絲馬跡。
那時,泗水縣上一任縣令剛剛擢升,離開前特向朝廷奏疏舉薦時為縣丞的曹炳,可誰料到卻憑空冒出個雲秋浩。雲秋浩為人耿直,即任後便對衙門上下進行了一場肅清。
這場肅清裏,曹炳便被波及了。
彼時身為縣丞的曹炳,素日裏仗着前任縣令的看重,慣愛作威作福,他心思活絡,趁着公務之便,搜刮民脂民膏,泗水縣百姓對其頗為不滿。雲秋浩查到這些,本意是要将曹炳撤職查辦,但念在曹炳一身學問又是一時糊塗,便撤了其縣丞之職,命他将之前搜刮的民財悉數歸還。曹炳當真一一照辦了。
正是因為曹炳的配合,教雲秋浩對他再次網開一面,破例把他收在身邊做了師爺。
柳晗看着這些記載,一時倒不知如何評說那位雲秋浩大人了。
他被冤枉受災,的确無辜,可又何嘗不是自己養虎為患?
而這些記載中,教柳晗格外注目的卻是當年曾舉薦曹炳的那任縣令。
那縣令不是旁人,恰就是如今湖州府知府韋梁。
柳晗看着這些,心想,要确定曹炳是否真的陷害了雲秋浩大人,還得再見一見這位韋大人。
薛景深得知柳晗要去湖州城的消息後,第一時間就趕去阻止,他勸道:“萬一那位韋大人并非良善之輩,你去了豈不是羊入虎口?”
曹炳那般人品,韋梁都能奏疏聖聽,把人往百姓父母官的位置上舉薦。薛景深便對這位素未謀面的韋大人生不出好感來,“當初清生無意中還曾冷待了他,你不是說上回他見了你臉色就很不好?當時好歹還有陸世子在旁震懾着,不論如何,我不同意你去。”
見柳晗不說話,薛景深又繼續說道,“尹氏既然知道曹炳許多秘密,未必不清楚他現今躲在哪兒,與其铤而走險,不如再到尹氏那裏詢問詢問。”
柳晗輕輕地搖了搖頭。
當日尹氏得知自己唯一的親人已死,甚至有可能喪生于養子手中,那種崩潰絕望與怨恨的情緒是真真切切的。在那樣的情形下,尹氏揭出早些年曹炳曾跟人暗地裏籌謀要陷害了雲秋浩大人去,口口聲聲說着自己親耳所聞,那麽,當時既然她沒法子說出和曹炳合謀的人是誰,以及曹炳究竟是如何陷害得雲秋浩,現在自然也無法提供更多新的訊息。
“我知道那位韋大人極為不待見我,或者說哥哥,但是為了哥哥,我無論如何也要再去一趟湖州城。”柳晗的聲音輕輕柔柔的,但語氣裏滿是堅定,“如果當年雲大人的确含冤而死,曹炳又的确無法洗脫嫌疑,那麽,循律也該去見一見韋大人。何況,雲大人之後,泗水縣連續幾任縣令都沒意外亡故,我認為,兇手極有可能是同一個人,或者同一幫人。哥哥當初也是因為被派到泗水縣來,才遇上了刺殺,至今下落不明,甚至可能……表哥,查清楚曹炳究竟和誰有勾結,破了泗水縣的迷局,或許到那個時候,哥哥就能回來了呢。”
“可是韋大人他……”
不待薛景深說完,柳晗便打斷了,說道:“雖然這一回沒有世子撐腰,但是表哥,你別忘了,柳清生可是聖上親派的泗水縣令,韋大人若果真有鬼,料想也不敢對柳清生輕舉妄動。”
柳清生那可是乾元帝最為倚重的朝廷新秀,哪怕此番貶谪的旨意下了,可看着任地是泗水縣,有點兒頭腦的都能猜到這貶谪是假,暗中查訪才是真。不然,當初也不會有林州那場刺殺了。
柳晗想,如果韋梁就是曹炳行事背後的指使者,憑着她那日觀察,韋梁可沒有那麽大膽子當場對自己不利。
當然,柳晗也明白薛景深的顧慮。
此去湖州府必定兇險難料,但為了更早一日查明真相,找到兄長,她願意冒險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