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歸去來兮(9) 不管他信不信,此人都……
薛景深是和柳晗一塊兒長大的, 深知小表妹雖身為女子,纖弱嬌柔,但實際上卻是個極有主意的姑娘。但凡她認準的事兒, 沒有人可以勸得住,就好比當初她一意孤行, 非得冒充柳昀, 代兄上任一般。
但了解歸了解, 真的要他放任柳晗只身犯險那也是不可能的。因此,他對柳晗說道:“既如此, 我陪你。”見柳晗皺着眉頭就要拒絕,他又立即道, “皎皎, 我陪你去,是為了讓長青能夠暗中随行, 這樣也好更周全些。”
不比長青是個練家子, 薛景深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陪着柳晗前往, 不至于教韋梁心生提防,且又因他精通藥理, 正好防備一些, 更何況教長青躲在暗處, 若果真有個萬一,也能護住柳晗周全。
而之所以不讓長青直接跟在身邊,也是為了韋梁如果真有問題, 要對柳晗不利,見他們二人都沒有武力威脅,肯定會掉以輕心。
而事實也的确如薛景深所料。
當柳晗答應薛景深的提議後, 二人車馬行路半日趕到湖州城,早早遞了帖子進知府衙門。然而,直到第二日晌午過後,韋梁才打發人來傳召柳晗二人前往其府邸議事。
韋梁的府邸設在一僻靜的街巷後頭,五進五出的宅院處處雕梁畫棟,亭臺樓閣林立,曲水環廊,可謂一步一景。饒是柳薛兩家在林州都是大家族,可如這般豪奢的宅院,柳晗還真是第一回 見到。
柳晗并沒有因眼前所見而生出贊嘆之意,反而是跟着韋府管家深入宅院後,心頭湧上一種怪異的感覺。
她側過頭看向握着代步椅把手的薛景深,後者遞給了她一記安撫的眼神。
薛景深一路留心,韋宅大則大矣,實際上并沒有多少人,只零星的散布着幾個灑掃的婆子小厮,至于看家護院的侍衛卻一個沒見着。
只是不知道,是暗處有隐衛,還是湖州城內治安太好了。
穿廊過院,柳晗與薛景深便被帶到一處水榭。
水榭外頭候着一群容貌或俏麗或美豔的丫頭,見着了二人,齊齊福身行禮,一時之間莺聲燕語的“柳大人好”,倒讓這豪奢卻冷寂的宅院熱鬧了起來。
濃郁的脂粉香味撲鼻而來,教從前身在閨中都不喜脂粉的柳晗這會兒眉頭都幾乎皺成了一團。再聽見水榭中傳來的器樂聲,她心裏哪裏還不清楚韋梁的打算。
進了水榭,內裏卻不如外頭花團錦簇,只有三兩樂人彈奏着,酒案後的韋梁正斜靠在軟墊上,見着了他們,邊放下酒盅邊笑着起身相迎。
柳晗與薛景深一處落座,在韋梁招呼他們飲酒時開了口,“大人。”
韋梁央酒的動作一頓,看向一臉認真的柳晗,“怎麽,柳大人這一回還不給我韋某人的面子?”上次他有意為穆王世子洗塵,偏泗水縣出了事兒,沒能成,現下提起來倒是有些揶揄的意思。
柳晗道:“下官聽說大人您病體初愈,這酒傷身,還是少飲些才好。”韋大人派去将他們接過來,說得正是他自己偶感風寒,病了好幾日,現在剛剛好點兒,還在府裏休養呢。然而,看着韋梁紅光滿面的模樣,柳晗便知這都是托辭了。迎上韋梁微微不悅的目光,柳晗仍然一派淡然地說道,“本來下官不該叨擾大人靜養,只是手頭有個案子,內裏有些事情需要向大人求證一二。”
聞言,韋梁不由放下了手裏的酒杯,“哦?素聞柳大人神通廣大,還能有難住柳大人的案子?”說着,笑了幾聲,到底開口道,“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只望柳大人來日回了京城,能在陛下面前替我美言幾句,也能記得下回別把我的帖子再給拒之門外了啊。”
這話說得便有幾分意味不明了。
柳晗知道,韋梁還在記恨當初自家哥哥落他臉面的事兒,但一時只佯裝不察,慢慢地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和盤托出。
韋梁倒是愣了幾愣,過了許久才露出一副剛剛想起曹炳是何許人也的恍然模樣。
“說起此人,本官當年在泗水衙門當縣官的時候,他确确實實算得上是一良才,所以本官也是出于一片愛才之心才向陛下舉薦的。只可惜陛下早有打算,派了那雲秋浩來接任。”說着,他嘆了一口氣,狀似無奈地繼續說道,“若是曹炳果真走歪了路,如今也不能怪到本官頭上來吧?”
柳晗道:“那當初雲大人的案子?”
“雲秋浩的案子的确是本官經辦的。認證物證俱全,本官起初也想着是不是冤枉了他雲秋浩,只是幾經查證,屬實證據确鑿,依照國律,通敵叛國可不止是誅九族,便是雲秋浩都當被挫骨揚灰,可最後本官還是竭力為他争取了留條全屍,便是他那小女兒逃走,本官也是極力掩護,也沒有窮追不放,凡此種種要是被陛下知曉,只怕本官這項上人頭都要不保,你說是不是,柳大人?”
雲秋浩尚有遺孤在世,這還是柳晗頭遭聽說。
因見韋梁言辭懇切,柳晗心下微動,莫非是她想得太多了?
正思索間,那廂韋梁又接着說起了另外三位縣令殒命的事兒來,“至于申、齊、宋三位大人,唉,那真是時運不濟,命裏犯煞,死于天災絕非人禍。”像是知道泗水縣衙的卷宗都記載不全一樣,韋梁一一解釋道,“雲秋浩被處死後,申弘被從他處調來,上任後泗水縣一度夜不閉戶,只是這申弘生來身子弱,是打娘胎裏帶出來的痨病,故此上任不過數月就撒手人寰了。當時先帝還曾派人為他親撰了訃告。而齊淩便是下一任縣令,他雖身子康健,但行事上卻遠不如申弘,上任數月,先帝就曾在病中下旨訓誡了兩回。一次,被訓誡後就跑去酒樓買醉,喝得酩酊大醉而歸,竟然在自家的院子裏栽進了湖裏,寒冬臘月的,撈上來早就僵了。而宋洛景則是大人前頭的那一任了,是當今陛下指派的,他死在了前頭的澇災裏,死在了築壩的工地上,教山上洩下來的洪水沖走了,屍體據說至今都沒找着。”
韋梁看了眼幾乎聽呆了的柳晗,“柳大人,你說這些是本官能操控的嗎?”
柳晗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然而,真的就都是天災麽?怎麽就這樣巧合了呢?
酒過三巡,韋梁見柳晗心不在焉的,便命人上了茶,“看柳大人這樣子,我這一壺美酒也算白上了。既是心不在此,也就不強留柳大人了。”
這就是端茶送客了。
柳晗見狀,自然也沒有強留的想法,從善如流的起身告辭。
看着柳晗的身影離了水榭,韋梁一口飲盡壺中酒,微微側首,揚聲道:“出來罷。”
他身後的屏風內側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很快,一個身穿棕色短打的中年男子從後頭轉了出來。這男子不是旁人,恰正是柳晗眼下正在尋找的曹炳。
曹炳原本的臉色不大好,可見了韋梁還是攢出一臉的笑容,“大人,那小子真的信了嗎?”
韋梁冷笑一聲,“不管他信不信,此人都不能再留了。”柳昀的能耐,韋梁雖未親見,但早有耳聞。這時候他突然登門造訪,必是懷疑到了自己頭上,那麽還能留着他過年嗎?
曹炳難得遲疑,“可他是陛下的人,再貿貿然的弄死,怕是不好交代。而且這小子行事謹慎,身邊人又都護得緊,只怕不好下手啊。”
韋梁起身走到曹炳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下世子被王爺召回了京都,想來一時半刻是回不來的。這真是動手的機會,不然等這小子回到了泗水縣,曹師爺,”韋梁語重心長地喚了一聲,“你就等着縣衙的緝捕文書吧,到時候就算本官想保你,也是難上加難咯。”
一番話教曹炳整個人一激靈,額頭登時沁出豆大的汗珠,他想起這位縣老爺上任後破的一個個案子,現在既然已經盯上他了,那他就很難再逃了。
可恨尹氏那老不死的,竟然就這樣背叛他了。
原來曹炳前兩日回家的時候,正好遇上柳晗帶人去自家查問,他暗地裏走了後門進家,躲在暗處将柳晗和尹氏的談話都聽了去。見尹氏那個結巴竟然向柳晗揭發自己,曹炳當時氣得恨不得将尹氏活活打死。最後沒有動手,也僅僅是因為柳晗留了衙役在曹家而已。
他意識到情況不妙,連夜趕路來見韋梁,沒料到柳晗竟然後腳就跟了過來。
這會兒聽着韋梁給自己分析的利害,曹炳攥緊了拳頭,道:“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柳晗這次出門,身邊就帶了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簡直太好對付了。
韋梁叮囑道:“行事隐秘些,不要鬧出太大的陣仗。”
從湖州府到泗水縣,再怎麽走都是在他的管轄範圍內,韋梁想除掉“柳昀”,但并不想惹禍上身。
“當初林州行刺就是太冒進了。”
曹師爺哼笑了聲,“大人放心,這次只用派兩個人去,裝成流竄的散匪,到時候大人在派人将人拿下,既為柳大人報了仇,又是剿匪功勞,何愁不能再往上升一升?”
曹炳的話句句說在了韋梁的心坎上,當即揮揮手就讓曹炳去了,末了還不忘吩咐他,“安排好了你就立刻回泗水去,縣衙總要有個主事的人。”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