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夜半夢回(9) 慢慢地才擠出一聲“哥……
最後柳晗還是紅着臉任由陸湛在自己的面上上了一層用于僞裝的藥粉, 将原來的顏色掩去了幾分。薛景深迎面而來時,竟也辨認了小半晌才敢篤定地喚一聲“晗表妹”。
薛景深的目光在柳晗、陸湛并袁行三人身上逡巡一回,心頭有些疑惑, 又隐隐有了猜測,但依舊問道:“你們這是有事要辦?”
柳晗點頭, 倒也不隐瞞他, 言簡意赅地說着之前和陸湛二人合計後的打算。一旁的陸湛看着她全然信賴薛景深的模樣, 心下輕嗤一聲,眸光也沉了一沉。
那邊薛景深聽了柳晗的話以後, 面上卻露出些不贊同的神色來,“如今事情尚未有眉目, 亦未曾有何證據指向江家, 僅憑着一個下人的話就找上門去,難免有些突兀, 若是打草驚蛇又當如何?”
陸湛抱臂而觀, 見柳晗被問住,他慢慢地擡起一只手, 沖着薛景深指了指自己的臉,淡淡地笑道:“這天下斷案查情的, 斷然沒有安坐于室, 線索證據就自發送上門的不是?”
薛景深知道陸湛舊日在盛京城中的名聲和做派, 打馬鬧市,提劍禦前,一貫不受皇家世族規矩約束, 行事全憑心性,因此現下聽了這話,也只皺了皺眉, 沒急着反駁,“江家到底也是一方大戶,登堂入室查探消息只怕并非易事。”
陸湛不甚在意,掀唇一笑,“這事兒就不勞薛公子你費心了。”
薛景深:“……”
——
江家莊坐落于城東,陸湛和柳晗一行人到的時候,江家大門緊閉,看上去意外地有些冷清。秋風徐徐拂過,甚至撩撥起滿面蕭瑟之感。
柳晗縮了縮脖子,往陸湛身旁挪了挪,看了眼漆紅正門上方懸着的金字門匾,她有些不确定的問道:“世子,我們怎麽進去啊?”
話問出口,半晌沒有得到回應,柳晗不由側身擡頭望向身旁的人,不期然卻對上一雙幽沉的鳳眸,“世、世子?”不知是不是錯覺,柳晗覺得這會兒陸湛的目光好像有點兒不滿?
陸湛涼涼的瞥了不安的柳晗一眼,“忘了路上我怎麽跟你說的了?”
他們易容喬裝,是為了混入江家,以便于暗地裏調查周素娥失蹤一案,以及倚雲庵靜文師太的死到底和曹雲寬有無幹系,那麽什麽大人、世子,乃至于“柳昀”“陸湛”這名號都不能再用了。而在來的路上,陸湛已經和柳晗通了氣,只說二人扮作外鄉雲游而來的兄妹,化姓為木,也好掩人耳目。
柳晗堪堪記起這些,臉有些熱,慢慢地才擠出一聲“哥哥”來。
陸湛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也看向江家的門匾,緩聲道:“江家近來頗不安寧,咱們這會兒登門去,自然是要當座上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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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柳晗一頭霧水,可陸湛并不打算多解釋什麽,只遞了個眼神給一旁身穿道袍的袁行。
袁行勉強繃住抽搐的嘴角,認命地擡步走到江家門前的臺階下,然後變戲法似的從腰側的褐色布袋裏掏出一面道旗,随手系在從道旁折斷的竹竿上。
“算命驅邪,無量天尊!”
袁行有模有樣地高呼了一聲,猝不及防的,柳晗就被逗得“撲哧”笑出聲。陸湛狀似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在她頭上輕輕地拍了一下,她才連忙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望向江家緊閉的大門。
那邊的袁行卻已經又從布袋裏套了一只巴掌大的銅鈴出來,手一抖,銅鈴便發出了幽沉的響聲,且一聲高似一聲。
很快,江家的大門就從裏面被打開,一個黑衣小厮從裏探出頭來,瞧見正在自家門前做法的人,不由得臉色大變,飛快地沖過來,就要攔住袁行的動作。
“你是哪兒跑來的瘋道士,也不睜大眼睛瞧瞧這是什麽地方,敢在這兒胡鬧,快走快走!”
就着小厮推搡的力道,袁行故意往後趔趄了好幾步,那踉跄的姿态落在柳晗的眼中,讓她不由在心底為袁行的演技叫好。
萬萬沒想到,世子身邊這個随從演起戲來竟然半點兒不輸于那紅荔園裏的名角兒。
陸湛難得見她這樣水眸發亮的模樣,雖對袁行過分冒尖有些許不滿,但落在柳晗身上的目光卻不自覺地多了幾分柔意。
注意到那廂折騰得差不多了,陸湛輕咳一聲,面上立刻多了抹着急的神色,急急沖上前将差點兒挨踹的袁行救了下來。
變臉之快、速度之快,教稍稍斂神的柳晗又一次地呆住了。
這一回她算是明白袁行為何演技那般厲害了。
不過柳晗也沒忘記計劃,忙也跟着走到陸湛身側,在那黑衣小厮再次發難前先開了口,“這位小哥且慢。我們師徒從獨山而來,因測出和貴府有緣才貿然登門,實在不是有意冒犯。”
獨山……
小厮聽見這兩個字以後神色一凜,目光瞬間多了幾分審視與打量。盡管他只是江家莊上看家護院,可也聽過獨山的仙名。傳說百餘年前,術法精深的國師退隐于獨山,創立了獨山道派。獨山弟子精修道法,能蔔吉兇禍福,亦能擺陣驅邪祟殺魍魉。
想起連日來府裏發生的怪事,小厮臉上的厲色收起了些許,但看着陸湛與柳晗等人,仍然是一臉疑色,顯然還是對他們的身份不放心的。
“你們當真是打獨山來的?”
柳晗連連點頭,拽了拽陸湛的衣袖,指着他對小厮道:“這是我大哥木追,我叫木魚。”見小厮眼巴巴地盯着袁行,她眨眨眼睛,故作高深地道:“我師父姓白!”
話音将落,柳晗就見那小厮宛若變臉一般,面上迅速攢出一堆激動的笑意。
“竟真是白鶴道長麽!”
獨山道派這一代的掌山人恰名白鶴,雖鮮少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但其仙名遠播,小厮也曾聽後街口的老乞丐說起過,獨山上的白鶴道長這些年并不呆在山上,只帶了座下兩個弟子雲游四方,好巧不巧,那兩個弟子的名諱恰好跟眼前這一對年輕男女合上。
小厮瞅了瞅衣衫粗糙甚至有些邋遢的某道長,心下一陣唏噓。
白鶴道長素有仙名,不曾料到竟如此不修邊幅,想來是跳脫俗世之外的高人都是如此?
“既是白鶴道長到此,還請容小的進去向家主回禀一聲。”
眼見“白鶴道長”收鈴颔首,小厮拔腿就跑進了江府,不多時就引了一位身穿錦服的年輕人出來。
但見那人身穿暗綠色兜羅錦直綴,腰間系着橙紅渦紋金帶,錦冠束發,身材挺秀,舉手投足間自是一派儒雅溫和之氣。柳晗的視線卻落在來人那雙和曹師爺有着五六分相像的眼睛上,心下已然明了,這該就是那位江家的姨表少爺曹正寬了。
曹正寬闊步下了臺階,走到三人跟前,那雙藏着精明與算計的眼将三人打量了一回,很快他便朝着“白鶴道長”拱手一禮,道:“道長至此,未曾遠迎,實在失禮,還請原諒則個?”
“本就是我等不請自來罷了。”袁行微側過身子避開了禮,語氣淡淡的辨不出情緒,“只公子是這府上的當家人?”
曹正寬聞言一笑,一旁的小厮就忙回道:“這是我們府上的表少爺!”
袁行點了點頭,陸湛這時卻開了口,“我師父好歹也是獨山道派的掌山人,今日瞧見府上不安寧才大發慈悲地想要施以援手,不想府上竟然如此怠慢。”他的語氣裏滿是嘲諷,鳳目更是半吊着瞥了曹正寬一眼。
眼見那曹正寬面上的溫和之态幾乎要皲裂,柳晗對陸湛更多了幾分欽佩,這三言兩語就能把人氣成這樣,可見世子和自家兄長關系實在是好,不然過去怎麽能待自己那般和煦呢。
柳晗也跟着附和陸湛道:“就是呢,我們可是一早算出這方位的主家有難,還特地起早貪黑趕了一宿的路呢。”
站在曹正寬身旁的小厮額上早已冷汗淋淋。
如今夫人重病在床,大少爺和平夫人侍疾榻前,半刻也離不開,二少爺又是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因此阖府上下大小事宜都是由表少爺一手操辦的。表少爺素來頗受老爺和大少爺信賴,在江家也是有臉面的,平日裏誰見了不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沒料到今兒個竟然有人敢這般輕賤以待。
曹正寬的臉色也難看了一瞬,但很快就恢複了常色,他又拱手行了一禮,謙聲道:“正如适才木姑娘所言,敝府近日的确不太安寧,不想卻怠慢了仙師。”
“又不幹淨的東西在府裏作怪,能安寧就有鬼了。”
“白鶴道長”一聲輕嗤,教曹正寬面上露出驚訝之色,他上前一步,頗有幾分急切地問道:“仙師知道原委?”
“白鶴道長”點點頭,伸手指了指西南的方向,“鬼祟相擾,那處院子的主人此刻情況只怕不大好。”
一言出,不止曹正寬臉上驚訝更盛,那小厮更是激動地道:“道長真是神了,那處就是我家夫人的院子……”
不等他話說完,“白鶴道長”就接着說了下去,“你家夫人近日應被頭疾所擾,且夜裏難免,常驚噩夢,不論是請醫延藥還是求佛拜神都毫無起色。”
曹正寬:“還請仙師出手除祟,還我江家安寧。”
“可是我剛剛說了呀,師父還有大哥,和我整整趕了一宿的路,餓都餓死了,哪有力氣給你們抓鬼啊。”柳晗突然出聲嘟囔。
曹正寬一拍腦袋,“是我疏忽了,還請仙師和兩位一同入府,休整休整。”
“白鶴道長”颔首,擡步往江府走,路過小弟子身旁時擡手一個爆栗,斥了聲:“方外之人還貪口舌之欲像個什麽樣子!”腳下卻步子不停地往江府裏去。
曹正寬打眼瞧着,總覺得這位“白鶴道長”教訓完那個小姑娘之後好像是落荒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