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夜半夢回(8) 換了柳清生來,能有這……
周安曾經說, 在周素娥杳無音訊的大半年裏,他多次到江家尋人,那是可沒什麽打抱不平的下人和他提及什麽倚雲庵。
周安出現在倚雲庵, 靜文師太遇害,兩樁事情之間的聯系太過蹊跷, 柳晗直覺內裏肯定別有文章, 而此時袁行的話無疑證實了她這個猜測。
袁行打小便被送進青衣衛特訓, 後來被挑選送到頗得當今寵愛的穆王世子陸湛身邊,這麽多年下來跟着陸湛走南闖北, 與人打交道、套消息的法子可一點兒也難不住他。
他循着周安的描述找到他口中那位“心生恻隐”的江家仆人,只消稍稍用些手段, 旁敲側擊之下就發現, 那些關于周素娥去向的話都是有人授意的。
袁行道:“據孫程所言,周安登門那一日恰是他守門, 聽見動靜時原是要循着舊日的法子将人打發了, 可還沒動作就先被人攔下,教他說了那樣一通話。”孫程便是當日的江家仆人了。
柳晗問:“是誰?”
“江家老夫人娘家的侄兒, 府上的姨表少爺,曹正寬。”
“曹正寬?”柳晗低頭尋思了一回, 忽而擡眸看向袁行, “這曹正寬會不會跟曹師爺有什麽關系?”
這不僅僅是直覺所指, 而是泗水縣本就是個小縣城,城裏姓氏人家并不龐雜,同姓同宗的情況最為普遍不過。當然, 柳晗有此一問,也的的确确是在猜測罷了。
袁行那張素來沒有什麽表情的臉卻因為這一句話露出些驚訝的神色來,他道:“那曹正寬正是曹炳的嫡親侄兒。”曹炳就是曹師爺的大名了。“曹家子息并不興旺 , 曹炳和江家的夫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曹家還有位三老爺,再往下也就這三老爺膝下有個兒子,那就是曹正寬了。”
盡管平日裏曹師爺作威作福,可曹家在泗水縣并不算高門大戶,曹三更是沒什麽出息,連帶着兒子曹正寬也只是借江夫人的臉面在江家的鋪子裏謀了個管事的差使。不過曹正寬卻有些本事,在鋪子裏精打細算出了名,辦事又十分穩妥,很快就得了江老爺的賞識。
“據稱,這曹正寬如今在江家亦是舉足輕重,口碑隐隐有些越過江家大少爺。”袁行頓了頓又道,“卑職試圖接近曹正寬,只此人行事頗為謹慎,舉止言談皆尋不到錯處,瞧着倒與曹師爺是截然相反的兩種做派的人。”
見柳晗娥眉輕蹙,陸湛奇道:“你莫不是對此人心有懷疑?”
柳晗點頭,複又搖了搖頭,“說不準,只是覺得曹師爺此番草草地定了周安的罪,實在有些蹊跷。”當初張大橫死客棧時,曹師爺判案雖有些草率,可彼時泗水縣衙并無縣令坐鎮,他一人權勢通天便也罷了,可現如今她這一縣縣令不過是去州府述了一回職,往返不過三兩日,曹師爺連這點子功夫都等不及,若視為心虛之舉倒能說得通了。
只是連袁行都沒法子從那曹正寬口中套出東西來,她又該如何繼續追查下去呢?
陸湛這時候正把玩着剛從柳晗書案上順過來的海棠鎮紙,瞥見她一副發愁的模樣,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狀似不經意般地說道:“薛景深不是和江家的二公子有些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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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刀直入是難了些,那走點兒彎路呢?
行事再缜密的人也決計不可能一點兒馬腳也沒有,暴露不過早晚而已。
柳晗聽得出他話裏的意思,可仍舊有些猶豫。
她不太想把薛景深牽扯進來,盡管他是自己的表哥。
“說起來,我和江檸也有過幾面之緣。”陸湛突然改口,“明日我替你查查去。”
不是商議而是決定的語氣。
柳晗呆呆地看向他,“那我和你一起?”
陸湛微愣,就聽到柳晗又默默地添了一句,“你說要我跟着你的。”
拿陸湛的話來堵陸湛,這并不是柳晗有意要跟他對着來,而只是以此為借口,也想跟去江家一探究竟。
陸湛搖頭,“江檸跟你兄長同窗三載,同行同止,且那江二看着跟個悶葫蘆似的,實則比誰都精明。你到了他跟前,怕是瞞不過去。”
“可世子跟哥哥那般相熟,一開始不也沒識破麽。”柳晗下意識地接話,觑着陸湛臉色微黑,忙又道,“算将起來,哥哥都離了書院五六載,此番我到這兒都這麽久了,江二公子若真跟哥哥感情要好,早該尋機相見了。”
“這倒也是。”陸湛略一沉吟,“一塊兒去就是了。”
到了第二日,柳晗看着陸湛遣人送過來的衣裳,整個人都愣住了,她顫抖着手,指着袁行手裏捧着的粉色衣裙與流光溢彩的首飾,結結巴巴地道:“你家主子是不是弄錯了?”
袁行目不斜視,一貫的神色淡淡,“公子說,如此方便行事。”
說着又把衣物往前一遞。
柳晗忙後退兩步,“我,我看大可不必如此。”她換作女兒裝扮,的确不會讓江檸懷疑起縣衙裏的“柳昀”是個冒牌貨,可陸湛平日跟她一處行走,泗水縣多少人都識得他,況且就是袁行也不面生,這般三人出門去,回頭少不得要惹了麻煩來。
柳晗正趕着袁行拿了東西回去,就聽到屋外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擡頭望去,卻見一身穿月白色直綴,腰束同色玉帶,外罩霜色褙子的眼生男子正迎面走來。
站着的柳晗立時變了臉色,尚來不及思索這府裏緣何會有外人跑進來,就聽見那人噗地笑了聲。
那笑聲溫朗如玉,再是耳熟不過。
“世子?”
柳晗的目光落在那張陌生且只算得上五官工整的臉上,除了那一雙形狀好看的鳳眼的外,竟難以尋出半點兒與陸湛相似的地方來。
陸湛已順勢落座,見柳晗只巴巴地盯着自己瞧,他扯出一抹笑,摸了摸自己的臉道:“如此是不是很難認出來了,嗯?”
柳晗連連點頭,“這是易容術麽?”
陸湛“嗯”了聲,轉而似想起什麽,迎上柳晗晶亮的目光,緩緩地道:“其實我可以安排人來代替你找出幕後的人。”你不必親身涉險。
柳晗聽得出他口裏的“幕後之人”不是指的靜文師太一案的,而是說當初陷害她兄長的人。
有易容術在,誰都能代替柳昀,甚至于陸湛手下的人做起來還會比柳晗更好。可柳晗卻搖了搖頭,“我可以的。”
能得陸湛照拂已是幸事,實在沒必要把他也牽扯進欺君罔上的官司裏來。
對于柳晗的答案,陸湛絲毫不感到意外。從前柳昀提起她時,雖有些王婆賣瓜的意味,可陸湛也從那些話裏知道,柳清生的這個雙生妹妹不僅品貌與他一般無二,便是才識學問也不輸給柳昀,且還是個心氣驕傲不服輸的。
于是陸湛便也未再多言。
柳晗卻指着袁行手裏的衣物,“不若世子也給我易個容,這樣就不用穿女兒家的衣物了?”
陸湛不語,只拿視線上下打量着柳晗,鳳眸裏有一絲促狹之意,含義不言自明。
柳晗漲紅了臉,惱悶極了。
也是,若不是身量和男兒相去甚遠,這屋裏的代步椅早就在庫房裏落灰了。
小半晌過去,柳晗到底還是接過了袁行手裏的衣物,就着托盤一塊兒抱在懷裏,又直勾勾地盯着陸湛瞧。後者一杯茶才送到唇邊,就被盯得不自在了,好容易反應過來,忙不疊起身就提着袁行出去了,當然也沒忘把門關嚴實了。
女兒家都是愛美的,男裝雖然輕便,但柳晗心底裏還是更愛裁剪精致秀美的繡群羅衫。
和陸湛身上的一物一般,他送來的粉色衣裙亦不是上好的绫羅綢緞制成,不過是尋常布料,摸着平滑舒适,但勝在繡紋精細,細看也能看出不是一般成衣鋪縫制的。
對襟褙子,齊腰襦裙,裙擺上繡着淺粉的杏花,綠蕪不在身邊,柳晗自己動手解了玉冠,對着菱花鏡中的滿頭青絲,她眨了眨眼,才取了妝臺上的象牙梳。
當緊閉的房門被打開,陸湛聞聲回身時便看得呆住了。
青絲平分兩股結成環髻垂挂于兩側,額前飾有垂發,雙挂髻上沒有過多的釵環墜飾,只簪了一對玉兔桂花的發梳,身上淺粉色的襦裙掐腰秀致,恰襯得斯人如玉,嬌俏無二。
陸湛不合時宜地想,誰說柳氏兄妹容貌相仿了,換了柳清生來,能有這般好看麽?
陸世子心裏的答案,沒有!
“世子?”柳晗還是第一回 被人這樣緊盯着瞧,小臉早就緋紅一片,她扯了扯腰前的宮縧,看向陸湛道,“這樣真的可以麽?”
陸湛脫口而出,“可,不可以!”
???
不提柳晗愣住,就是一旁不知何時也改扮好的袁行也不由側目。
意識到自己有些失儀,陸湛右手虛握成拳,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才解釋道,“你和清生太過相似,換了女裝只怕也會引起懷疑。”他盯了那玉兔桂花的發飾一會兒,“要不再易易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