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素年錦時(1) 周素娥自絕,那“奸夫……
“接下來我們要怎麽辦?”江家客苑內, 柳晗一邊扒拉着碗裏的米粒,一邊盯着老神在在的陸湛問了一句,末了又指了指一旁被罰着頂碗的袁行, 小聲地與他道,“好歹袁行現在算我們的師父, 你這樣子罰他被江家的人瞧見了可怎麽好呀。”
頭頂瓷碗的袁行聽見這一句, 心裏連連點頭附和。
這在柳大人跟前頂碗啥的, 忒掉份兒了,哪是他穆王府頭等侍衛能幹的事情啊。
想到這兒, 袁行又不由後悔起自己先前的手賤來了。
他就不該以下犯上、順手在柳大人頭上敲了那麽一下。
袁行心裏百般懊悔,正叫苦不疊時就聽到自家主子淡淡的聲音響起, “師父, 過來吃飯。”
“……”
袁行腿肚子一顫,差點兒沒把頭上的瓷碗直接摔了去。
世子爺這是要折他的壽啊!
袁行默默地坐到桌旁, 正準備捧碗填腹, 可身旁兩道目光齊刷刷的落在身上,一道灼灼, 一道沁涼,得!袁行又默默地放下了碗, 清了清嗓子, 将之前陸湛安排自己做的事情一一和柳晗解釋了一遍。
原來陸湛自那日堂審以後就安排了袁行到江家打探消息, 在探聽到有關曹正寬的消息後,陸湛便有了今日的計劃。
柳晗側了側頭,有些不确定地問道:“所以什麽家宅不寧都是假的?”若是果真如此, 那他們假扮獨山仙師也就沒那麽容易穿幫了。
但這一絲慶幸很快就被打破了。
陸湛道:“自然都是真的。”
“真的?”
袁行接過話解釋道:“不久前,江夫人就病倒了,病的稀裏糊塗, 直說是夜半撞見了鬼,這一說辭也得到了江家大少爺那位平夫人王嬌忻的證實。”
柳晗越聽越覺得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她看着袁行問道:“這個,如何證實?”
“王氏說出了鬼的身份。”
後脊生出一絲絲寒意,柳晗忍不住抱住自己的胳膊,“難不成還是江家人都認識的不成?”據她所知,江家定居泗水縣已百年有餘,向來以仁善二字立身,是遠近聞名的德善之家 。這樣的世家合該是要受滿天神佛庇佑的,怎麽可能有鬼怪作祟?
袁行凝神查聽了一番,确定客苑內沒有旁人監聽,他才壓低了聲音,小聲的吐出一個名字,“周素娥。”
見柳晗仿佛被恫吓住,袁行小心翼翼地朝自家主子望了一眼,悄悄地閉上了嘴巴。
陸湛将手輕輕地搭在柳晗的肩上,安撫似的拍了拍,“你可還記得周安和江家家仆先前提及周氏下落時的話?”
柳晗一愣,點了點頭,倏而和江家老夫人撞邪之事聯系在一起,不由得面色一變,“難不成周素娥已經……”
柳家家風清正,更有家規在前,凡柳氏子孫者一生只得一妻。柳晗見慣了父母恩愛,家宅和寧,又哪能料到深宅大院還有這樣的龃龉,甚至連草菅人命都能發生。
她想起守着小攤盼着女兒歸寧的周家二老,又想到苦苦找尋自家長姐吃盡苦頭的周安,心底生出一股涼意來。
若周素娥真的已經不在人世,那只怕背後還藏着許多不被外人所知的內情,不然江家何至于卯足了勁兒來掩飾?
陸湛看着柳晗發白的臉色,微微地搖了搖頭。
不論再怎麽有巾帼之氣,但到底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也不用柳晗過多猜測,陸湛便将先前業已查明的事情一一說與她聽。
那是從一個早被江家發賣的丫頭嘴裏撬出來的。
原來江楦執意要娶周素娥是沒有得到江夫人首肯的,因此,周素娥入門後,沒少受委屈。可偏偏江夫人慣愛在外人面前做出一副慈愛模樣,因此,不論多少苦,周素娥都默默地咽下了。
周素娥生性娴靜,處事并沒有小家子氣,更兼着溫柔恭順,慢慢地,江夫人倒對她改了觀,也沒有再故意為難她,如此便讓她和江楦過了一段蜜裏調油的無憂日子。
可惜,好景不長。
周素娥入門一年多還未有子嗣,江夫人就有些着急了,她有意為江楦納妾卻被拒絕,心裏着急得不行。
“曹正寬向來八面玲珑,瞧見了江夫人心急,就暗地裏出了一計。”陸湛道。
柳晗已經有些呆了,“你的意思是,周素娥是被江夫人……”
陸湛搖頭,“非也。”
“那……”
“曹正寬之計,是要江夫人尋錯将周氏趕出江家罷了。”
柳晗道:“竟是要江大少爺休妻再娶的意思麽。”
陸湛颔首。
只是曹正寬和江夫人的算計還是落了空。
“既然江大少爺不肯休妻,那周素娥又為什麽會死呢?還有如今的平夫人是怎麽回事?”
“因為周氏私通家丁被撞破,羞憤難當,自我了斷了。”陸湛聲音淡淡地陳述,“至于江家對此事秘而不宣,反尋了周氏重病的借口出來,不過是為了保住門楣名聲的清白罷了。”
嫡長媳私通仆人,一定綠油油的帽子扔到江大少爺的頭上,傳了出去未免叫江楦臉上難看,且江檸還在籌備春闱,長兄長嫂的龃龉傳揚開也會有礙他的聲名,故此江夫人才将此事按下。
“依着江家人的打算,是要周氏‘病’上一年半載,‘病死了’,再把此事告知周家。”
這樣的事情柳晗聞所未聞,此時滿心唏噓。只是她想起周安知書識禮的做派,又憶及周家二老的敦厚老實,“周素娥未必是那樣的人。”
若周素娥真的德行有失,江夫人真把事情捅了出去,丢臉也是周家人,實在沒必要整了這麽一出來。
陸湛掀唇一笑,“你倒是不笨。”
柳晗被打趣的眼睛都瞪圓了,“感覺有被冒犯到。”
一句話惹得陸湛大笑出聲。
柳晗繃住了小臉,輕咳了一聲,繼續問他,“既是如此,真相呢?”
陸湛卻把兩手一攤,“死無對證,自是無從查起。”
周素娥自絕,那“奸夫”也在走水的柴房裏屍骨無存。
柳晗幾乎要被他的話繞暈了頭,“那你又如何篤定此事別有內情?”
陸湛起身,負手走到窗前,看向外面空曠的院子,不答反問,“适才一路進來你覺得江家人如何?”
想起剛剛打過照面的江家人,柳晗微微沉吟了會兒,方緩緩開口道,“江老爺一身正氣,行事雷厲,曹正寬看似正派,但眼藏精光,心思不定,江檸……儒雅清隽,談吐溫,溫雅。”瞧見陸湛面色微沉,柳晗不由磕絆了一下,雖心下有些異樣,但頓了頓依舊道,“倒是江楦和那位平夫人瞧起來更奇怪些。”
“此話怎講?”
陸湛此時鳳眸含笑,眉梢微揚,單看神情便知他是故意有此一問的。柳晗見了,撇了撇嘴,突出四個字:“貌合神離。”
那王嬌忻看向江大少爺的目光裏的确滿是癡迷,可後者卻一直端着一張冷淡的臉,若不是早前查詢時從周家二老和周家鄰裏那兒知道江楦是個溫煦有禮的翩翩兒郎,她也會只當他本性如此。
江楦不願意和王嬌忻親近,至少說明了他娶平妻絕非心甘情願,而事情的蹊跷之處恰就在這兒了。方才陸湛也說了,江楦為了周素娥幾次三番拒絕江夫人要給他納妾的提議,且都拒絕成功了,如此一來,王嬌忻不僅進了門,還成了和周素娥平起平坐的平妻,這內裏絕對發生了些什麽。
陸湛笑了聲,“這些都是接下來要弄明白的事情,只有查清楚了這些,才能了結周素娥一案。”不論生死,周家人總是要見到周素娥的。
柳晗自然明白這些,然而一想到江家鬧鬼的傳聞就覺得遍體生涼,她抱住自己的胳膊,不由自主地往陸湛身邊挪了挪,壓低了聲音道:“世子,江夫人重病,你說真的是周素娥的鬼魂在作祟嗎?”
小姑娘縮頭縮腦,目光四下游移,瞧着仿佛害怕得緊。陸湛嗅着鼻翼間淡淡的脂粉香氣,面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伸手在她的發頂揉了下,“魑鬼魍魉都是人心作祟,鬼怪亂力更是無稽之談。”
“啊?”
柳晗怔怔地還沒有回過神來,就又聽見陸湛篤定的聲音再次響起。
“是人是鬼,今夜就會有分曉的。”
說完不顧柳晗滿眼好奇,徑直撤身走到屋門處打開了房門,柳晗跟在他身後,順着打開的屋門就看見從客苑外走來的曹正寬。
曹正寬是特意來請“白鶴道長”往江夫人的院子布陣抓鬼的。
看着門外人端方持禮的模樣,柳晗眼底劃過一抹深思,但很快又恢複常色,跟着陸湛一塊兒抱着一會兒要用來布陣的物什往外走。
袁行這會兒已經改換了一身素淨的道袍,手上持着一根拂塵,走路時腳底生風,滿頭銀絲随風飛揚,他迎面朝着江老爺并江楦等人走去,那姿态瞧上去的确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
陸湛和柳晗默默地跟在袁行身後,二人眼簾低垂,一副乖順的童子模樣。
江老爺先前見他三人時心底還有些疑慮,這會兒見到他們用膳洗了風塵後的模樣,便消了幾分猜疑。
他上前朝着“白鶴道長”謙恭地施了一禮,“家宅不寧,內子染疾,素聞道長法力無邊,今日就有勞道長了。”
“白鶴道長”拂塵一甩,微微眯眼打量了一眼院落,伸出一手,掐指算了半晌,面上方慢慢地露出一抹笑容來。
“善去善來,無量意。邪祟小鬼,不成氣候。”
那邊王嬌忻打量着眼前的“白鶴道長”,狹長的眼眸裏卻有一絲狐疑,她揚起一張恰到好處的笑臉,往前半步,問道:“敢問道長,這鬼是什麽鬼,這善是什麽善,既是不成氣候,又當如何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