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夜半夢回(1) 清生當官當久了,連人……
方寸棋盤上, 黑子勢如破竹,白子被圍困一角,若不尋機突圍, 便要定下敗局。
然而饒是如此,手執白子的人還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甚至還時不時朝窗外院門處張望。
陸湛慢慢地攏起了眉頭, 眼中劃過一絲不悅, “下棋講究的是心平氣和、凝神聚力。”
“啊?”柳晗聞言回過頭來,愣了下, 方醒神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我的錯。”
提出下棋的是她, 中間走神的也是她, 的确是她做的不對。
陸湛落下最後一枚黑子,棋局生死已定, 他淡淡地道:“你輸了。”
柳晗這下才徹底回過神, 低頭看向棋局,見白子被殺得狼狽不堪, 她不由微微張大了嘴巴,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從前她和柳昀對弈, 雖然贏得不多, 但是卻從未輸得這樣慘。
她心底的慚愧瞬間被不服輸所取代, 擡眼看向對面猶繃着臉的人,道:“再來一局。”
面前之人不是兄長,耍賴不得, 那不服輸便只能重頭再來。
這麽些日子以來,陸湛早把柳晗的性子摸得清清楚楚。
不似柳昀所說的那般懵懂天真,也不似他口中那樣的有着書香之女的矜傲, 只有一點是沒錯的,那便是執拗,認準了便不肯言棄。
陸湛拂了拂衣袖,起身往外走,走到門口處方停下來,“這會子你心思全然不在棋盤上,再來多少局也是一樣的結果。”說着,他搖了搖頭,“既如此,有這般功夫,倒不如出去走動走動。”
柳晗見他要走,連忙示意一旁的長青推了自己跟上去。
木制的代步椅在平整的青石板路上碾過,發出轱辘轱辘的聲響。陸湛聽見了,腳下步子微微一滞,旋即轉到柳晗的身後,神色淡淡地接了長青的活。
長青不欲松手,他不理會,握住了扶手往前走,邊走邊道:“周安所說之事,到底是一面之詞。你那表兄今日往江家去未必能探出個子醜寅卯來,這件事還得暗中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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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晗聞言,“可府衙行事,涉及內闱後院,不好唐突。”
“嘁,果然跟你……從前一個樣,迂腐、不懂變通!”陸湛差點兒直接點破她的身份,好在反應的快,及時止住了。
代兄赴任一事,他還是想聽她自己坦白。
柳晗只注意到他數落自己迂腐,“那依世子看,該如何?”
陸湛但笑不語,把目光落在了長青身上。
長青在沒到柳家做護衛之前,是個行走江湖的小卒,曾經接的單子有不少也是幫人探聽消息的。這會兒對上陸湛的目光,他立刻就明白了。
“大人,屬下去江家打探一下。”
柳晗斂眉沉思了一會兒,颔首。
長青走後,柳晗方和陸湛說起自己的想法來。
周素娥一事确實像陸湛所言,都是周安的片面之詞。
那樣一個大活人,在江家還能消失了不成?
“你說,周素娥是真的失蹤了嗎?”
“就算不是失蹤,情況也不會太好。”中秋那晚別了周安以後,他們已經沿路打聽了一回。确如周安說的那樣,他的姐姐周素娥沒有出嫁的那會兒,是那一塊兒出了名的孝女,後來嫁了人,雖然鄰裏見她見得少了,可偶爾也能碰上她攜着夫婿回娘家來探視。
這樣一個孝順父母的女兒,怎麽會将娘家的節禮拒之門外,對家人避而不見?這其中肯定是有些文章。
“不過,你那表兄與江家怎的有關系?”
柳晗茫然地搖了搖頭,“景表哥只說他和江家二少爺曾有同窗之誼,此番借着探視老友的由頭去江家,興許可以從江家二少爺那裏問出些東西來。”
“江檸?”
“世子也識得他?”
陸湛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半是揶揄地道,“清生當官當久了,連人也記不住了。”
聽着話頭,柳晗直覺不太對,果然他下一句就道:“當年同窗共讀,你我和你那表兄不是同屆?至于江檸當時不正是坐在你邊上的?”
“……”
她好像明白為何景表哥不讓她跟着一塊兒去江家了。
瞥見陸湛面上的笑意,柳晗神思又是一凜,那種叫人看破所有、無所遁形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柳晗咬了咬唇,按住了代步椅上的一個小機關。
陸湛推着柳晗正往前走,感受到阻力便停了下來。
他低下頭,便看見柳晗慢慢地站了起來。
二人相對而立,柳晗的身量才将将到他的肩頭。
“其實世子早就知道了對不對?”柳晗深吸一口氣,擡頭對上陸湛幽深的目光,“我不是柳昀,是假冒的泗水縣縣令,是個假瘸子,甚至還是個……”姑娘。
那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她便被陸湛按住了肩膀,尚未反應過來,她整個人被轉了個方向後又被重新按回了椅子上坐下。
“噓!”陸湛站在她身側,沖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柳晗不明所以,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眼下的情況好像跟她想得不太一樣?
但很快,在看到從花園另一邊匆匆走過的人以後,她就知道了原因。
來的人是曹師爺。
曹師爺急匆匆地走到柳晗的跟前,做了個揖,便道:“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來泗水縣這麽多日子,柳晗見過曹師爺仗勢欺人的樣子,見過他小心賠笑讨好的模樣,但這樣驚慌失措還是頭一回見到。沒來由的,她也跟着緊張起來。
陸湛卻冷靜得很,代替她問道,“何事?”
曹師爺揩了揩額頭的汗,慌張地道:“剛剛州衙派了人來,傳了知州大人的令,要大人即刻啓程去州衙一趟。”
知州召見,這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吧?
“只為了這個?”柳晗問。
曹師爺哪裏能看不出她的心思,便繼續道,“小的打聽了下,好像是為着當初廖春生的案子,說……說大人越過州衙擅自處決了嫌犯,知州大人怪罪了下來。”
依據國法,縣衙有刑訊問責之職,卻無判罪行刑之權。遑論監/禁或是斬首,都得上呈文書至州衙,由知州量刑審度後批示,沒有纰漏以後才能執行。
廖春生死在荔園,雖為自殺,但泗水縣衙還是逃不了責問。
州衙派來的人就等在衙門,柳晗顧不得等長青回府,便收拾了準備前往湖州城。
陸湛趁着柳晗回屋更換衣裳的功夫,吩咐了袁行幾句後,便等着柳晗一塊兒出發。
“世子要同我一道去?”柳晗眼睛微亮。
湖州知州韋梁她略有耳聞,最是鐵面無私,眼睛裏揉不得半點兒沙子不說,最讓柳晗擔心的是,身為一方知州,韋梁每隔三月便會進京述職,萬一他曾跟哥哥打過照面的話……
然而,如果有陸湛跟着一起去的話,一旦出現不對,他興許還能幫自己周旋一二。
柳晗覺得自己有點兒不厚道,但也沒有選擇。
陸湛看破她的心思,好笑地搖了搖頭,微微俯身,只用二人能夠聽到聲音道:“清生的妹妹也就是我陸知遠的妹妹,在清生的事情沒弄清楚之前,你的安危我負責。”
柳晗心頭一動,擡頭對上陸湛幽深的眸光,怔了下。
似乎不受控制一般,耳朵有點燙了。
陸湛深深地看了眼她,勾唇一笑,不再多言。
—
從泗水縣衙出發,渡江而上,行了一個晝夜,柳晗與陸湛等人才到了湖州城地界。
進了城,顧不得休整一番,柳晗便跟着州衙的人一同前往知州韋梁的府邸。
原以為韋梁急召她來湖州城是為了興師問罪,可眼下瞧起來似乎又不太像?不然為何不在州府衙門,偏偏要在其私人府邸接見。
到了韋府,柳晗和陸湛被一路領到花園的水榭,一路上引路的小厮言語小心、态度恭敬,卻是把他們當成了座上賓。
柳晗與陸湛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疑惑之色,猜不透韋梁心思的二人只是相視搖頭,一切靜觀其變。
進了水榭,堂中設了宴席,身穿玄色錦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上首自斟自飲。許是瞧見了他們進來,那人停下了斟酒的動作,擡眼望過來,目光淩厲,帶着無形的壓迫。然而當他的目光掠過柳晗落在陸湛的身上,雖只一瞬,柳晗還是看到了他眼中閃過的驚訝與惶恐。
下一刻,中年男子就站起身走了過來。
他看了柳晗一眼,卻向着陸湛拱手行禮道:“下官韋梁見過世子。”
陸湛擡手止住他的禮,只道:“韋大人不必如此。”
韋梁見過陸湛,看樣子還頗熟。柳晗心裏不由捶起了小鼓。
然而下一刻韋梁卻含笑轉向她,道:“柳大人。當初京城一別,不料竟還有今天這般機緣相見。”聲音溫溫和和,可落在柳晗的耳中卻有些莫名的不适。
韋梁果然也是見過兄長的,而且還打過交道,那他會不會看出什麽破綻來?
還有他話裏似乎還藏着一點兒針對的意味,雖掩飾得很好,但人的眼睛不會騙人,韋梁在看着她的時候眼底半分笑意也沒有,甚至還有一絲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