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中秋月明(3) 而她也相信,陸湛不會……
七彩琉璃纏金絲綢面鳳凰宮燈最為精妙的地方不僅僅只是在于它制作手藝精湛, 更為引人注目的卻是宮燈上栩栩如生的鳳凰花樣,從彩羽到晶目确無一處不精妙。
柳晗把燈捧在懷裏,垂眸看了好一會兒, 而後細碎的笑意從眼角暈染開。她微仰起頭,目光落在身旁的陸湛身上, 不自覺間眼底便多了絲流轉的柔意。
“沒想到, 世子才富五車之名果然不是虛傳的。” 柳晗輕聲一笑, 真心實意地稱贊了句。
陸湛輕飄飄地瞥了她一眼,不疾不徐地反問了句:“你難道是第一天認識我?”
言下之意卻是說她後知後覺, 頗有幾分諷意。
柳晗被說得一噎,連着心裏才升起的幾分欣悅也淡了些, 低下頭去只顧撫着那宮燈上的細紋賞玩。
而陸湛見此, 也只一笑置之。
“柳大人?”
陸湛推着柳晗正準備往別處去時,一道略帶猶疑的聲音從二人的身後傳來。
陸湛循聲轉身望去, 只見不遠處一盞蓮花燈下正立着一個書生模樣的青年。
他挑了挑眉, 手下微微使力,便推着柳晗轉了個方向。
也正是在這行動間, 那書生已經三步并作兩步來到了跟前。
柳晗這時也看清了書生的模樣,因垂首思索半晌也沒記起面前這人的身份來, 她不由皺了下眉, 開口問道:“你是何人?”
迎着她打量的目光和另一道迫人的視線, 書生的激動與欣喜瞬間僵在了臉上,他略帶幾分窘迫地拱手行了一禮,道:“學生姓周名安, 字明旭,就住在前面的三行巷。”一邊說着,一邊又不自在地伸手撓了撓頭, 狀似不經意地提到,“不久前學生曾見過大人的。”
聽他如此說,柳晗愣了下,下意識地扭頭看向陸湛。
陸湛瞥了眼周安,旋即勾唇對柳晗道:“你曾誇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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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晗一頭霧水,她仔細地想了一回,确認自己從未見過眼前這個書生,只是周安這個名字聽起來倒有幾分耳熟。
周安、周安!
“可知這些話本是從何處傳出來的?”
“屬下打聽過,據說是住在三行巷巷尾的一個周姓書生寫的。”
“這撰書的人頗有些才華,只做這些有點兒屈才了。”
是了,當初陳雁兒的案子裏那部把陳、廖二人的故事描述得感人肺腑的話本可不就是面前這人所撰寫的?
柳晗想起那話本的文筆,不由得微微颔首。
這人腹中的确是有些文墨的。
“原來是你。”柳晗看向周安,見他目光飄忽不定,便問道,“你喊住本官所為何事?”
周安面上露出一絲猶疑來,支支吾吾地道:“學生是有一事想求大人幫幫忙。”說着,他看了眼四周,正欲上前卻被陸湛擡手攔住,他只得壓低了聲音道,“這街上說話不太方便,可否勞大人移步前面的茶寮?”
茶寮就設在長街道旁,只簡簡單單的支着一個棚子,棚下擺了兩套桌椅,地方小且簡陋,但是收拾得十分整潔,棚前豎着一根旗招,招上“周記”二字筆鋒遒勁,橫折撇捺流暢。
“這兩個字倒是寫得不錯。”行進茶寮,柳晗瞥見旗招上的字忍不住贊了句。
周安跟在身後聽見,忙拱手謙聲道:“信筆一書,不敢當大人謬贊。”
柳晗聞言倒有些詫異:“這原是你的字?”
周安回道:“不瞞大人,這處茶寮正是家中二老所開。”說着,伸手指向茶寮旁半開的院門,繼續道,“那兒便是小生的家了,二老閑來在門口設一茶寮,賺一二銅板,為的也是貼補家用,說來……”
周安一開口,話匣子便止不住,一旁的陸湛見了只虛握右權抵在唇邊輕咳一聲。
周安這才恍然,低下頭去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學生無狀了。”
見陸湛推了柳晗在桌邊落坐,周安忙給茶水臺處的老婦人使了個眼色,後者忙樂呵呵地上前來倒茶伺候,态度煞是熱情極了。
柳晗端了茶碗,輕抿一口,方看向周安問道:“你先前說有事需得我幫忙,卻不知為何事?”
周安瞥了眼冷臉坐在邊上的陸湛,見他自顧自地吃茶,似是對這邊說話不關心的模樣,心下不由暗道,怪道旁人都說比起柳大人,她身邊的陸爺才最不好惹,瞧這臉色可真算得上不怒自威了。周安稍稍斂了下心緒,緩緩開口:“這事兒需得從半年前說起了……”
周安家中除了年邁二老外,還有個姐姐,取名叫周素娥。素娥今年十九,兩年前和城南江家的大少爺江楦情投意合,江家不計門楣,重聘迎了素娥進門。這樁婚事雖門不當戶不對,但小夫妻倆感情卻一直很好,婆媳關系也算和睦。周安言道,這和睦的關系維持了兩年光景,可素娥嫁進江家兩年肚子都沒有動靜,江夫人便有了微辭。
“半年前,江楦那小子就背棄與我姐姐的誓言另尋新歡,又娶了他的表妹進門。”
柳晗聞言眉頭輕皺,一旁的陸湛便道:“清官難斷家務事,你卻要柳大人如何助你?”
“不是。”周安連連擺手,“若只是如此,學生也不好求到大人跟前。實在是……”說着他面上露出為難的神色,支支吾吾半晌,才繼續道,“實在是我姐姐她已近半年沒有消息,我心裏有些不安。”
半年前,江楦迎娶寄居江家的表妹王嬌忻進門,周安知情後,因為擔心自家姐姐受欺負就跑到江家去探望,然而幾次登門都被素娥托病避開,再後來,周安連江家的大門都進不去了。
“姐姐素來孝順,嫁進江家後,每隔半月便會回家來探望二老,若是忙得抽不開身時也會打發身邊的丫頭回來瞧上一眼,可這半年裏卻是一次也沒有。今兒是中秋,學生去江家送節禮,站在門廳外瞧了眼,江家人歡聚一堂卻獨獨沒見着我姐,私下裏問了府中的下人,卻都含糊其辭。”
“學生心裏委實不安,又正遇上了大人,這才唐突相求。”
周安說話時刻意壓低了聲音,只為了避免教茶水臺後忙活的二老聽了去。
柳晗聽完後也覺得這件事透着蹊跷,“只這事兒究竟如何卻還需查上一查才可定論。”
周素娥若果真病了半年,休養着不見人也不是沒有可能,縣衙貿然上門去查,如果是烏龍一場,少不得要壞了江周兩家的關系,可如果不查,周素娥近況不明,又的确難以教她家中父母兄弟安心。
回了柳府,對着映雪院庭中明暗的燈火,柳晗伏在窗前的案上,幽幽地嘆了口氣。
“好端端的賞燈回來怎麽就長籲短嘆起來了?”
溫潤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柳晗驀地擡頭,扭過身去就看到薛景深手裏提着一盞兔子花燈立在門口,眼睛亮了一下:“景表哥,這麽晚你怎麽過來了?”
“在街上看到這盞燈,想着你會……”薛景深的話戛然而止,見柳晗順着他的目光也看向懸于燈架上的鳳凰宮燈,他不由笑了聲道,“這燈很精致,不是凡品吶。”說着,提着兔子燈的手慢慢地垂了下去。
柳晗眨了眨眼睛,卻道:“這盞兔子燈是送我的?”
薛景深颔首。
柳晗上前接過那盞燈提在手上,“頤兒最喜歡兔子燈了,今兒表哥不在家,頤兒她只怕沒有兔子燈收了,少不得我這個當姐姐代勞了。”頤兒便是薛景深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看着柳晗坦蕩的眉眼,品出她話裏的泾渭,薛景深越發黯淡了神色,但很快他便又斂去了心緒,随口問她道:“方才我從外頭進來,聽見你在嘆氣,怎麽,今晚和世子出門遇上什麽麻煩了嗎?”
那盞精致的鳳凰燈,想來也是世子所贈?只是那穆王世子不知柳晗身份,怎的好端端地會贈燈,莫不是?
“晗兒,你與我實話實說,世子他是不是看破你的身份了?”薛景深不由緊張起來。
柳晗女扮男裝、冒名頂替兄長柳昀跑來泗水上任,如果敗露出去,那可是欺君的罪名!
柳晗愣了下,掩下心虛道:“不會的,他和兄長多年不見,看不出來的。”陸湛可能猜到她不是兄長柳昀一事,柳晗不敢跟薛景深提,怕他因為擔心而強行帶她離開泗水縣。她還沒有查出泗水縣的蹊跷,沒有找到兄長失蹤的原因,她決不能離開泗水。
她不能和薛景深說實情,而她也相信,陸湛不會戳穿她。
看在兄長柳昀的面子上。
薛景深聞言将信将疑,卻堅持問她,“那你剛才嘆氣是為了什麽?”
不想他再揪着剛剛的話題不放,柳晗索性便将周安所托之事和盤托出,末了只道:“景表哥,你說我該怎麽去江家打探周素娥的消息呢?”
長青雖然武藝不差,但身有官職,無端夜探民宅,尋訪的還是一名女子,委實諸多不便。而此事又不好過縣衙的明路。
薛景深沉吟道:“何不讓周生攜周家二老親自登門去探視,父母親臨總不好避而不見。”
“如果江家有意阻攔,想見又談何容易。”慵懶的聲音驟然響起,柳晗和薛景深皆是一驚,循聲望去,卻見不知何時陸湛竟一派悠然地斜倚在窗邊,狹長的鳳眸裏含着三分揶揄笑意。
察覺到他的目光劃過自己的雙腿,柳晗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坐回了輪椅上。
這無疑是自欺欺人,可想着旁事的薛景深未曾留意到,至于陸湛則只翹了翹唇角,卻也不去點破。
“世子緣何深夜至此?”薛景深警惕地問道。
陸湛擡起手臂,揚了揚手裏的酒壇,“中秋良夜,本打算尋柳大人小酌兩杯,不料卻來得不巧了。”
說着,他把酒壇放在窗臺上,轉身。
然而就在柳晗和薛景深以為他離開映雪院的時候,他卻徑直挑簾從門口走了進來。
面對二人同時投過來的目光,他挑眉道:“周素娥這樁事兒只能另尋旁路,去那江家刺探虛實。”
江家門庭大,不提前言所說的方便與否,便真的叫長青去了,也不一定能入得後院。
這倒的确有幾分棘手了。
“江家?清生,不知是哪個江家?”薛景深突然開口問道。
柳晗道:“城南江家,那周素娥的夫婿正是江家大少爺江楦。”
薛景深聞言,拊掌笑道:“那這事便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