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李代桃僵 死,死人了
林州坊間傳言,不久前衣錦還鄉的柳家莊大少爺還沒來得及風光多時,便一朝從雲端跌入了泥潭裏,先是被貶了官發配去“鳥不拉屎”的窮鄉僻壤,緊跟着上山進個香還路遇劫匪在逃跑的途中摔斷了腿,甚至還連累了自家妹子受驚過度觸發舊疾而卧床不起。
凡有人行經柳家莊的大門前都忍不住稍稍駐足,搖頭唏噓一聲,還真是禍不單行,可憐咯!
柳家并沒有人站出來回應坊間的各種流言,衆人議論了兩日就開始對那些捕風捉影的話産生懷疑。到了三月廿一柳昀動身出發前往湖州泗水縣這日,林州城西的碼頭上,衆人終于在流言肆行這些日子裏第一次見着了“柳昀”。
所有人都還記得月初柳家人返鄉那日的場景,霞姿月韻的清隽少年郎騎着高頭大馬穿街而過,春風拂過之際,衣袂翻飛,便說是谪仙入凡也未為不可。然而,這會兒他一身素衣,雖容姿如舊,但較之過往卻愈發內斂,而且,他竟然真的坐在了木制的代步椅上!
碼頭上來來往往的人幾乎都忍不住把視線往“柳昀”的雙腿瞄去。
真是可惜了,好好的兒郎竟真斷了腿去!
而坐在輪椅上的人對這些或是惋惜或是憐憫的目光卻安之若素。
兄長下落不明,為安聖聽,也為引出幕後黑手,柳晗自請李代桃僵,代替柳昀赴任泗水縣。她和柳昀是雙生兄妹,容貌從小相仿,即便随着年歲的增長,男女之別愈發明顯起來,但二人只消稍稍僞裝一番,站在一塊兒,外人單憑眉眼神态很難辨出一二來,更遑論柳父一直将兄妹倆一處教養,柳晗的學識從不下于兄長,談吐之間也幾乎沒有什麽破綻。但在這世上,無論兩枝花如何相似,也總會有些細微的差別,正如柳晗與柳昀之間的身量之差。
柳晗擡頭看向相攜而立的雙親,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下,面上卻扯出一抹溫和的笑意。眉梢輕擡,桃花眼幾不可見的彎了下,顧盼之間活生生就是另一個柳昀。
薛氏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幾乎抑不住要哭出聲來。
柳父忙攬住妻子的肩膀,輕輕地拍了拍,待薛氏情緒稍穩了些,他方看向柳晗叮囑道:“此去山高水長,萬事小心為上。”說着又看向立在她身後的綠蕪和另一小厮打扮的護衛長青,吩咐道,“一路上都放機靈點。”
綠蕪和長青忙低頭應諾。
官船揚帆,随波蕩蕩悠悠地行遠,最終化為江際煙波中的一點清影。薛氏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轉身撲進柳父的懷中啜泣出聲。
“為什麽偏偏是我的孩子要遭這罪?”
先是兒子下落不明,眼下嬌寵養大的女兒也要離她遠去。泗水縣山遙路遠,她的皎皎可怎麽經受得住啊。
說起不舍,柳父心中半點兒不比妻子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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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會有人暗中護皎皎周全的。現在,只能盼着早一點兒把昀兒找回來。”
“……”
——
煙波橫起,山水迢;春風歸急,人跡杳。
泗水縣位于湖州東南方向的平倉山腳泗水江畔,出入縣城只有一道崎岖的山路,因此,幾經翻修的城門口平常只有寥寥幾人出入。老李頭年近五十,守了十多年的城門,幾乎能把進出泗水縣的客商記得八九不離十。
這會兒,他坐在城門旁的木桌後頭,擡頭看到城門前的一行人時不由得微微眯了眯眼。
啧,敢情今兒倒是見到了些生面孔。
抄起手邊的冊簿,老李頭走到衆人面前,視線前後一掃,最終将目光定在坐在木制輪椅上垂眸斂目的柳晗身上。因見其面如秋月,生得眉清目秀,先在心底贊了聲“好俊的哥兒”,繼而又免不了一聲嘆息。
只可惜是個足不能行的殘廢。
“你們都是什麽人,從哪兒來,到泗水縣來又是為了什麽?”老李頭看着柳晗問道。
見問,綠蕪往前一步,擋在自家主子前面,微微揚了揚下巴,“我們是從林州來的,我們家gu-公子馬上就是這泗水縣的……”
衣袖猝不及防被拽了下,綠蕪的話戛然而止。
老李頭抹了把胡子,狐疑地問:“是泗水縣的什麽?”
拾柒回頭看了眼自家主子,不敢冒然亂說,只含糊道:“也沒什麽,沒什麽。”
正在這時,一直沒有開口的柳晗微微一笑,緩緩開口,聲音微啞地道:“我們主仆到泗水縣來是為尋訪一位故人的下落,少不得在這裏長住一段時日。”頓了頓,又問道,“據說,在此地暫住置辦房舍得往衙門拟批書文,倒不知去衙門的路該如何走?”
這話說得也算合情合理,老李頭也沒有多想,給簽了放行以後又順道指了路,末了卻提醒道:“這般時辰衙門裏也沒人,要請批文書的話還得明兒巳時三刻縣衙開了門才成。”
柳晗不由問:“這會兒未時末,怎的衙門沒了人呢?”
這會兒城門無人進出,老李頭便壓低了聲音與柳晗道:“小公子我看你初來乍到,又是個讀書人,好心提醒一句。咱這泗水縣不比別處,自打上任縣老爺沒了後,衙門都是曹師爺主事,每日辦事的時辰啊就是從巳時三刻到未時一刻,趕着旁事了,縣衙不開門也是常有的。”說着又嘆了口氣,“其實就算開了門也就那樣,除了送禮求辦事的,普通老百姓哪裏能踏進那個門吶。莫怪老漢沒提醒,你們去啊也得有點準備。”
“哦?這樣麽?”柳晗微微挑眉,嘴角噙了抹笑,朝老李頭一拱手,“多謝大叔提醒。”
進了城,街道上冷冷清清,柳晗看着街道兩側半掩的店門,心頭疑慮漸生。
這泗水縣瞧起來處處透着蹊跷,只不知內裏究竟有着怎樣的文章。
迎面一陣風刮過,明明已是三月陽春時節,綠蕪和長青還是不由抱着胳膊打了個冷顫,便是身披大氅的柳晗也微微縮了縮脖子。
綠蕪東瞅瞅西看看,到底忍不住道:“這裏未免也忒詭異了些,偌大個縣城街上竟是半個人都不見。公子,咱們以後就要待在這兒嗎?”
柳晗擡手放在心口的位置,觸摸到懷裏的文書,抿唇道:“當然。”
“好吧,反正公子在哪兒,綠蕪就在哪兒。”綠蕪直了直腰板,“那咱們現在去哪兒啊?”
柳晗牽了牽唇角,吩咐默默推着自己的長青道:“先找一處客棧休整一晚,等明天縣衙開門,咱們再去。”
一行人一路風雨兼程,幾乎沒有好好地吃過一頓飯,今天又是一早起來趕路翻越平倉山,這會兒未免都有些饑腸辘辘。因此,進了客棧以後,柳晗就讓綠蕪要了幾間客房安排随行住下,又讓小二把做好的飯菜直接送去客房。
看着桌上幾樣清淡小菜,又看了眼自家主子瘦了一圈的臉,綠蕪有些心疼地道:“姑娘過去哪裏吃過這些苦頭?奴婢瞧着都心疼呢,要讓老爺和夫人知道了,還不知如何是好呢。”
柳晗聞言一嘆,輕聲道:“莫忘了我如何叮囑你的。”
“公子……”
“比起哥哥下落不明,生死未蔔,我這些都不算什麽的。”
看着自家主子黯淡的眉眼,綠蕪害怕說多了會惹得她愈發傷心,便閉上了嘴巴默默不語。
“綠蕪,明日去了縣衙以後,哥哥的事情不要随便再提,還有——”柳晗頓了頓,正欲繼續說,一陣尖叫聲從屋外突兀地傳來,緊接着便是一片嘈雜聲起。
“啊啊啊啊!”
不等柳晗開口,綠蕪便立即轉身快步走到門口,悄悄地打開了半扇門朝外頭望了眼,沒看到守在門口的長青,卻瞧見一群人堵在對面房間的門口。顧不上納悶長青的去處,她只探出半個身子往對面的廂房望了兩眼,緊接着一張臉都白了。
砰——
将門扣緊,綠蕪看向朝這邊望過來的柳晗,聲音微顫,低低地道:“對面的屋子,死,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