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三絕(五)
四人同行, 僵持了一月有餘, 誰也不肯離開。
宗辰纏着駱冰瑩, 駱冰瑩追着姜望庭,姜望庭跟着葉無越,而葉無越就這麽走着, 誰也不曉得他要走到哪裏去。
最先忍不住的是駱冰瑩。
這日露宿山野, 葉無越不知去向, 她便找了借口支開宗辰。
姜望庭見她攔在跟前,随口道:“冰瑩你有什麽事嗎?我得去找無越, 這麽晚他一個人出去,我有點擔心。”
駱冰瑩一聽就惱了,冷冷道:“無越無越, 你就知道無越!他比咱們加起來還厲害, 怎麽會有事?”
姜望庭道:“他厲害是他的事,我擔心是我的事。”
駱冰瑩氣極道:“那你就這麽一直跟着他嗎?望庭哥哥, 姜弘璋害你至此,你就不想回去報仇,奪回皇位嗎?”
姜望庭見她頗為激動的模樣, 只平靜地看着她, 搖搖頭道:“我會回去, 但不是現在。小姑娘少操心那麽多事,容易老的。冰瑩,說真的,你趕緊回自己家去吧, 別跟着我瞎跑了。”
駱冰瑩抓住他手臂,眼眶微紅道:“你答應過你母後要照顧我的!望庭哥哥,這世上我只剩下你一個最親的人,如果連你也不管我了,我該怎麽辦?”
姜望庭輕飄飄地拂開她的手,道:“你年紀不小了,冰瑩,學着長大吧,我也沒法照顧你一生一世啊。”
說罷,他頭也未回地走了出去。
留下駱冰瑩喃喃道:“為何你無法照顧我一生一世呢……”
姜望庭哪裏明白小姑娘彎彎繞繞的心思,只道她心裏沒安全感,畢竟年幼時便失了雙親,而後又失去了待她若親女的先皇後,是以才想抓住他不放。
可親兄妹都沒法一直管着,何況他們這種形同兄妹的。
他有自己的人生,她也該有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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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越?無越!”姜望庭在山野轉了一圈,喊道:“無越你在哪兒?”
腳下倏地踩到一根樹枝,回頭看去,就見眼前朦朦胧胧,好似豎了一道結界。
他伸手敲了敲,下一刻,猛地栽倒了進去。
結界內雲氣缭繞,恍然是誤入仙境,姜望庭下意識往前走去,不多時便看見了一棵參天巨樹,古老而茂盛,遮住了一片清透水池。
草叢上疊放着眼熟的衣物,姜望庭站在樹下,擡頭看了過去,就見水池中坐了一個人。
烏墨長發垂滿肩,冰肌玉骨清無暇。霧氣缭繞描摹輪廓,水墨氤氲勾勒眉眼,煙籠月華,似真似幻,縱是無邊春夢也幻想不出這般秀色。
姜望庭腦中霎時空白一片,恍惚間不知今夕何年,唯有肆無忌憚的心跳聲,不停歇地拉回他飄散的神魂。
但只一瞬間,白衣飛揚,葉無越已穿好衣物戴回面具,站在了池邊,道:“望庭,你如何進來的?”
姜望庭呆呆望着他,張了張口,竟是一個字也講不出來。
葉無越道:“靈力想通,是我未防備你之故,罷了。”
“我,我……”姜望庭面色燒紅,好似第一次學會說話似得,緊張得結巴起來,脫口道:“對不起!”
葉無越平淡道:“無妨,非你之過,不必如此慌亂。”
姜望庭深吸一口氣,捶了捶自己腦門,總算有點清醒過來,正要說什麽,卻見他衣衫微亂,赤足踩在地上,腦子又是“嗡”地一聲,還沒反應過來就鼻子一熱,流了滿手血。
“……”
葉無越擡手碰他,道:“可是受了傷?”
尴尬之下,姜望庭終于回神,捂着鼻子喃喃道:“不不不,不是,是,是我從未見過像你這麽好看的人。”
葉無越輕描淡寫道:“人之美醜,不在表象,是你自己所言,怎還會因此失态?”
姜望庭噎住,半響才道:“我那時以為你……是安慰你的!哪裏知道你長得這麽美!無越你講得太讓人誤會了,旁人見你,之所以伏地不起,只怕不是驚吓,而是将你當成了神仙叩拜吧!”
葉無越往外走去,道:“不知。”
“哎等等!”姜望庭見他赤足而行,忙跑去池邊找他鞋,沒找到,索性跑回來在他跟前蹲下身子,幹脆地道:“你不能這樣走路啊,我背你!”
葉無越道:“不必。”
姜望庭目露期待,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道:“上來啊,我保證不會摔着你,摔了我就給你墊背!”
到了葉無越這種境界,走路已不沾塵土,便是赤足而行也沒什麽,可見少年如此熱切模樣,卻不知如何拒絕了。
葉無越靜默片刻,沒有再說什麽,只微微俯身,趴在了他背上。
像一朵輕飄飄的白雲。
姜望庭被淡淡幽香圍了滿身,心都要從嗓子口跳了出來,勉強按下那股躁動的心緒。
“我原本想,無越已是世上最好的人,可你竟還有世上最好的模樣,像做夢一樣,這樣的人現在就在我背上。”
“你也極好。”
姜望庭臉上情不自禁露出了歡喜至極的笑容,心中隐約升起一抹甜意,恰是飛揚肆意少年時,方知心動為情動。
少年背着白衣赤足的人影出了結界,風越辭緩緩跟着,卻被姜桓一下子拽了回去。
姜桓緊緊抱着他,微啞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阿越你知道麽?我那時很想做一件事,但卻沒敢,現在想來十分後悔。”
風越辭道:“何事?”
姜桓輕聲笑了笑,偏頭吻上他的唇,低聲道:“這樣。”
風越辭道:“望……”
話未出口,便被咬住,唇上傳來細密的啃咬與舔舐,緊接着,有舌尖探入,試探着碰了碰。
風越辭目光微顫,還算鎮定,片刻後,也學着碰了碰他。
姜桓呼吸一窒,随即不再壓抑,狠狠親他,咬他,唇舌交纏間,急切又不滿足,總想着近一些,再近一些。
風越辭原本學着他的模樣,靜靜地回應他,但很快,氣息便斷斷續續地連不上,不等出聲,便忽然推開他,掩唇劇烈地咳嗽起來。
姜桓忙扶住他道:“阿越!你沒事吧?”
風越辭面色蒼白如雪,卻染上了幾分潮紅之色,想來是胡鬧太過而致。
他咳嗽了好一會兒,止住了姜桓傳輸來的靈力,緩緩道:“無礙。你為何總愛咬人?”
姜桓道:“……我太喜歡你,忍不住。”
他舉起手作承諾狀,道:“阿越身體不好,都怪我方才太激動了,下次我輕些,保證不咬你,好不好?”
風越辭道:“不必。”
姜桓:“啊?越越,不會不讓親了吧?”
風越辭回握住他的手,輕淡道:“你想咬便咬,無妨。”
姜桓滿臉笑容,瞬間抱住他又親一口,心滿意足道:“阿越真是太好了!”
風越辭道:“你也好。”
姜桓笑着,又皺了皺眉,道:“不過你身體是個大問題,等出了圖卷,我得想想有什麽辦法能治好你。就算将我的命分給你也是好的。”
風越辭當即搖頭道:“不好。”
姜桓只笑,未再講什麽,有些事必須要說,免了誤會。有些事卻不必言說,只需去做便好了。
結界散去,場景生變。
姑娘家心細敏感,駱冰瑩總覺得姜望庭越來越不對勁了。
他原先便一直無越長無越短,而今更是一雙眼都要粘在了葉無越的身上,與他講話,都好似沒什麽心思回她。
他只看着葉無越,噓寒問暖,笑意流轉,眼中閃爍着叫人心動的,永不熄滅的光芒。
她只能成為一個旁觀者,遙遙觀望着,無法插足其中。
宗辰在她身後,一語道破:“冰瑩,你的望庭哥哥,喜歡上別人了。”
駱冰瑩霎時睜大眼睛,強撐着沒哭,卻有淚珠從面頰上滾了下來,她道:“我不信。”
宗辰道:“冰瑩,不是你信不信,這是事實,我不會看錯的。”
駱冰瑩推開他,嘶聲道:“你滾啊——”
宗辰任由她打罵,頭一回沒有嬉皮笑臉,只默默陪伴着她,待她終于罵累了,打累了,便遞過去一杯水,什麽話也沒講。
遠方傳來久別的音訊,姜弘璋性情大變,暴戾無道,殘害忠良,四方諸侯聯合起義,已然兵臨城下。
姜氏皇朝岌岌可危,即将迎來滅頂之災。
“望庭哥哥,求求你了,回去吧,那是我們從小長大的家啊!姜弘璋那個畜生,将你父皇母後的心血糟蹋成什麽樣了?你便一點都不恨嗎?”
怎能不恨?
姜望庭日夜不停地練武,縱然是為了變強,也是為了能手刃仇人。可他原本想,等與葉無越分開後再去報仇,這樣便不會将其拖入這些争鬥漩渦中來。
那人是天上明月,不該因他沾染塵世污濁。
而今他已為他講述了九十三座城池,距離他們分別之時,只剩下七日了。
但姜氏皇朝等不了七日。
姜望庭握着長刀,道:“無越。”
葉無越道:“去吧。”
姜望庭喃喃道:“你會陪着我嗎?”
葉無越靜靜道:“百城未講完,我自然會陪你。”
這是姜望庭一生中最快樂的七日,也是最難熬的七日。
因為他終于明了自己心之所向——那個人陪着他度過所有年少苦難,走過所有紅塵恩怨,卻也帶給他生生世世,萬劫不複的追逐。
待我人間事了,尋你碧落黃泉。
風越辭指尖微動,輕輕合攏掌心,望着少年沖着皇城而去,義無反顧的背影。
姜桓道:“七日啊。”
風越辭輕聲問:“望庭,圖卷中,七日大婚的夢境是否巧合?”
姜桓道:“怎麽會是巧合呢?阿越,你可知我有多遺憾,才會在後來的無盡歲月中,反反複複做着同樣一個夢境。我有多期待七日後不是你的離去,我又有多希望……能改變那時你我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