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三絕(四)
風越辭的确未想到, 他與姜桓之間曾有過這樣一段淵源。
雖無師徒之名, 卻有師徒之誼。
不知是白衣人教導有方, 還是姜望庭天資驚人,短短數日,懵懂的凡間少年便已兩腳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天上碧空境, 千階引百城。
世上并無神仙, 卻有統禦諸天萬界的魔王陛下。
在姜望庭的觀念裏, 所謂魔王,應該是衆魔之首, 極惡之人,可這裏的魔王卻好似不同。
他一式練完,回頭好奇地問道:“既然不是什麽大魔頭, 而是這天地間的主宰, 那為何不叫天帝或是仙帝,而要叫魔王呢?”
白衣人糾正他的招式, 回道:“因為是魔王之境。”
姜望庭聽不明白。
白衣人輕輕敲他頭,道:“收斂雜念,好好修行。”
姜望庭偏頭, 沖他一笑, 揚揚手中的刀, 道:“這些日子來,我試過無數兵器,感覺還是長刀用的順手!不如我以後都用刀吧?”
白衣人道:“我只教你入道,習劍也好, 練刀也罷,随你。”
姜望庭道:“為何?”
白衣人不答。
姜望庭悟性非凡,轉眼就想明白了:“強者之路,至尊之位,注定一往無前,無法轉圜。倘若一味去學旁人去聽旁人,便永遠只能屈居人下,對嗎?”
白衣人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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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望庭眼神驕傲而明亮,道:“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便無懼前途艱難萬險,我一定會走到盡頭的。師父,到時候你一定要看着我啊!”
白衣人對上他目光,回身走到樹下,坐在石桌旁,道:“我不是你師父。”
姜望庭收刀,過去奉茶道:“可你救我性命,教我功夫,于我恩同再造……實不相瞞,縱然你不願收我為徒,可我心裏早就敬你如師了。”
白衣人接過茶,輕輕放下,道:“不必。”
姜望庭見此,也不氣餒,揚眉笑道:“我心裏怎麽想,你又阻攔不了。可你不讓我叫你師父,那我該如何稱呼你呢?”
白衣人擡頭見夜空,也無天星也無月,便道:“無越,葉無越。”
姜望庭連忙寫了一遍問他,确認是哪三個字後,又喃喃念了幾遍,道:“我可以直接叫你名字嗎?我看你年紀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叫仙長未免生疏,叫兄長怕我那幾個皇兄辱沒了你。”
葉無越道:“随你。”
姜望庭揚聲笑道:“無越!”
場景變幻,轉眼已是月餘,少年于山中修行練刀,倘若叫百城之人看見,定會震驚駭然他進步的速度。
若說一日千裏,也不為過。
練完刀法,姜望庭回去時見山道上開了一朵淡青透雪的花,清雅之極,忍不住順手摘了下來,跑到院子裏往桌上一放,笑道:“給你。”
葉無越正在觀書,已習慣他去練武時總要帶些東西回來。
姜望庭坐在他身邊倒茶,道:“無越,你為什麽總戴着面具啊?我們相處好些時日了,我都不曉得你長什麽樣子。”
葉無越道:“方便。”
姜望庭道:“啊?”
葉無遙平淡道:“來時過路,見諸人伏地不起,恐是受了驚吓。”
姜望庭心道,難不成無越是生得醜或是毀容了嗎?
他自己受過旁人的冷眼嘲諷,知道那有多不好受,想了想,認真道:“我覺得一個人心腸好人品好,比長相更重要,你戴着面具也沒什麽,就算沒見過你的臉,我也能認出你的身影!”
姜望庭見過最好看的人,應該是駱冰瑩,容貌氣質絕佳。可不知為何,他覺得無越雖不露面容,瞧着也比駱冰瑩還要好看。
葉無越道:“嗯。”
他擡手拂過,桌上便出現了一把瑤琴,指尖輕動,便有泠泠琴聲響起,既動聽,又能叫人靜心凝神。
姜望庭的目光不自覺地被他撫琴的手吸引,只覺修長瑩白,骨節分明,仿若冰雪雕琢而成一般無暇,忍不住又想,這樣的人能醜到哪裏去啊?
姜桓實在看不下去自己那傻樣,揮手散了場景。
風越辭道:“怎麽?”
姜桓嘆道:“想捶死自己。”
風越辭看着場景中的少年,并無任何不對,不懂他為何要跟自己過去,便道:“這樣不好。”
姜桓又好氣又好笑,摸摸他的臉,道:“阿越可知自己有多美?”
風越辭只靜靜回道:“人之美醜,不在表象,望庭講得很有道理。”
姜桓:“……是有道理。”
但後來他被自己打臉了,打得慘絕人寰。
心念一動,眼前場景變幻,只見姜望庭與葉無越一道出了山林,在途中行走交談。
姜望庭此時衣着已與後來相差無幾,玄衣金紋,腰佩長刀,俊是極俊,只還是少年模樣,遠沒有後來的氣勢迫人。
少年笑吟吟地道:“無越,我聽你講魔王陛下最喜百城,且賜下了信物,那這百城都是些什麽城啊?”
山林出路已近在眼前,塵世喧嚣自遠處漸漸傳入耳中。
葉無越緩緩道:“從今日起,我每日為你講一座城池,講完之日,便是你我分別之時。”
姜望庭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窮途末路之際,忽現柳暗花明,相處這麽久,他已在不知不覺中對葉無越生出了一種特殊的依賴與信任。
這世上他不信任何人,唯獨信葉無越。
驟然聽到分別之言,難免失落難過。
可他也知,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緣聚緣散,本為常事。
葉無越不肯收他為徒,那麽兩人總會有分別之時,只是他未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那麽快。
一天一城池,算一算,只還剩下三個月了。
沉默了許久,姜望庭道:“無越,你是從哪個城來的?”
“江雪城。”
“好,我記下了!那你今天先跟我講一講江雪城吧!”
從江雪城而來,卻未必是江雪城之人,可那時他沒能明白。
兩人剛出山林,便碰上了一路追尋而來的駱冰瑩與宗辰。
彼時宗辰正笑眯眯地圍着駱冰瑩說話,而駱冰瑩卻冷着臉,目光四處掃過來往行人,一語不發。
緊接着,她目光凝住,霎時推開宗辰,飛快地跑到街道盡頭,紅着眼眶喊道:“望庭哥哥!”
姜望庭擡了擡手,擋住她撲過來的擁抱道:“哎哎哎,男女授受不親,你都這麽大姑娘了,不太好。”
駱冰瑩咬唇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這一路尋來,好多人都說你死了,可我就是不信,如今我總算……總算見到你了。”
話說到後面已有了泣音,她眼中水光閃爍,不肯落淚,只倔強地望着少年。
姜望庭無奈道:“好了好了,你可千萬別哭,我真不會哄小姑娘。”
宗辰走過來,意味不明地道:“冰瑩,這就是你一直惦記着的‘望庭哥哥’?”
駱冰瑩不理他,只拉着姜望庭的手臂,急聲道:“你是不是傷得很重?快讓我看看!我原本不會跟你分散的,都怪這讨厭的家夥纏着我不放,讓我晚了一步,讓你一個人逃亡了這麽久,你肯定吃了很多苦!”
姜望庭搖搖頭,不着痕跡地推開她手,道:“你沒有晚,我很好,冰瑩,多謝你在皇城中出手相助,我已經沒事了。”
駱冰瑩道:“以前一直是你照顧我,你何必要跟我分得這麽清,你……”
話未講完,她一擡頭瞥到姜望庭身旁的白衣人影,頓時愣住了,只因這人風華氣質太盛,偏偏又戴着個奇怪的鬼面具,叫人捉摸不透。
她忍不住問:“你是何人?”
葉無越輕淡道:“我自江雪城而來,正要帶一句話給少城主——叛亂已平,早日歸家。”
駱冰瑩聞言退了幾步,瞧他不似來抓她的,才略微松了警惕心,道:“你是江雪城的人?可我現在還不能回去。”
葉無越話已帶到,哪裏管她回不回去,轉身道:“随你。”
宗辰皺眉盯着他,忽然身形一閃,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又出現在了葉無越跟前,攔去他去路,揮手間靈力震蕩,直沖他攻擊而去。
葉無越恍如未見,繼續往前,流雲廣袖,波瀾不驚。
姜望庭側身擡手,轉眼已與宗辰對了一掌,将他逼到一旁,讓出了一條道來。
駱冰瑩捂唇,驚道:“望庭哥哥!”
宗辰亦驚訝道:“你并非百城中人,竟然也有如此修為?是冰瑩教你的嗎?”
他本是為了試探葉無越,無意與姜望庭動手,撤招退開。
駱冰瑩道:“宗辰你做什麽?好端端的為何動手?”
宗辰原先一直笑眯眯地圍着她哄着她,這會臉上卻沒了笑容,看着葉無越,肅然道:“凡百城衆人,未得陛下許可,不得擅入凡世間。我玄虛城得陛下賜予信物‘虛空靈梭’,掌管百城與凡世通道,倘若有人經過,必會知曉,可我卻從未見過你!”
葉無越頭也未回,一道令符虛空擲來,被宗辰接住。
宗辰握住,低頭一看,臉色驟變道:“陛下親賜令符?抱歉,是我冒犯了,還望閣下見諒。”
他倒也幹脆,恭恭敬敬俯身施了一禮。
葉無越道:“職責所在,無妨。”
駱冰瑩沒管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湧,只是盯着姜望庭看,從他逃亡至今,也不過大半年的功夫,卻已與她記憶裏的少年相去甚遠。
就像變了個人似得,冷漠疏離。并非是寡言少笑的外冷,他也笑,只是從骨子裏透出一股對人世的漠然來。
在皇城中時,他分明還是個普通人,而今修為已連她都看不清了。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駱冰瑩越想越恨宗辰,若非那個人,她也不會晚了一步,這一步就好似天淵之隔,将她完完全全擋在了姜望庭的世界之外,令她有一種再也無法靠近之感。
可她只晚了一步而已啊。
作者有話要說: 問:姜帝為什麽能征戰百城,無往不勝?
答:魔王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