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肖希直
那聲音聽起來,雖然年輕,但語調十分沉穩,語氣平淡,卻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雲海清詫異地回過頭,見道場不知何時走入一個華服的少年郎,戴紅頭巾,錦征袍上繡着雲紋,乍看像是哪個山頭的大王。他身邊站着幾名縣衙裏當差打扮的人,拎着樸刀,水火棍之類的,應當是官府派來的人。
邛崃派的人大都不曾和官府打過交道,自然也從來沒有見過這人,只從随從打扮上判斷這是官府中人,一時面面相觑。邛崃派雲掌門見多識廣,認出了此人,便對雲海清行個眼色,笑着迎向那人道:“原來是灌縣肖知縣的衙內,老夫有失遠迎。”
“哎呀,在下正是肖希直,掌門人認得我且親自迎接,真是折煞晚輩。”來人笑眯眯地說,同時眼光懶洋洋地向四周一掃,說道,“邛崃派都是些修真的道人,你們這樣舉着武器,當心吓着的人家。”表面似是責怪那些拿着武器的差役,偏又話中有話,提醒戒備着的邛崃派門人。
這位不速之客乃是灌縣肖知縣的獨子,肖希直。他與淩蘇盧年齡相仿,平時也十分交好,少不了一起出去喝酒賞花吟詩之類的風雅事。但肖希直到底是家教嚴格的官宦子弟,并不像淩蘇盧放浪形骸,平日也是刻苦讀書,嚴于律己,待人親切,且處事有條不紊,有大将之風,想來也不會是池中之物。對于淩蘇盧而言,肖希直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他老爹就不能拿淩蘇盧和肖希直比較,一比較準上火。
關于肖希直的這些,雲海清并不清楚。他只知師父看了他一眼,又有意無意地瞟了下地面。為徒多年,自然知道師父的意思。他們這樣的武林門派,與官府之間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盡量不起沖突,平日若是有了什麽交集,也是做得滴水不漏,以免被拿住什麽把柄當成落草的山賊給清剿了。今天這灌縣的知縣衙內不知為何來訪,陳若合倒在這裏昏迷不醒,難免會叫肖希直瞧見多想,橫生枝節。掌門人的意思是,他親自與肖衙內斡旋,雲海清只負責把陳若合弄走。
于是當下雲海清也不再猶豫,俯身将陳若合橫抱起來,便往練武場邊走去。他聽得師妹雲子棠倒抽氣的聲音,門人圍在一旁竊竊私語,那些話語像風一樣鑽進雲海清的耳朵,他統統不予理會。
“大師兄,男女授受不親,你……”聽雲子棠的聲音,她眼淚都快要落下來了。這麽多年的相處,大師兄對她連“發乎情止乎禮”都是奢望,可是如今那個妖女裝裝柔弱,就這樣輕易地躺在師兄的臂彎之中,她實在是不甘心!
“大師兄竟然碰了那名妖女!這簡直不成體統!”
“噤聲噤聲,沒看見官老爺的人還在那裏嗎?”
二師弟雲子墨沉吟了一下,走到雲海清身邊,附在他耳旁低聲道:“大師兄,此事不如讓子墨代勞。我将陳娘子送去客房歇息。”
“不必。”雲海清冷冷地說。別人去辦這件事,他不放心。毋寧說,他只是不想看着其他男人去碰陳若合而已……
唯有此時此刻,陳若合是離雲海清這樣近的。少女的頭就倚在他的胸口。她閉着雙眼,長長的睫毛偶爾在風裏翕動一下,就像蝴蝶振翅的錯覺。除此之外,她臉色慘白,渾身冰涼,似乎已經失去了知覺。雲海清有些心慌,他擔心陳若合就這樣永遠都不會醒來了。振作啊,若合。只是燒化的符紙氣味,就算你體質特殊,鬼魅作祟,也不當如此脆弱。你叉腰對我大喊的豪氣呢?
雲海清連胸中那口郁氣都沒有辦法嘆出去。原來女孩子的身體是如此的柔軟而輕。或許因為對方是陳若合,他便格外有一些感觸。這個奇怪的,卻給他帶來前所未有新鮮的感覺的女孩子……
他正準備邁步離開,便聽得來客高聲說道:“雲兄請留步,肖希直正是為陳氏娘子而來。”
雲海清動作一僵,卻怎樣也不肯放開手中的人,只是轉過身,面無波瀾地看着肖希直。
“是這樣的。你瞧我這人,都忘了說這前因後果。”肖希直笑了笑,“灌縣有一樁案子,牽扯陳家娘子,家父也頗為傷腦筋。這案子于斷層崖、邛崃派名聲無損,只是需要詢問她一些事情。事發緊急,縣衙一時也調不開人,便由在下親自叨擾。我本來是去斷層崖請人,只是斷層崖掌門人說陳娘子此時在邛崃派,所以便快馬加鞭趕了過來。實在是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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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乍聽好像合情合理,實際一琢磨簡直全是邏輯漏洞。雲掌門和雲海清心知肚明,卻也不好點破。陳若合說白了就是一介村姑,多崎岖的案子能把她給牽扯進去?而且就算是為了辦案請人,要動知縣的小衙內之大駕?說白了,肖希直其實是因為某事上門來讨人的,邛崃派因此得罪灌縣知縣,自然很不劃算。
雲海清低頭看了看懷中之人。陳若合在邛崃派留下來總不是個事,雲子棠處處針對她,雖然不能真的将陳若合怎麽樣,但難免就生出些意外,而且其他人也都認為陳若合是妖女,她待在邛崃派中,自己一個不留神,就可能……
至少肖希直是官府中人,肖知縣的兒子,而且素聞人品不錯,他開口便要帶陳若合回去,很有可能也是受了委托。
什麽人能夠請得動肖衙內呢?雲海清腦中不由自主便浮現出一個身穿紅衣,倚着楊樹狎妓的猥瑣形象。淩蘇盧,他想娶陳若合,托肖希直過來要人也合情合理。但是,之後會發生什麽……雲海清的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一會兒黑一會兒綠的,直到他師父喚他:“海清,将陳娘子交給肖衙內就是了。官家的事,我們沒什麽幫忙的,也絕不能攔路。”
“我……”雲海清深深看了眼懷中的陳若合。對方眼皮動了動,大約是未再吸入符箓之氣,已經逐漸蘇醒。雲海清放下心來,希望他們很快還能夠再次見面。
“海清,你還在磨蹭什麽?”雲掌門的聲音難得帶了厲色。圍觀群衆們也紛紛表示,今天大師兄好像很奇怪,一抱上那個女人,臉色就變了好幾回,而且居然難得地站在那兒發愣……那女人是妖女,果然是妖女!雲海清見師父已經催了,雖然明白師父做這樣的打算也是有自己考量的,也暗自後悔今日有些失态,便便不動聲色地抱着陳若合走上前去,肖希直那邊早有人準備好小轎,将奄奄一息的陳若合放上去,肖希直道聲“得罪”,一幹人轉眼就跑沒影了。
陳若合悠悠醒轉,是被馬車所颠醒的。這古代的馬車車輪設計不周也沒有減震片,簡直把內髒都要颠出來了。
一旦遠離那股生化武器一般的符紙氣息,陳若合立刻滿血複活。方才她雖然是不省人事,卻也隐隐聽得到道場上所發生之事,來了一個什麽莫名其妙的人說是要接她。陳若合坐直身體,認真地打量她對面這個年輕男人。
長得……不錯,一看就是正直的五好青年那種型,眼睛清澈,估計不像雲海清那般悶騷也不像淩蘇盧的明騷,應當算是個正常人。
“小娘子受驚了。”男人對她笑道,“在下肖希直,受蘇盧兄之托,特來接娘子回去。”
“多謝您為我解圍。”
“不必如此多禮,叫我希直兄便是了。”
希直……是不是他老爹希望他兒子是個直男……
然後陳若合才意識到重點。卧槽!
“淩蘇……不不,淩二公子為何讓您來接我?是有什麽事嗎?他怎不親自來?”陳若合一連串地發問。
“蘇盧兄挨打了,現在還在床上躺着。”肖希直說得一派雲淡風輕,其實心中早就是幸災樂禍笑得開了花。
“呃……”淩蘇盧那貨,是該打!打得好!為民除害!喜大普奔!
“是這樣的,希直兄,到斷層崖時,您先讓我下車,我和師父打聲招呼,就親自去淩府拜見淩公子,您看如何?”
“不可。”肖希直一口回絕,“蘇盧兄會責怪在下的。娘子先同他談完,然後再提回斷層崖之事。在下到時候很願意遣人送您上山。”
陳若合郁悶了。肖希直的氣場十分強大,讓她連反駁都不知道怎麽開口。才在邛崃派被折騰了個半死,又要去淩蘇盧家裏繼續面對那個明騷的貨。真是才出虎穴又進狼窩,這兩天一定是沒有翻黃歷,才會碰上這諸多的倒黴事。也不知道在斷層崖之中,師妹師弟怎樣了。
比起三年後師弟遙遙無期的黑化,陳若合反而覺得是現在的情況更讓自己頭痛。
雲海清……她又想起了雲海清,板着臉的少年,當他把她從地上抱起來的時候,陳若合并不是覺得有多麽感動,只是無比的疲憊。雲海清。念起這三個字,陳若合便覺得心情變得格外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