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回府 他在哪,她就得在哪
翌日天陰, 看着是要下雨的陣勢。
錦珠在屋裏熏香出來,站在檐下看梁木上一窩回巢燕子, 心情跟頭頂上的天一樣陰沉。
原以為相爺跟姨娘都說好了要回去的,明明昨兒還見兩人形影不離地膩了整整一天,想也應該八九不離十,是以她連回程的行李都連夜收拾妥帖了。
誰成想,早起送主子下山,上馬車的只有相爺一個人……
唉,錦珠嘆口氣, 扭頭望了眼屋裏閑适烹茶看書的溫窈,打算回屋将收拾好的包裹原模原樣放回去。
誰料回廊拐角後頭陡然傳來一陣來勢洶洶地腳步聲,錦珠快走了兩步去瞧,迎面碰上來人,沉聲便問她:“你主子呢?”
“在、在茶室呢……”
錦珠吓了一跳, 擡眸看一眼面上陰郁、攜風帶雨的相爺, 沒明白他怎麽又回來了, 只下意識縮着脖子往門裏指了指。
賀蘭毓眉間緊皺,提步繞過她進門, 入目便見溫窈斜倚迎枕, 半卧在軟墊上看書, 面前小桌上擺一只紅泥小竈,其上一壺茶湯正汩汩冒出清香。
真是好不惬意!
溫窈聽着聲響側過臉, 一眼對上他滿面沉郁的神情, 心中不輕不重打了下鼓。
她眉間不悅, 問:“你又回來做什麽?”
“落下東西了,回來取。”
溫窈見他模樣來着不善,蹙眉轉過臉去, 身子不自覺往裏側瑟縮了些,“落下什麽了你自己去找便是,別來攪擾我。”
賀蘭毓聞言便知她是鐵了心不肯動的,随即闊步朝她而來,站定,居高臨下望她。
“溫渺渺,起來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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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裝聽不見,不動身,賀蘭毓便俯身去拉。
誰知溫窈一霎便火大,性子上來了,揚起手中的書砸在他胸膛上,“我又不是你的東西,憑什麽跟你走?”
“憑你是我女人,我在哪兒,你就得在哪兒!”
因是前車之鑒就在眼前,賀蘭毓自覺同她多說并不明智,遂言語間便已抓在了她胳膊上。
溫窈見狀立時擰眉,擡手就要打他,卻被他眼疾手快鉗制住了雙臂,一把提拎着從軟墊上站起來。
“放開!你放手!”她氣壞了,低下頭狠狠對着他傷腿上踢了一腳,“誰是你女人了?我不要跟你回去!”
那一腳力道不小,賀蘭毓也不是銅牆鐵壁,也會疼的。
一時望着她眸色愈深,沉吟片刻,手起手落,不輕不重一掌劈在她後頸。
溫窈當下立時沒了聲音,身子一軟,徑直倒進了他懷裏。
他将人攔腰抱起,提步出門,沖錦珠吩咐了句:“收拾好你主子的東西,在後頭跟上。”
下半晌未時,頭頂陰沉的天落終于下雨來。
緊随其後,畢月閣內,驟然響起一道瓷盞碎裂的聲響。
溫氏回來的消息才送到齊雲舒耳朵裏,先前便道是賀蘭毓此去比尋常多待了一日,想來那結果便不會如她的意了。
可真正聽到時,她還是覺得酸楚又氣惱。
她脖頸上的紅痕甚至還未消退,可溫氏回來,卻是直接從正門一路被賀蘭毓抱回到明澄院,約莫那燦星館,往後也是不必再回去的。
齊雲舒越想越憋氣,一氣兒撲倒在軟榻上哭得聲嘶力竭。
盈袖打發了屋外的婢女全都退下,獨自守在廊檐底下,聽着屋裏的聲音不放心,便想進屋勸兩句。
誰知一只腳才踏進去,卻見自家主子猛地從軟榻上坐起來,滿目通紅喊道:“我要回國公府!要進宮去見姑姑!溫氏若非要留在這兒,那我就不活了!”
這話可太嚴重了,盈袖不敢附和,忙上前阻攔。
可齊雲舒怒上心頭,什麽話都聽不進去,只厲聲喝她現在就去備馬車。
她做了那麽久端莊賢淑的樣子,可有什麽用?都比不得溫氏處心積慮的逃跑一回。
既然如此,那她還有什麽好裝的?
一時間,畢月閣內外,當下便都戰戰兢兢收拾起她的東西來,那麽大的動靜,顯然沒想瞞住人。
消息傳到賀蘭毓耳邊時,他正打算往前廳面見一名上門奏事的官員,聽罷來福一番回禀,眉尖微微擰起來。
“想回去便準她回去,你到門口送一程。”
言罷,他便負手繼續朝前廳去了,來福得了令,面上稍覺尴尬,可又說不出什麽。
使性子卻能教爺心甘情願、千方百計去哄,那也是分人的。
再回畢月閣,來福盡量将話說得委婉又體面。
“爺聽聞您想娘家了,方才原打算陪您一道回去的,只是前頭有官員求見,事出緊急,遂說教您先回去,權當散個心,什麽時候想回來了,您遞個信兒,爺便去接您。”
齊雲舒聽完話,眼眶一下子更紅了。
她聽得出來這話裏的真假,怕只有一句準她回去,才是賀蘭毓親口所言吧。
那天畢月閣浩浩蕩蕩忙活了一場,最後卻是悄無聲息地又歸置了回去,只齊雲舒獨自帶着盈袖出門上馬車,端得是個尋常回娘家探親的樣子了。
卻說這廂齊雲舒神思頹然回了家,又撲進其母唐氏懷裏哭過一回,傷心欲絕,好似心肝都要生生哭出來。
做母親的自然心疼女兒,唐氏心裏揪得不成樣子。
她掌管後宅這些年,國公府的小妾多得一雙手都數不過來,可還從來沒将哪個狐媚子放在眼裏過。
溫氏不過占個和賀蘭毓相識日久的便宜,當真還能翻過天去不成?
唐氏生怒,第二日便朝宮裏遞了國公府的帖子,帶上齊雲舒一道往慈安宮面見太後。
欲請太後做主,施壓與賀蘭毓,以狐媚之名處置了溫氏。
可誰成想,母女二人進了慈安宮,太後端坐寶榻之上,面目一貫慈柔,出聲喚齊雲舒上前站定後,卻未等她開口訴上一字半句的苦,揚手便給了她一耳光!
“當初就不該同意教你出嫁往相府,滿心無用地情愛,哭哭啼啼,你當真以為哀家當初能當皇後,如今能坐在這慈安宮中,靠得是先帝的寵愛不成?!”
當着唐氏的面,那一耳光響亮無比,直教母女二人全都呆怔在當場,半個字都想不起來說。
母女二人直到這日才知,在齊雲舒去太後跟前毛遂自薦之前,太後曾有意向皇帝推舉過想召她進宮。
可是皇帝,并未點頭。
當初先太子驟然薨逝,新帝才能借清君側之名,在賀蘭毓擁護下得承大統,此後為得個名正言順的頭銜,于是順理成章将太後供奉到了慈安宮。
這樣的供奉能到什麽時候,誰都不能保證。
不召她進宮,皇帝緊接着卻說要給賀蘭毓賜婚,消息放出來,還指明了要近親家族的女子。
她的毛遂自薦,于太後和皇帝而言,實則可謂皆大歡喜。太後又怎麽會允許她因沉溺情愛,使性子耍脾氣,便教那份皆大歡喜露出破綻?
溫氏這顆釘子,往後多得是法子解決,太後只要她作保,她自己往後絕不能再出岔子。
入夜戌時末,明澄院書房的燈火還燃着。
賀蘭毓靠在椅背裏靜坐已近一個時辰,指尖輕擊扶手幾百遍,終于起身踱步往院裏的西廂房而去。
自打那日下半晌溫渺渺醒來悶氣,因是回不去燦星館,便已将西廂房劃定楚河漢界好幾日了,常時不準他越過雷池半步。
他到門前,見房中燈火還未熄,錦珠從屋裏出來正打算行禮,教他給制止了,示意人噤聲。
進屋看,溫渺渺穿一身銀白色輕薄寝衣,滿頭青絲盡散,方才沐發過後,正低垂着頭坐在妝臺前擦拭水汽。
等她擡頭從鏡子裏看見賀蘭毓時,他都已經站在了她身後,伸手從她手裏将巾栉扯了過去。
“你又做什……”
“別動。”
賀蘭毓手掌隔着巾栉在她腦袋頂兒拍了下,随即包裹起她滴水的青絲輕緩擦拭起來。
他那雙大手,掌心略帶薄繭,常時握慣了長刀,哪裏如此輕撫過女子柔軟的長發,捏在手心裏真像光滑的緞子一樣,愛不釋手。
溫窈戒備望着他,鏡子裏倒影出眸光凜凜。
賀蘭毓瞧着無奈勾唇,“都把自己關房裏好些天了,氣還沒消嗎?……我給你道歉也不成,那要不你再踢我一腳出出氣?”
她懶得搭理,剜他一眼,不言語,也不教他碰自己的頭發,從妝臺前站起了身。
賀蘭毓似是而非地輕嘆,伸臂去攬她的腰肢,重新将人帶回到懷裏。
溫窈掙了兩下,沒掙脫,索性算了。
“渺渺……說兩句話行嗎?”
他指尖尋索到她小巧的耳垂,拇指指腹捏着輕輕地揉,“過幾日上元節,我帶你到城裏看花燈,權當給你賠罪,好不好?”
溫窈嗤之以鼻,“每逢上元節不是有宮宴嗎?”
賀蘭毓說無妨,“我只去露個面,熱鬧開始前就回來接你,你在家等着我就行了,成不成?”
“随你,總歸我不去也會被你打暈帶去的。”她噎他一嘴,拿手推他,“松開,我要睡了。”
他不松,只輕笑了聲,随即彎腰一把抱起她往床榻去,看她擰眉就要發作打人,忙作保說:“不欺負你,就跟你借個地方躺一晚上,你且收留收留我吧。”
臨到上元節當天,賀蘭毓早起上朝後,未等出宮回府,那廂皇帝派了人來傳話,召他前往禦書房觐見了一趟。
話說起來無非便是因齊雲舒求見太後之事。
皇帝面上頗為頭疼,話裏話外想教他親自走一趟國公府,給雙方一個臺階下。
賀蘭毓聞言,低垂下眼睫将眸中不悅盡數掩了,只說會派人去國公府,護送齊雲舒前往君臨臺宮宴。
這便是不可能親自前往的意思了。
皇帝聽罷倒也未曾再說什麽,臨走方才告誡一句:“雲舒無論如何也是太後的親侄女,兄長再怎麽寵愛溫渺渺,也不可壞了規矩才是。”
賀蘭毓卻也沒應聲,拱手行過禮便告退,出了禦書房的大門。
齊雲舒先前受太後一番敲打,脾氣早都散得一幹二淨。
其母唐氏連日來也因太後那一耳光心有餘悸,是以聽人回禀說相府侍衛上門,也教她緊着臺階下了。
馬車颠簸一路到登臨臺,齊雲舒只與賀蘭毓碰面了一小會兒,他在衆臣跟前露了個面,後續大宴還未開始便離開了。
她想也知道他是去了哪裏,但這回沒再将怨氣外露。
賀蘭毓離席後,馬車直奔相府回去,停在南偏門外等了半刻鐘,外頭響起清淺的腳步聲。
溫窈這晚上換了一身簡便男裝,推開車門,正欲躬身而入,擡眼卻見他借着車壁上的燈火打量她一眼,眉間立時擰起。
“怎麽沒穿我給你準備的裙子?”
他說着便起身,拉住她手腕徑直往外去,執拗道:“我陪你回去換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