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簪花 将舍不得的人記在心裏
夜裏沉酣正濃,脊背忽地有滾燙的胸膛貼上來,溫窈淺眠,即刻被驚醒。
“你來做什麽?讓開!”
賀蘭毓呼吸間帶着酒氣,溫窈先前沒要他的禮物,之後也沒管他,自溫宅先行離開了,不知他在哪裏喝的。
他摟着她不放,湊過來吻她後頸,嗓音低啞又無奈,“溫渺渺,你是不是還在為秋茗山的事跟我鬧脾氣?”
“你放開!”
溫窈不想理他,越是躬腰躲避反而離他越近,她避不開,一時惱恨不已,雙手忙慌亂去抓他的小臂。
賀蘭毓越抱越緊,直恨不得将人揉進身體裏,她便如同星星之火,落在他這顆枯木上,澆上烈酒,一霎燒起來轟轟烈烈。
他呼吸愈發粗重,指尖靈巧扯散了她的衣帶欺身而上,教她動彈不得,低頭吮她嫣紅的唇,耐心哄道:“上回秋茗山是我做的不妥,以後不教你再見易家人,別置氣了行不行?”
原道是她的抗拒在他眼裏,都只不過輕描淡寫的“置氣”二字罷了,也不知他那是自欺還是欺人?
話問出來,賀蘭毓卻仍舊堵着她的唇,她無從回應,掙紮從來都是徒勞一場,到頭來還是免不得落入他股掌之中。
溫窈額上滲出一層熱汗,雙手頹然垂落在枕邊,頭頂芙蓉帳在昏暗中緩緩搖撼,他的舉動比往常輕柔了許多,似乎有意取悅,試圖用身體的歡愉帶起她心上的些許軟化。
“賀蘭毓,睡我和睡別的女人于你而言有任何不同嗎?”
她眸中靜得像一汪寒潭死水,眼角卻在情欲沾染下暈出緋色,若胭脂浸透了一般,凜凜眸光在月色下,倒比旁人故作媚态更加撩人心弦。
賀蘭毓動作一頓,埋首在她頸間輕嗅一口馨香,偏偏顧左右而言他喃喃道:“你不喜歡我碰別人,席間為什麽還說那樣的話?”
祝他和齊雲舒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嗎?
那分明是她的真心話,他守着齊雲舒過一輩子,還她安寧,互不招惹,不是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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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賀蘭毓像是給自己劃定了一個圈子,只挑選自己滿意的解釋放在心上,将她指成口是心非,也不知意義何在。
溫窈自覺沒有繼續言語的必要,雙眸虛浮望着半空略有些失神。
這廂賀蘭毓馳騁過兩個回合,猶不盡興,卻因有過前車之鑒怕她暈過去,這才克制停了下來。
她推他的雙臂試圖起身,卻又被他摟得更緊,高大的體格幾乎要将她都包裹在懷中。
“別動,扭來扭去的容易走火。”
他抱着她,手臂锢得很緊,教兩個人幾乎嚴絲合縫地貼合在一起,溫熱的呼吸灑在她額間,他稍稍低下頭,唇瓣便可以觸碰到她,擺出了個極親密的姿态。
溫窈困倦至極,在他身邊卻睡意全無,耳邊萦繞着他的呼吸聲,睜着眼睛撐到窗外天色由幽藍染上淺白。
翌日初一,賀蘭毓官署無事。
他一早前往弘禧閣,陪同老夫人老太爺用了早膳,回到明澄院看了幾本文牍,心念起來,教來福去素心院傳話,說要帶溫窈去逛廟會。
但來福去一趟走了空,回來道:“溫姨娘早先已同老太爺一道出門去了,小的方才去素心院,那邊兒還在往燦星館搬東西……”
賀蘭毓并不知燦星館之事,聞言眉間頓時一擰,聽來福說出個緣由因果,當下冷了臉。
他那副心思說細不算細,比不得女人争風吃醋時的敏銳,但齊雲舒拿燦星館做筏子做到他頭上,誰還能看不出來?
溫窈回到賀府已近下半晌酉時,她先送老太爺回了弘禧閣,回到燦星館,才踏進大門,便見院裏雲嬷嬷幾人垂首屏息,如臨大敵。
“相爺在裏頭,來的時候臉色不好,你小心些。”雲嬷嬷上前道。
她嗯了聲,挑簾子進屋。
賀蘭毓正靠在暖閣仙鶴燈盞旁的大躺椅上閉目養神,聽着腳步聲轉過臉來,問:“今日玩兒得高興嗎?”
“跟你有什麽關系。”
溫窈懶得搭理,一瞧屋裏還擺放着來不及收拾的箱籠,退出去兩步,招呼雲嬷嬷觀靈進來繼續歸置,不必管他。
賀蘭毓冷笑了聲,“看你這意思是還挺喜歡這兒的,就那麽迫不及待想搬進來?”
她嗯了聲,并不回話,兀自拾掇着東西。
他面上陰沉愈盛,觀靈瞧着心中直發憷,借着捧妝奁的動作,拉了拉溫窈的衣袖,“主子……”
溫窈深吸了口氣,轉過身蹙眉看他,“你又想發什麽瘋?素心院陰冷潮濕,我為什麽不能搬,你不滿意我在這裏,大可去與齊雲舒……”
“她要你往哪兒挪你就往哪兒挪,你還真當自己是個任人驅使的奴婢了?!”
賀蘭毓沉沉低喝一聲,手掌拍在扶手上砰地一下,觀靈吓得一哆嗦,手中妝奁沒抱住,砸在地上灑出一地的釵環首飾。
觀靈慌張跪地去撿,但那一堆珠寶玉石間,一朵素白的簪花委實太過顯眼,都無需賀蘭毓特意去尋,餘光瞥過去便看得清清楚楚。
她還在為易連铮守孝。
賀蘭毓手掌捏在扶手上止不住一僵,心中陡然教人狠狠抓了一把。
——将你舍不得的人記在心裏,那往後一輩子,只要你在,這個人就在。
這話還是溫老太太過世那年,他教給她的,如今被她拿來當成匕首,回過頭來毫不留情回敬給了他。
溫窈冷冷瞥他一眼,彎腰從地上将那朵簪花撿起來,仍舊放回了妝奁中。
“你別忘了,我不是上趕着來給你做妾的,如今任人驅使也是拜你所賜,你有什麽立場來同我說這番話。”
賀蘭毓眸中一霎暗極了,但目光與她對峙了許久,指節都握出了悶響,還是沒再繼續火上澆油同她吵。
這日傍晚,燦星館才修繕好的主屋大門,教他出門時重重一把摔在門框上,咔嚓一聲悶響,又給撞壞了。
賀蘭毓回明澄院時日頭正落下,冷風從廊下吹得呼呼作響。
來福從東耳房窗口往外看,瞧着那面上陰沉,原打算想回禀的話一時堵在了嘴裏,不敢上前去觸黴頭。
盈袖見狀在旁催他,“你去啊,夫人還等着爺的意思呢。”
她面上焦急得很,今兒個午膳,爺往畢月閣一趟,用膳後揮退了下人,也不知兩人在屋裏說了什麽,夫人送爺出門時還好好的,可等人走後,當下趴在軟榻上哭了好長一陣兒,回頭便教她來問,教溫氏住霜華居行不行?
瞧着樣子是燦星館那茬兒,爺不滿意了。
來福拗不過她,躊躇半晌,還是磋着步子進了屋,再出來時搖了搖頭,道:“爺說不必折騰了,溫姨娘就住燦星館。”
這晚夜半,賀蘭毓又是第無數次從充斥着溫渺渺的夢中醒過來。
他躺在枕頭上平複了許久,側過身自床頭小櫃子裏拿出個小瓷瓶,卻沒往鼻尖湊,捏在手中半會兒,心頭止不住煩躁,一把将其砸了個粉碎。
世上根本沒有任何東西填滿得了他的欲壑,除了溫渺渺。
心中還挂念着個死人的溫渺渺!
年後一連曬了許久的暖陽,老夫人尋了個黃道吉日,帶領阖府女眷前往城外的大慈安寺進香積福。
早起辰時,馬車自西城門出,一路行了一個半時辰才至山腳下,香客也分三六九等,相府這般便能得方丈親自相迎,衆人進寺,又用了頓齋飯。
午間歇息片刻後,齊雲舒得了老夫人首肯,教盈袖傳話,喚溫窈與尹曼惜至西偏殿,說要給賀蘭毓念經祈福。
溫窈不便推辭,端正與另二人在菩薩跟前跪了整整一個時辰。
齊雲舒受不住起身後,卻沒教她們倆起來,溫窈便又與尹曼惜在盈袖監督下,多跪了一個時辰。
她後來起身艱難,尹曼惜心細如發忙上前來扶,又一路将她送回客房,臨走還教了些舒筋活絡的按摩手法給觀靈。
觀靈送人出門回來,不禁感嘆了句:“這位尹姨娘還真是個好人吶!”
溫窈沒吭聲,在客房歇了會兒,心中記挂着事兒,不多時便又出門去了後邊的東配殿,那兒常時都是供人誦地藏經悼念亡人之處,祈福的日子,不會有人。
卻沒成想,她又在那裏遇到了尹曼惜,還見那香案上正擺放着兩塊靈牌,其上名字書:尹崇、賀承安。
二人來此皆藏有私心,一時面面相觑。
短暫靜默過後,到底是“把柄”更多的尹曼惜先開了口。
“我來此是為悼念我哥哥與……與我的孩子,還望溫姐姐切勿張揚此事,可以嗎?”
她提起二人眼眶一霎泛紅,溫窈不過恍神片刻,她似是憂心的厲害,很怕被人知曉此事,一時心急,提了裙擺便欲屈膝。
溫窈一時詫異,忙擡手止住了,旁的未及多問,匆匆自殿中退了出來,只當自己沒來過這裏,沒見過她。
那孩子姓賀,但在賀家的家譜上想必找不到,相府衆人絕口不提,連尹曼惜這個親生母親都覺他是個忌諱。